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仍然按部就班。
張珩不在,他們部門在汛期就變得更忙了,陸一心在實習最後三周終於體會到了上班狗的痛苦。
她最終還是拿到了衛星中心的offer,工資比她想像中的低非常多,據劉米青說,陸一心的大學成績進衛星中心其實是挺勉強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面試官都很喜歡陸一心的個性,覺得她是個能熬得住清貧做研究的種子。
劉米青語氣嫌棄眉眼飛揚的打了十幾個明貶實褒的電話,大概內容都是:「也不知道老孫他們是怎麼看出來的,我這丫頭平時跟猢猻一樣,他們是怎麼就能看得出她熬得住的。」
向來很低調的陸博遠這一次大出血請了一堆親戚好友在華亭挺貴的酒店裡吃了一頓,那頓飯吃掉了陸一心以後半年的工資。
方永年終於抽出了一整天的時間陪陸一心去看新房子,這房子最早是劉米青看中的,就在他們現在住的小區街對面,可是每平米單價比他們現在住的小區貴了一萬多。
「因為有學區。」方永年解釋。
很平淡的一句話,他說的時候也很平淡。
但是陸一心看到了方永年微微泛紅的耳根,也感覺到了自己有點酸澀的眼眶。
他們終於走到了這一步,手拉手的跟著售樓小姐去看自己以後可能會住的房子。
三室一廳,在華亭鬧市區,有學區,售樓小姐在介紹房子的時候,會告訴他們這個是小孩房,這個是主臥,那一個可以做成客臥或者書房。
那都是將來。
「我不喜歡這個窗簾,我們以後換暖色調的吧。」陸一心拉著方永年背對著售樓小姐和他說悄悄話。
「而且主臥通出去的那個露台好大,有點浪費。」她皺著眉又拉著方永年嘀咕。
「這露台可是最受歡迎的。」售樓小姐耳朵尖,轉身一臉職業微笑,「很多新婚夫妻喜歡在露台上塔個玻璃房,種花種草看星星什麼的。」
「……不會有蚊子麼?」陸一心問的很真誠。
「而且這裡能看到星星麼?」她又有了第二個問題。
華亭光害那麼嚴重,他們觀測都是去山裡或者郊區的,市中心能看到什麼?
售樓小姐:「……」
方永年咳了一聲:「你媽說這塊露台留著給她種菜。」
「啊……」陸一心恍然大悟,「難怪她那天跟我說她退休了要讓我們都吃上無公害的蔬菜。」
售樓小姐:「……」
這個樓盤因為露台每平米加了不少錢,換算下來這個錢估計夠吃很久的無公害綠色蔬菜了。不過顧客是上帝,種菜就種菜吧。
她對這兩人印象還挺好的,雖然看起來歲數差了不少,難得的是男的特別耐心,女的也沒有顯得很作。
感情很穩定的小情侶的樣子,一般這樣的情侶買房,成交率很高。
***
陸一心在實習的最後一周接到了張珩的電話。
她並沒有存張珩的手機,陌生來電她接起來的時候很客套的說了一句你好。
張珩在電話那頭安靜了一會,自我介紹:「我是張珩。」
「張主任你好!」陸一心迅速擺正了他們之間的位子。
她從不改口,也從來沒有叫過他除了張主任以外的稱呼。
這丫頭從來都只是看起來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她一直都不笨。
「你的實習期馬上就要結束了,實習報告我都填好交給李副主任了。」張珩說著其實根本不用在電話里再說一遍的話,「其他的如果還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儘管開口。」
「就算現在沒有,以後也隨時可以找我。」他又補充了一句。
陸一心沉默了一秒鐘,回答:「好的,謝謝張主任。」
她沒有婉言拒絕,也沒有說她以後會找他,她只用了七個字,用最快的方式徹底的結束了這個話題。
和以前每一次一樣。
張珩搓了搓臉。
「陸一心。」他喊她的名字,喊完了以後,又一次沉默。
陸一心站起身,走到會議室里,關上了門。
「我奶奶的遺體因為是一氧化碳中毒,所以沒辦法用來做AD研究。」他再次開口,聲音嘶啞,早就沒有平時傲氣十足的樣子,「那是她的遺願,但是我沒有辦法幫她實現。」
他奶奶不知道一氧化碳中毒會對大腦造成什麼樣的影響,他奶奶文化水平不高。
「可是遺體捐贈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陸一心想到了志願書上那兩個陌生的緊緊挨在一起的名字。
就算不能用來做AD研究,來歷清晰帶著病歷歷史的遺體,也仍然能給醫學科學事業帶來巨大貢獻。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出口。
她覺得對於張珩來說,這樣的勸慰並沒有辦法幫助他從悲傷中走出來,他不需要爺爺奶奶偉大,他只需要陪伴。
和她十二歲的時候一樣。
「你當時……是怎麼走出來的?」三十五歲的男人,在爺爺奶奶去世兩周之後,絕望到不行的時候,給她打了這個電話。
他問她十二歲的時候是怎麼走出來的。
他和她一樣,也是父母都忙,長輩帶大的。
陸一心這一次,沒有像上次一樣甩他的臉。
她低頭,想到了那一碗柴火餛飩,和在那個髒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帳篷里,手腕裹著紗布問她還要不要再吃一碗的男人。
「找點好吃的,吃飽了,再睡一覺。」她因為想到了方永年,嘴角的微笑變得溫柔,「反覆幾次,就好了。」
悲傷會凝固。
那些和逝者一起消失的美好回憶,會慢慢回來。
張珩似乎愣了一下,也似乎笑了一下。
他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謝謝。」
謝謝她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勸他逝者已矣,告訴他他爺爺奶奶已經算是高壽,這樣走,未嘗不是一種圓滿。
那些道理,他也懂。
他只是沒有辦法從自己的悲傷里走出去,他再也見不到他爺爺奶奶了,這才是他最痛的地方。
反覆幾次,就好了。
這個貼著發|票都能哼歌的姑娘,果然有能讓人快樂的秘訣。
「不客氣。」姑娘笑,他在電話這一端都能想像到她的笑容,眼尾揚起來,像一隻圓臉的小貓。
這樣的姑娘,一開始就是別人家的。
那個人把她照顧的很好,她嬌艷艷的,一點都沒有被現實生活腐蝕。
「陸一心。」他又叫她的名字,他知道這可能是他和她之間最後一個交集,一周之後,她就要回到她的小天地里,李昭說,這丫頭可能會有大出息。
「很抱歉沒有在你實習的時候做一個好領導。」這一次,他道歉的很真誠,語氣誠懇,沒有言下之意,也沒有評估衡量。
「我剛才說的以後如果有事需要幫忙,隨時可以找我,是認真的。」張珩強調,「我和媒體的關係很好,衛星中心雖然是做科研的,但是每年申請經費的時候如果能和媒體多溝通,影響力大了,經費也能多一點。」
「只要我能幫得上的,我一定會幫。」他說完,補充了一句,「畢竟劉主任也曾經幫過我不少忙。」
她要避嫌,他幫她找避嫌的理由。
「謝謝張主任。」她還是那五個字,滴水不漏。
張珩終於放棄,苦笑了一下。
「那麼……再見。」他說出了那兩個字,知道這一次再見,之後他們兩個人就真的再無交集。
「再見。」陸一心還是很乾脆,只是語氣到底比之前的好了很多。
張珩率先掛了電話。
他想起陸一心實習報導的第一天,那時候還是冬天,她穿著鵝黃色的羽絨服,帶著一頂白色的帽子,在一堆實習生里特別扎眼。
HR把她帶到了他的部門,介紹他的時候,他看到陸一心笑眯了眼鏡,一臉諂媚。
「你好!張主任!」她的語氣簡直就差直接向他行軍禮了。
HR很滿意。
他很頭痛。
再見,陸一心。
***
陸一心掛了電話以後,很難得的生出了幾分惆悵。
她一直在想那碗柴火餛飩,現在走遍華亭都已經找不到這種用柴火灶燒的手工餛飩了,飄著蛋皮紫菜和榨菜末,小餛飩皮薄如紙,清湯,但是湯汁里有柴火的火味。
她又摸出了手機,給方永年發微信:我現在突然覺得,張珩也沒有那麼討厭了。
方永年不知道是不是正在等實驗結果,回消息回的很快,只有一個標點符號:?
陸一心:我當時咬的是左手還是右手?
方永年那邊正在輸入了很久:左手。
方永年:手腕內側留了疤。
方永年:我後來還去打了預防針。
陸一心:……
這傢伙記仇的簡直了。
方永年一口氣回答完陸一心可能會問的所有問題,然後拉回了話題:為什麼覺得張珩沒有那麼討厭了?
陸一心:因為他爺爺奶奶。
因為,他們都有過一段差不多的遭遇,只是他更可憐,他沒有他的方永年。
方永年那邊又正在輸入了很久。
這一次他發給她一條連結。
離華亭五六十里的小鎮上面一家柴火餛飩的餐飲店連結。
方永年:找個時間去吃?
陸一心:好!
方永年:那個傷口偶爾會痛。
陸一心:???
陸一心:那回家我給你親一下?
陸一心:不然舔一下也行。
陸一心:下次痛的時候告訴我,我一定能親到它不痛!
陸一心:?然後你就這樣突然消失不見了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方永年:……閉嘴。
作者有話要說:張珩當然不會死啊…只是從此淡出陸一心的世界而已…
昨天那個牛眠之敬和301是葬禮習俗,給的白包不能是複數,說法各地不一樣,但是一般都是301、501,牛眠之敬是寫在白包上的話,通常白包不寫名字,但是這種公司的或者很多人一起給的,會寫上自己的名字評論留言紅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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