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5章 卑賤之血

  第915章 卑賤之血

  「啊!」

  隨著一聲慘叫,侍者被國王薩那拔摩一腳踢倒,他跨過侍者的身體,猛地推開神殿的門,沖了進去,跪在神龕前的大祭司回過頭,用平靜的聲音道:「陛下,您應該知道,打斷念誦《吠陀》經文可是不祥的徵兆,神靈會降下災禍!」

  「神靈已經降下災禍!不,應該說,神靈正在降下災禍!」薩那拔摩的眼睛裡閃動著憤怒的火光,他走到窗口,猛地用力扯下窗簾,指著窗外喊道:「用你自己的眼睛看看,唐人正在用雷火焚燒我們的船隻、然後是碼頭、是城市,最後是你的神廟!沒有人能倖免於難!」

  大祭司走到窗旁,濕婆神拔陀利首羅的本意是「屬於濕婆神的聖山」,顧名思義,這座神廟位於整個城市的最高處,站在窗口,可以很輕鬆的俯瞰整座城市和臨近的河面。大祭司站在窗口,就好像石像一般一動不動,羅摩門外,隔著曾為漁市和碼頭的廢墟,河流上烈焰熊熊。臨邑人的艦隊幾乎已經全部化為火炬,停靠在岸邊的眾多商船和岸上的眾多竹木房屋也在燃燒。烈火的親吻使昔日神氣活現艦船化為葬禮的柴堆,把人變成活火炬。空中滿是煙塵、焦臭和尖叫。

  在更遠一些的河面上,他能夠看到數條灰黑色的大船正在緩慢的移動著,不時從上面噴射出團團火光,隨之傳來的隆隆聲響就好像傳說中因陀羅的戰鼓,令人膽寒。在碼頭的西北角,有幾條形狀各異的船隻已經靠上碼頭,揮舞著武器的男人們涌下跳板,他們沖向臨近的房屋和商船,喊殺聲直衝雲霄。

  「我們的軍隊呢?」大祭司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船隊已經不存在了!」國王指了指遠處的河面:「就算還有,也沒人敢上船了,就算划槳的都湊不齊。唐人掌握了雷和火的力量,我們的船還沒靠近,唐人的船上就噴射出雷火,連人帶船一起毀掉。至於步兵,我已經讓人去守衛城牆了,但大部分軍隊都在邊境的堡壘,沒人想到唐人能從海上打過來!」

  「那戰象,騎兵呢?」大祭司問道。

  「戰象?」國王笑了起來,滿臉的嘲諷:「大祭司,你難道不知道這畜生最怕的就是火和雷聲嗎?如果把戰象拉出來,立刻就會被驚嚇的調頭逃跑,把自己人踩成肉醬。至於騎兵,守城時候有什麼用?」

  大祭司張了張嘴,這時一陣河風吹來,夾雜著濃烈的煙氣,風捲起窗簾,抽打到大祭司的臉上,他想要扯開,但濃密修長的鬍鬚和窗簾卷到了一起,一時間扯不開,大祭司意識到自己很狼狽,就好像現在的林邑國一樣。

  「我真是蠢透了!我爹也是,竟然在這個蠢老頭和他的神靈身上花費了整整三十年的歲入!」國王鄙夷的看著眼前正在痛苦掙扎的大祭司,他此時才發現眼前的老人是何等的笨拙無力,他揮了揮手:「算了,我去指揮軍隊了,至於你,隨便你干點什麼,祈禱、詛咒、儀式,什麼都行!為了這個國家,也為了這個神廟,還有神靈,還有你自己!你應該知道,假如唐人打進來,你和你的神靈會落得個什麼下場!」說罷,他丟下大祭司,轉身向外快步走去。

  賀拔雲站在「長尾鯨」號的船首樓上,在不遠處,一條阿拉伯商船已經降下船帆,升起了白旗,這是投降的信號。在遠處的碼頭上,火焰在竹樓上舞動,噼里啪啦,嘶嘶作響,蓋過所有慘叫聲,成千上百的人跳入河中,要麼被淹,要麼被燒,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聽見這些慘叫了嗎?林邑國王?這僅僅是開始!也是對你陰謀詭計的懲罰!」賀拔雲冷笑著看著眼前的一切,跟隨自己前來的商船已經全部上了岸,忍耐已久的人們衝上碼頭,他們揮舞著長矛、刀劍,沖向岸邊的倉庫和商船,殺掉看到每個男人,捆綁每個女人,而這僅僅是開始,接下來的會更加精彩。

  「將軍!」身後傳來船長的聲音。賀拔雲回過頭,看到「長尾鯨」號的船長、旁邊是幾個船上的軍官,臉上滿是躍躍欲試的表情,賀拔雲笑了笑:「怎麼了,眼饞了?」

  「將軍,弟兄們都有些急了!」一個軍官道:「咱們辛辛苦苦的打死了獵物,總不能讓這些傢伙把肉吃光了吧?」

  「吃肉?」賀拔雲笑了起來:「城牆外頭那點東西也叫肉?皮毛罷了!你去和將士們說一聲,好東西都在城裡,尤其是廟宇,林邑人的財寶精華在那兒。」

  「這裡也不少了!」有人急道:「幹嘛便宜這些傢伙!」

  「別這么小氣,人家在前頭替咱們開路,總不能一點好處都不給吧?」賀拔雲笑道:「林邑人水上吃了苦頭,肯定會想著岸上撈回來!咱們何必在前頭觸霉頭,讓將士們耐心點,好東西還在後頭呢!」

  也許是神靈也聽到了賀拔雲的預測,最靠近碼頭的那處城門打開了,大隊的林邑武士從裡面涌了出來,他們手持武器,盔甲在火光下閃著光,看上去危險而又恐懼,面對這些新敵人,襲擊者們退縮了,他們丟下搶到的東西,向自己的船上跑去。林邑武士追了上去,鮮血和喊殺聲頓時響起。

  「古加爾,看來你的人確實不太頂用!」賀拔雲笑道。

  「自然無法與上國兵馬相比!」古加爾笑道:「不過至少他們把林邑的軍隊引出城來了,這也算是物盡其用吧!」

  「物盡其用?」賀拔雲笑了起來:「這個詞用得好,我會記住你的功勞的,告訴船長,我們可以放划艇了!」

  隨著一聲聲整齊的號子,從長尾鯨的兩舷各放下一條划艇,像這樣的划艇「長尾鯨」號上一共有兩條,每條划艇有四對長槳,可以裝載十二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另外還有一門小炮,當士兵登上划艇,就開始向岸上駛去。

  大約二十分鐘後,六條划艇向岸邊駛去,煙霧和火焰遮擋了岸上人的視線,實際上當划艇臨近岸邊時,林邑武士們才發現了這些敵人,雨點般的霰彈和排槍掃過,許多人還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就成群的倒下,緊接著是第二次,這時剩下的人才狂呼亂喊著四處逃竄。划艇這才緩慢的靠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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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廢墟中,占波小心將身體貼緊地面,以免被人發現。不遠處,數十名士兵們正在從划艇登上岸來,他們中大部分人拿著一種奇怪的短矛。最後面幾個人從划艇上搬下一個奇怪的小車,車上有一個奇怪的大銅瓶,占波並不知道這個奇怪的玩意是幹什麼用的。他先前在河面上看到唐人船隻吊打林邑水軍之後,就趕忙回到碼頭,卻不想守門的看到河面上的戰鬥,第一反應就是關上城門。腳上有老傷的占波動作遲緩,給堵在城外了,幸好他對碼頭的情況很熟,隨便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躲了起來。

  占波正想著自己應該如何脫身,突然看到一個軍官模樣的漢子站起身來,對士兵們叫喊了幾聲,便有四五個兵士站起身來,朝自己這邊走了過來,每走幾步,便用那短矛戳幾下旁邊的草叢,顯然是要搜索周邊有沒有殘敵。占波不禁暗自叫苦,只得暗自向神佛祈禱,讓自己躲過這一關。

  正當占波祈禱時,突然聽到一聲大喊,只見不遠處的草叢中衝出兩個林邑武士,一個則轉身逃走,另外一人則揮舞著彎刀,向那伙唐兵撲去,顯然後者是想給前面那人斷後的。那唐人手中的短矛使的頗有章法,三兩下便擋開林邑武士的劈砍,反手一個突刺便將對手刺了個對穿,頓時不得活了。此時前面那人已經跑出去十五六步了,只見旁邊幾名唐人兵士平端起短矛,將矛尖遠遠的對準逃跑者的背心,隨著一聲巨響,短矛矛尖噴射一團火光,逃跑者就好像憑空里挨了一下重擊,撲倒在地便不動了。

  「這些唐人,真的擁有雷火的力量!」趴在地上的占波看的清楚,那些能夠在遠距離殺死人的雷火就是從這些短矛噴射出來的,那個昔日裡高高在上的林邑武士撲倒在石台階上,他的頭盔落到一旁,腦袋上多了一個大洞,鮮血和腦漿正從裡面汩汩的流出來。幾個唐人兵士追了上來,用矛尖撥弄了兩下地上的屍體,確認已經死了才做罷。

  占波屏住呼吸,幾個唐兵就在廢墟外面,與他直線距離不過只有六七步遠,在這個距離他可以清晰的看清楚他們身上的盔甲和可以噴射出雷火的短矛。他猶豫了一下,緩緩的站起身來,對那些唐兵叫了一聲,舉起雙手。

  那幾個唐兵看到身邊突然冒出一個人來,頓時嚇了一跳,一個反應最快的挺起短矛就要刺,卻被旁邊的軍官拉住了,那軍官上下打量了下占波,做了個讓其走近些的手勢。占波馴服的走了出來,那軍官讓手下從頭到腳搜查了一下,確認占波沒有武器,便讓其跟著自己回到登陸地點。

  此時上岸的唐軍已經有四百餘人,還有六門火炮,他們在碼頭附近的空地上設立了一個小營地,除此之外,還有先上岸的僕從軍,約有七八百人,正在將收集到的戰利品搬到營地裡面來。占波被帶到一個青年軍官面前,那青年軍官身邊有個胖的出奇的傢伙,那青年軍官對胖子說了兩句話,占波便聽到那胖子對自己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沒進城?」

  「我叫占波,我有條腿有老傷,走不快,剛剛城門關的很快,我還來不及進城就被關在外面了!」

  那青年軍官看了看占波的腿,點了點頭:「那你是城中的居民了?」

  「是的,我是個魚販子!」

  「魚販子?跛腿也能做?」

  「是的,我有很多孩子,用不著自己搬運魚,只需要指揮他們做就好了!實際上,每天早上我的孩子們都會來這裡販賣搬運魚去城內,可能我算是這個城市最大的魚販子了!」

  「那你有多少個孩子?」青年軍官好奇的問道。

  「兩百個,或者更多,不過不到三百個!」

  占波廢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讓那青年軍官明白他口中的「孩子」是什麼意思。當賀拔雲搞清楚占波的「孩子」其實是他收養的私生子之後,不由得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要養活這麼多孩子,你也很辛苦吧?想不到你一個跛子,竟然頗有任俠之風呀!」

  這一次可把古加爾給難住了,他怎麼也想不出來怎麼樣把「任俠之風」翻譯成占城話,最好只能翻譯成「一個慷慨的好人」,占波微微一愣,向賀拔雲深深鞠了一躬:「多謝您的誇獎,其實這沒什麼,他們都是些好孩子,沒有我他們也能活的很好!」

  「是嗎?」賀拔雲笑道:「這些孩子沒有父親,自然也就沒有家族庇護,平日過得不太好吧?」

  占波聞言一愣,他想了想之後答道:「其實也還好,僧伽補羅城有很多機會,只要能抱團,並不難找到活路!」

  「那你有沒有想過過得更好一些呢?」賀拔雲笑了起來:「比如說成為一個國王或者一個將軍!」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我叫賀拔雲,是大唐樓船校尉,都督海上諸軍事須陀的副將,奉命前來征討林邑國。如果你有辦法讓我們破城的話,我就可以冊封你當林邑國的國王或者將軍什麼的!你有這麼多孩子,肯定知道有某條可以進城的不為人知的小路吧?」

  占波愣住了,他沒想到對方竟然提出這樣的建議,賀拔雲沒有催促,而是笑嘻嘻的看著對方,耐心等待。

  「我倒是知道一條這樣的道路!」占波答道:「不過恐怕我當不了什麼國王將軍,我的父親只是個士兵,父親的父親只是個乞丐,他們身上可沒有什麼高貴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