陸博遠這個人,酒品並不好。
平時就很有些書生意氣,喝了酒之後就會變成話很多的酸書生。送吳老教授回家的時候還憋著,憋到回家酒勁上頭,陸一心就開始一個頭兩個大。
「把你的手機給我!」她爹開始為所欲為。
「你自己沒手機麼!」陸一心恨得都想給劉米青打電話告狀。
他今天還說方永年的腿是假腿,雖然是等方永年走了後才說的,但是她還是氣了一路。
陸博遠擼了一把頭髮,十分不忿:「這小子不接我的電話。」
想了想,更加不忿:「他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卻肯接你的電話?」
陸一心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她真的是個孝順女兒,這種時候還給他泡茶。
陸博遠自己氣了很久,喝了口閨女泡的茶。
「現在在中國做原研藥有多艱難他又不是不知道,老教授花了整整四年時間,才有辦法讓項目重啟,他今天花了四分鐘時間就毀了我們前期做的所有準備。」陸博遠背靠在沙發上,疲憊又心痛。
「那也不能和壞人合作啊。」陸一心下意識就想幫方永年說話。
陸博遠愣了一下。
良久良久,才嘆了口氣:「要是真能都那麼簡單就好了。」
酒精放大了他的情緒,他需要傾訴,這四年來和方永年的心結,還有他為之奉獻了一生的原研藥製藥事業。
「在中國,原研藥在大部分人的概念里甚至就只是指過了專利保護期的進口藥。做原研藥很難,做神經退化性疾病的原研藥,更難。」
「新藥從定靶向到上市,要投入數十億美金,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的開發周期,對於任何一個製藥企業來說,這種項目一旦失敗,打擊都是致命性的。更不要提阿爾茲海默這種病,歷史上有多少大公司,都因為研製阿爾茲海默藥失敗宣布破產。」
陸一心又給她爸爸滿了一杯茶。
「原研藥要立項,太艱難了。」
「當年我們那個項目,哪怕到最後不成功,也一定可以留下非常難得寶貴的經驗……要是沒有那場意外……」陸博遠嘆了口氣。
「那場車禍麼?」陸一心問的小心翼翼。
那場方永年認為不是意外,卻一直被他爸爸稱之為意外的車禍。
「就算沒有那場車禍……」陸博遠苦笑。
陸一心看著自己的爸爸,她爸爸今年四十五歲了,因為常年在實驗室,身材微胖皮膚白皙。
酒醉了之後或許是因為失望,或許是因為真的累了,看起來,有點老了。
「還有其他的麼?」陸一心忍不住問。
當年的事情,那些被大人們埋在心裏面諱莫如深的真相。
「這些東西是你該問的麼?!幾點了?你怎麼還不睡?」陸一心傻眼的看著親爹從頹廢狀態沒有任何緩衝的轉換成狂暴狀態。
「把手機留下!」他繼續咆哮,「我得給那小子打電話!」
陸一心:「……」
她還想趁著陸博遠喝醉了口吐真言的時候聽一聽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誰知道陸博遠突然就清醒了。
方永年那場車禍發生的時候她才十四歲,那時候的她因為劉米青工作調動要從華亭市回到禾城,她要轉學,要和曾經的同學告別,再加上方永年的車禍,那一年,她幾乎是活在眼淚里的。
大人們都說那只是場意外,她媽媽一直安慰她方叔叔一定會好起來,現在科技發達,裝了義肢再多加練習就看不出來了。
那一陣子,她看了很多殘疾人運動會,她的偶像殘缺了,她單純美好的小世界一片淒風苦雨,根本沒有注意大人們的變化。
等她注意到了,方永年已經和她爸爸決裂,他再也不去實驗室,而是選擇在禾城開了一間藥房——沒什麼生意,經常隨意送東西的藥房。
那一年,一定發生了很多事。
十八歲的陸一心在自己爸爸喝醉了酒鬧了一晚上的那一天,跨越了孩子和大人的那條分界線。
她終於意識到,那不僅僅只是大人們的事。
那不是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就能一笑置之的事,那一年的事,不管是方永年,還是她爸爸,都沒有跨過去,都還在傷痛中。
那是,大人們都搞不定的事。
***
所以,她選擇向鄭然然求助。
「你的意思是說,方永年懷疑當年那場車禍不是意外,他還懷疑人為製造那場車禍的人,是你爸爸?」
鄭然然是個喜怒不怎麼形於色的姑娘,突然聽到這個消息,也還是忍不住瞠目結舌。
陸一心點頭:「我算是明白了,為什麼這幾年方永年聽到我爸爸的名字會那麼排斥。」
「可……」鄭然然覺得自己需要緩緩。
如果這件事是真的,那這是殺人啊……
「他為什麼會覺得這件事是你爸爸做的?」陸博遠啊,連她都知道的紙老虎啊。
「他相信證據。」陸一心其實很了解方永年。
他過去做實驗之前從來不做任何結果推斷,他只相信客觀存在的東西。
所以如果四年前方永年開始懷疑她爸爸,那一定是因為當時方永年這裡能拿到的所有證據,都指向了她爸爸。
「但是方永年對你很好啊。」鄭然然都快被繞暈了。
「他說他變態。」陸一心實話實說。
鄭然然:「……」
「那你爸爸呢?」她覺得她活到十八歲了,還是無法理解大人們的想法。
「我爸爸應該是懷疑方永年收錢出賣項目資料了。」陸一心猶豫了一下,「而且我覺得我爸爸的態度很奇怪……」
「他昨天酒桌上對方永年的態度,有點像去年你送我的那支筆被我爸爸用壞之後,我爸爸吼我的時候的樣子。」
惱羞成怒的樣子,心虛的樣子……
這關係真是……
鄭然然:「那你呢?」
和這些重磅消息相比,陸一心顯得有些過於淡定了。
「我……」陸一心吸吸鼻子,「我覺得不真實。」
所以她一直在逃避,直到昨天晚上看到她爸爸、看到方永年,她才切實的感覺到這件聽起來不怎麼現實的事,是真實的發生的。
「我相信我爸爸,也相信方永年。」她看著鄭然然,「我跟他們不一樣,我不看證據。」
人心怎麼可以用證據來衡量。
她不是理智的人,她相信她的爸爸,也相信她喜歡了六年的方永年,她沒有證據,可是這兩個人,是她的世界。
如果這兩個人都是壞人,那麼她的世界也早就分崩離析了。
鄭然然點點頭,拿出了紙筆。
「你爸爸認為方永年有問題的點,是方永年的錢。」
「而方永年認為你爸爸有問題的點,是什麼?」
「我只聽到了那個肇事司機和我爸爸是認識的,我爸爸車禍之後查過方永年。」陸一心歪著頭拼命回憶,「還有,當年那個項目有文件泄露,那份文件只有我爸爸和方永年有權限。」
鄭然然看了陸一心一眼。
「幹嘛?」陸一心被她看的有點毛毛的。
「難為你記得那麼清楚。」鄭然然嘆了口氣,可記得清楚有什麼用,這真不是她們這個年齡能解決的問題。
但是這種事情,向來衝動的陸一心居然一直忍到自己想清楚了才來找她商量,就意味著這件事,她絕對不會放棄。
「我認為當年的事情,一定有第三個人。」說到了關鍵處,陸一心眼睛亮晶晶,「一定有個讓我爸爸和方永年都沒有想到的人,背後做了這些壞事,讓我爸爸和方永年決裂,他一定是妒忌我爸爸和方永年的能力,或者和他們兩個有仇。」
有了動機,就可以查人!
電視上都這麼演的。
鄭然然扶額:「……」
這個莽貨……
「如果方永年只是單純的懷疑你爸爸,他為什麼要在酒席上找警察抓人?」
「他只要針對你爸爸就好了,可是為什麼他要破壞你爸爸和他那麼敬重的老教授的新項目?」
鄭然然語速很快。
「還有,你爸爸當年如果查過他,為什麼會突然放棄?他明明到現在還認為那些事是方永年做的,當年到底是遇到了什麼事才會突然放棄?你剛剛說你爸爸奇怪的態度,真的就只是因為他認為方永年拿錢泄露了項目麼?」
「你家方永年出車禍到現在已經快四年了,這幾年你爸爸從來沒有提過讓他進項目,為什麼現在突然想讓他進項目?還找了那麼多人來幫忙?」
「你爸爸和你家方永年本來關係那麼好,要搞成現在這樣,真的就只是一個第三者誣陷就能解釋清楚的麼?」
鄭然然拿出了市辯論會拿第一的架勢,把她現在想到的疑點一個個的列出來。
列一個,陸一心的肩膀就塌一點。
「就算有人因為嫉妒你爸爸和方永年做出了那些事,但是你怎麼解釋後面的疑點?」
「最關鍵的,你家方永年和你爸爸都是高智商人才,你能想到的問題,他們為什麼想不到?」
……
陸一心的肩膀徹底的塌了。
「那,會是因為什麼啊?」她可憐兮兮的,這個結論她想了一晚上,還以為自己抓到了問題的關鍵。
結果現在被打擊成了渣渣。
「我怎麼知道。」鄭然然把筆一丟。
方永年她是知道的,陸一心心目中幾乎全能的超人,哪怕少了一條腿也能單手撬起地球的英雄。
這樣的人才用了那麼多年都沒有查出來的真相,她們兩個十八歲的小姑娘能查到什麼。
可陸一心都已經決定要插手了,又不能放著不管。
「一心,這件事情不是我們這個年紀的人能夠解決的,你如果插手,可能會把這件事弄得更複雜更亂。」鄭然然說的很慎重。
如果那場車禍不是意外,那麼,這甚至可能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謀殺。
陸一心點頭。
她知道,所以她自己理了一遍才來找鄭然然,所以她一點都不敢輕舉妄動。
「方永年有沒有交代你讓你不要把他在查你爸爸的事告訴你爸爸?」很拗口的一句話被鄭然然不加標點的問了出來,語速還很快。
陸一心立刻聽懂了,搖頭否認:「他沒說。」
方永年對她向來坦白,從她外婆在的時候開始,他就一直把她當成大人在交流——他把能說的都告訴她,至於她要不要和別人說,那都是她的選擇。
「那現在你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鄭然然鬆了口氣,「找個機會,把你從方永年這裡偷聽到的東西,轉告給你爸爸。」
「其他的,就都是他們大人的事。」「你只要去看去聽就行。」
陸一心慎重點頭。
成長這個詞,正伴著歲月慢慢爬進她們的血脈。
作者有話要說:4月19日入V,也就是今天晚上零點零五我會更新三章入v章,小一心的小心思被方永年發現啦!
再讓我劇透下,誤會在一心的小心思被發現後差不多就也被發現啦
留言紅包包,請大家支持正版,麼麼噠!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