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3章 遭遇

  第873章 遭遇

  「兵貴勝不貴久!」裴行儉苦笑了起來:「這個道理誰都知道,但欽陵可不是好相與的,說句實話,眼下拖延戰事以消耗對方銳氣的是大唐而非吐蕃呀!」

  「這個在下也知道!」護良笑道:「所以當初吐蕃圍攻甘州時,家父也贊同您和劉公的方略,不過此一時彼一時。」

  「哦?此話怎麼講?」裴行儉問道。

  護良與彥良交換了一下眼色,,彥良點了點頭:「裴公,家父打算讓我們出湟河谷地,入青海湖,直搗欽陵巢穴!」

  「什麼?」裴行儉吃了一驚:「這,這怎麼可以?令尊可能是不知道這些年西邊的情況,自從大非川之敗後,攻守已經易勢,這些年來吐蕃人或者強攻,或者招誘,從青海湖到湟河谷地大片土地上的羌胡部落基本都已經歸於旗下,還順從大唐的只有少數。而且與突厥、鐵勒、回紇這些遊牧部落不同,吐蕃人每至一地,便在高處險要之地修建石城,派出戍卒堅守。因此每占領一處,便能穩固占據一處。若是依照令尊的方略,光是從鄯州出發,行程就有數千里,沿途險要皆為敵兵所有,光是這主客之勢便是一個大難題!」

  「裴公無須擔心!」護良笑道:「這次從長安來,家父已經準備好了兩樣利器,便是為了這次遠征做的準備!」

  「兩樣利器?」裴行儉皺起了眉頭:「二位,老朽說句托大的話,這兩國攻戰之事,關乎到國家社稷興亡,便是再小心謹慎也是不為過的,僅憑一兩件利器就行此險策,非明智之舉呀!」

  「呵呵!」護良笑了笑:「這可不是一般的利器呀!」說到這裡,他湊到裴行儉身旁,附耳低語了片刻,裴行儉的眼睛瞪大了,顫聲道:「能看到遠處的鏡子?能讓人飛到天上?當真天下有這等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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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到河口之戰的挫敗,吐蕃人迅速從黃河東岸的橋頭堡退了回去,他們並沒有把依河而守,而是選擇了幾處河岸邊的高地修築石堡,留兵戍守,同時以游騎為斥候,主力後退到後方的大營。這是個很明智的選擇,畢竟正在封凍的黃河並不足以作為防禦的屏障,與其將兵力分守,不如先示弱,引誘唐軍渡河追擊的好。

  不過對面的裴行儉也是久經戎行的老將了,他只是下令多派一些游騎驅逐吐蕃的斥候,唐軍的主力依舊沒有向前移動,兩邊就好像兩個經驗豐富的重量級拳擊手,都小心的保持著距離,用前手刺拳不斷地試探對手,而後手卻始終繃緊,隨時準備給對手雷霆一擊。

  山丘從遠處的石灘地中隆起,突兀而又孤立,數里之外便能看到那長滿矮松樹的頂部。當地的嚮導們用一個胯下之物稱呼這裡。遠遠看去它真的很像,高延年心想。

  他第一個登上丘頂,道路崎嶇而又陡峭,他不得不將坐騎留在下面。「這裡地勢不錯!」高延年指著西北方向:「如果在這裡設置一個哨卡,十幾里外吐蕃人的游騎也能看得到!」

  「若我是吐蕃人,也會預料到敵人會在這裡設置瞭望哨!」

  「不過,他們想不到我們能看那麼遠!」高延年得意的說道。

  「這倒是,這望遠鏡真是好東西!」長五郎從袖中取出望遠鏡,開始遠眺。這種為數不多的精密儀器只有護良麾下的少數高級軍官才有配給。依照王文佐的計劃,護良兄弟在開春後將領兵經過河湟谷地,直取青海。在出兵之前,像高延年、長五郎這些軍官們要儘可能的熟悉、適應當地的環境、吐蕃軍隊的常用戰術。所以在河口之戰後,護良就將麾下的軍隊分成若干小隊,輪流出外巡遊,為接下來的戰爭累積經驗。

  「長五郎,你對這次遠征怎麼看?」高延年壓低了嗓門,向好友問道。

  長五郎放下望遠鏡,沉默了片刻:「你還記得我們途徑岐山時,你說過的那句話嗎?」

  「途徑岐山?」高延年思忖了片刻:「你是說我當時說當地很荒涼嗎?」

  「嗯!」長五郎點了點頭:「這裡比當時那兒還要荒涼,而我們要去的地方比這裡還要荒涼的多!」

  「是呀!」高延年嘆了口氣:「我還問過嚮導了,那兒要比這裡地勢高很多,平地的人去了那兒,連氣都喘不勻,走路說話都費勁,更不要說打仗了。十年前唐軍就曾經去過那兒,結果打了敗仗,全軍覆沒!」

  長五郎沒有說話,他拍打了兩下旁邊松樹粗糙的樹幹:「我想這就是陛下讓我們輪流出來巡遊的緣故!」

  「不管多麼艱險,最後我們一定能贏!」高延年握緊拳頭,語音低沉。

  「這裡真冷呀!」長五郎突然嘆息了一聲:「如果在我們家鄉,這個時候應該還是滿眼綠色吧?不像這裡,到處都是光禿禿的,山上都是禿石頭,能有幾顆松樹就不錯了!」

  「是呀!」高延年嘆了口氣,神色也有幾分迷茫:「對了,長五郎,你這次有帶酒來嗎?」

  「酒?」長五郎笑了起來:「怎麼?想家了?」

  「嗯!」高延年伸出手:「給我來一口吧!嘗嘗家鄉的味道!」

  隨從們已經升起篝火,上面放著鐵壺,長五郎倒入一些米酒,用勺子攪拌,添加蜂蜜、漿果乾、堅果、蜂蜜和檸檬片,防止其沸騰。這種特殊的飲料最早是在海船上的水手中流行起來的,尤其是在前往北方捕鯨船上的水手當中,傳說這種飲料可以治療疾病。隨著海上捕鯨業、捕魚、貿易和探險活動日益發達,這種飲料也從海上回到了陸地上,在倭國、三韓、遼東沿海地區乃至滄州都非常流行。高延年和長五郎也養成了行軍間隙喝一杯的習慣。

  高延年舉起杯子,隨著熱騰騰的液體從壺口的長嘴流出,他愜意的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氣。長長出了口氣。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長五郎給自己也倒滿一角杯:「再往前面就進入吐蕃人的實際控制區域了,遇到伏擊的概率會越來越高!」

  「上一撥人只到了這裡,就回去了?」高延年詫異的問道。

  「嗯!」長五郎點了點頭:

  「那就再往前頭走一段!」高延年道:「直到遇到吐蕃人為止!」

  「河口一戰吃了苦頭,吐蕃人現在估計正想著扳回一城呢!」

  「那又如何?」高延年笑道:「上次河口雖然贏了吐蕃人,卻是他們自己作死衝進泥沼里,這次卻要看看他們的真本事!」

  說話間,飯已經準備好了,是湯和餅,湯里有蘿蔔、洋蔥和豆子,還有幾片醃豬肉,餅又干又硬。高延年把餅切成小塊,丟進湯碗裡泡軟之後吃了起來。

  吃完之後,一行人繼續向西前進,風越來越大,寒風在耳邊呼號,捲起眾人身上的斗篷,空中飛舞著細密的砂土粒。高延年不得不裹緊披風,低下頭,貼近馬脖子,即便如此,臉上依舊被打的生疼,隨著風愈來愈大,他的眼睛都難以睜開了。

  「高校尉!」嚮導湊了過來:「看這天氣,只怕是要下雪了!」

  「下雪?」高延年向天上看去,只見天上倒是亮的很,沒啥雲,遙望北邊天空卻是一片灰白色。狂躁的北風打過來的時候,開始夾雜起白色的雪點。他伸出手接過幾粒雪籽,問道:「你確定?可天上沒啥雲呀!」

  「高校尉您不是本地人,不曉得隴右的天氣!」那嚮導大聲喊道:「這一定是北邊下過大雪,北風把雪捲起又吹過來的。現在天上是沒啥雲,但這麼大的風,轉眼之間就把雪吹過來了!」

  還沒等高延年做出決定,轉眼間雪點越來越大,自北向南橫掃而來,天與地完全被灰白色濃雲所吞沒,蜿蜒而行的人馬頓時淹沒在白色的暴雪之中。人們都跳下馬,躲在馬身後,一邊死死地拽住韁繩,一邊把身體蜷縮著貼在馬的身上。雪點打在馬鞍上的聲音,就像萬千羽箭當空落下一般。大雪無邊無際地隨風肆虐,似乎是要把他們完全埋沒。而這些準備探查的軍人和戰馬,也只能孤弱地承受這天地風雲的摧殘,直至風住雪歇。已經是半夜時分,筋疲力盡的人們紛紛倒在白晃晃的雪堆上睡著了。

  「延年,延年!」

  高延年被驚醒,他下意識的握住腰間的刀柄,睜大眼睛才發現是長五郎那張熟悉的臉:「怎麼了?」

  「雪停了!」長五郎道:「天也亮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高延年站起身來,舉目望去,目光所及之處都是雪地,風也停了。淹沒小腿的雪地里,馳騁衝殺都極為不便,他點了點頭:「地上都是雪,若是行動必然留下痕跡,還是回去的好!」

  當天,他們立刻踏雪穿越谷地,立馬清河的西岸,遙望東邊的河岸。後面依稀可以裊裊青煙,曠野上還有幾處黑色。嚮導說,那就是上次吐蕃人襲破城寨的遺蹟了,那邊距離河道應該不遠,只是大雪覆野,已經分不清哪裡是風封凍的河面,哪裡是陸地了。

  高延年一行人過了河,他們來到一處土寨的遺蹟,進去吃了點乾糧,餵了馬,休息了一會,然後繼續向東而去。

  由於風雪的關係,沿途的道路上的痕跡很不明顯。天已經黑了,但大地卻一片亮白,連天上隱隱約約的雲層都能看得清。月亮在雲層的稀疏間隙偶露頭,這更增添一種陰森慘白的光線,彷佛不是行於人世之間似的。到了子夜,騎士們還在成一條彎彎曲曲的縱隊前行,沒有停止休息的命令傳下來。人們都在一種極度睏倦中隨眾前行,就連騎馬走在大隊前面的斥候也是這樣。

  高延年也早已睏倦到了極點,為了不從馬背上跌下來,他不斷掐自己的大腿,突然,他看到前面有個灰白色的影子正在靠近,陡然驚醒了過來。

  「五郎,前面似乎是人!」高延年突然道。

  「什麼?」長五郎正迷迷糊糊,高延年抽了他手背一鞭子,他才清醒了過來,這時他們已經可以看清那是一個或者多個騎馬的人,馬蹄在雪地之間騰越,幾乎沒有大的聲響。而馬背上的人,是伏在馬鬃上前進,一隻手抱住馬,一隻手提著弓,輕巧地隨著馬在雪地上起伏躍進。

  幾乎是轉瞬之間,兩邊的距離已經縮短到不到四十餘步了,高延年看到那人影從馬上站起身來,他嘴上橫叼了一支箭,而另一支箭早已搭在弦上。唐軍的本地斥候還來不及反應,就從馬背上跌落下來。那射手策馬來到死者面前,下馬將其首級割了下來,系在馬鞍上,轉身逃走,血滴在雪地里,留下一道痕跡。

  看到己方前面的斥候被人射殺了,高延年和長五郎陡然清醒了過來,高延年口中大喊道:「有賊,殺賊呀!」那吐蕃斥候一邊催馬逃走,一邊張弓射出鳴鏑,鳴鏑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聲響,在他的身後,衝出數十騎吐蕃斥候,向高延年等人衝來。

  唐軍面臨突然的遭遇戰,慌忙之間趕忙迎戰。兩邊皆引滿角弓,相互對射,箭矢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聲響,由於地上有雪的緣故,不利於策馬馳騁衝突,所以雙方都是採取繞著圈對射。

  兩邊對射了片刻,唐人漸漸從一開始的驚惶中恢復了過來,他們發現敵人的射術和騎術雖然都很不錯,但身上的甲冑卻無法與自己相比,雖然為了行動方便,這些騎士都沒有身著重甲,但最少也有一身鎖帷子背心和頭盔,加上身上的皮衣,不少唐人騎士身上中了六七箭還能張弓還擊的。而吐蕃人那邊則是人呼馬嘶,沉重的身軀此起彼伏地掉到淹沒馬蹄的積雪之中,發出撲撲的悶響,數量的飛快的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