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9章 騷動

  第869章 騷動

  楊思儉沒睡多長時間,便被外間的人聲驚醒了,不免心中煩躁,便從錦榻上翻身坐起,對守在榻旁侍候的小廝喝道:「你出去看看,外間是怎麼會事?怎麼這麼吵?」

  那小廝趕忙出去,轉眼便進來了,神色有些驚惶:「老爺不好了,外邊都是軍爺,怕不有三五百人,將院子圍得滿滿當當,都說朝廷發下的犒賞不足色,要老爺出去說話!要是您再不出去,他們就要打進來了!」

  「什麼?」楊思儉聞言大驚失色,原先還沒散盡的睡意頓時不復存在,驚道:「犒賞不足色?這怎麼可能?你這殺材可是聽錯了,小心吃鞭子?」

  「哎呦!」小廝聞言喊起撞天冤來:「這等事小人豈敢亂來的,老爺您不信可以自己出去看看聽聽,若有半點不對,儘管拿小子問罪!」

  還沒等楊思儉說話,外間傳來一聲巨響,卻是院門被撞開了,隨即便聽到「楊少卿出來給個說法!」、「楊思儉你在哪裡!」、「速速拿住,休要讓其跑了!」的叫喊聲。楊思儉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退,只得穿上鞋子,披上官袍,不及戴上發冠便披頭散髮走了出來,強作鎮定的對院子裡的眾人喝道:「這裡是衙前重地,何等要緊,爾等居然在此喧譁,該當何罪?」

  這後衙院子地方不大,前後只有四五丈見方,一下子用進來兩三百條大漢,絕大部分都頭戴幞頭,有時加抹額,身穿圓領窄袖袍,腰系革帶,足蹬黑靴,正是當時武人將兵的通常打扮,聽到楊思儉這般拿著官架子嚇唬人,頓時有人怒道:「汝說我等在衙前喧譁有罪,那貪墨天子與我等的犒賞,以壞錢替代好錢,以薄絹替好絹,這又該當何罪呢?」

  「對,楊少卿你給我等一個說法!」

  「我等朝夕侍奉天子,居然連給我們的犒賞都敢插手,真是膽子包天了!」

  「別拿架子嚇唬人,不就養了個乾女兒當了皇后嗎?有啥了不起的,這裡誰祖上沒替高祖太宗皇帝流過血,賣過命的,竟然要受這等屈辱!告訴你楊思儉,你現在不給我們一個說法,便是鬧到到了皇后、天子面前,也得給我們一個說法!」

  「就是,都欺負到老子們頭上來了,還有沒有王法了?」

  面對院子裡如狂風暴雨般的叱呵聲,楊思儉剛剛強撐起來的那點膽子頓時被戳破了,他當然知道北門禁軍子弟的出身可不一般,而且地位更是極為緊要,要是真的鬧到皇后面前,就算是自己,這個司衛少卿也是做到頭了。只得趕忙強笑道:「列位,列位,且息怒!且息怒!我並無要治諸位罪的意思,只是貪墨犒賞這又從何說起呢?要不諸位且先散去,待我先去查清楚了,一定給諸位一個說法,如何?」

  屈突成躲在人群中,聽到楊思儉這般說,暗叫不好。這番事情本就是他搗的鬼,為的就是想要搞出亂子來,給太平公主插手北門禁軍事務的口實。若是讓楊思儉把這一關拖過去了,後面再細查起來,自己肯定脫不了干係,他向旁邊的死黨使了個顏色,那死黨心領神會,從腰囊里摸出半貫錢來,用力朝楊思儉當頭扔了過去,罵道:「這犒賞錢里都摻了不知道多少鉛,黑的就和你的心一般,你還想哄騙過去,回頭再來找我們麻煩是嗎?」

  「對,這廝肯定是想把我們哄散了,再設計陷害我們!」屈突成喊道。

  「還有這絹,娘的薄的和紙差不多了,也不知道在當中吃了多少好處!決不能就這麼放過他!」人群中又有人喊道。

  楊思儉還沒反應過來,當頭就挨了一下,被丟過來的銅錢打在頭上,摔了個四腳朝天,旁邊的小廝家奴見狀嚇破了膽,趕忙圍了上去,將楊思儉連拖帶拽的拉回了院內。眾兵士本來還有些心虛,但看堂堂的皇后叔父,司衛少卿就是這幅模樣,原先的那點忌憚也就煙消雲散了,有人大聲道:「這等庸碌之人也來當我們的上官,當真可笑,大伙兒一同進去,要這廝給我等一個說法,不然決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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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極宮,甘露殿。

  「皇后娘娘,情況大致就是這樣!請您千萬要給老臣做主呀!」

  皇后看著跪在地上滿臉青紫,披頭散髮、袍服散亂的親叔叔,頓時一股無明火直衝腦門:「這些丘八當真是無法無天了,竟然連我的親叔叔都敢打,這簡直是,這簡直是——」說到這裡,她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她向旁邊的宮女使了個眼色,那宮女趕忙下去把楊思儉扶起,送到旁邊錦墊坐下。

  「叔叔你放心,這件事情我一定會給你一個說法!」皇后強壓下心中的怒氣:「你先到偏殿去休息一會,我立刻招王文佐、張文瓘他們幾個來!」

  很快,王文佐等三人便到了,皇后鐵青著臉:「三位,天子龍體不豫,將大唐江山交到三位手中,只望三位能夠秉公處事,國家安泰,妾身也就能安心在宮中守著太子過活了。可現在聖上還在世,就有人不把妾身放在眼裡了,若是將來有個萬一,妾身真的只有抱著那孩子跳渭河了!」

  皇后這話說的極重,王文佐、張文瓘、李元嘉三人聞言趕忙跪在地上,連連叩首,口稱死罪。皇后也不說話,只是掩面痛哭,王文佐等三人也不敢起身,只能跪在地上叩首不止。過了好長一會兒,皇后方才嘆息了一聲:「三位,我讓楊思儉出掌北門禁軍,並非是偏私娘家人,而是妾身一個弱女子,若是沒有一兩個娘家得力的人,很多事情著實不方便。想不到竟然就連這點事情,都有人看不下去,三位以為該如何辦?」

  這三人中除了王文佐心裡猜到了幾分,其餘兩人完全是莫名其妙,張文瓘咳嗽了一聲:「皇后陛下,微臣當真不知您說的都是些什麼事?」

  皇后嘆息了一聲,向簾幕後招了招手,道:「出來吧?都是自家人,也顧不得什麼臉面了!」

  楊思儉從簾幕後走了出來,用袖子半遮著臉,韓王看的清楚:「楊少卿,您臉上這是怎麼了?」

  楊思儉卻有些不好意思說,皇后卻惱道:「叔叔,都到了這個時候,還管什麼臉面不臉面的?三位,也不瞞你們,我叔叔這臉就是被他手下的士卒打的!」

  「被手下士卒打的?」不管心裡怎麼想,王文佐等三人臉上都是一副大驚失色的樣子。王文佐咳嗽了一聲:「楊少卿,您可否把事情經過從頭到尾講述一遍!」

  楊思儉苦笑了一聲,便把他午睡時外間兵士說犒賞少了鬧事的事情從頭到尾講述了一遍,最後道:「三位,我是真的沒有貪墨給禁軍士卒的犒賞,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

  「罷了!」皇后對楊思儉的軟弱頗為不滿:「王大將軍,莫說我叔叔沒有貪墨犒賞,就算是真的動了,難道就可以這般以下犯上?你在軍中呆了半輩子了,若是這都不管,那還怎麼帶兵打仗?」

  「皇后陛下說的是!」王文佐不動聲色的答道:「軍中最重上下之別,這等行徑實在是駭人聽聞。依老臣所見,一定要嚴懲!」

  見王文佐態度如此鮮明,皇后的臉色好看了不少,目光轉向其餘兩人:「張相、韓王你們以為呢?」

  「我的看法與大將軍一致!」張文瓘道。

  「我也是的!」韓王道。

  看到三人這麼輕鬆就同意了自己的要求,皇后微微一笑:「既然是這樣,那就定下來了,三位果然是國之股肱,大唐一日也離不開三位。」

  「臣不敢當!」三人齊聲道。

  皇后又寒暄了幾句,便讓三人退下了,屋內的氣氛突然變得詭異了起來。楊思儉不敢說話,只是垂首站在一旁。半響之後,突然聽到皇后悠悠道:「難道這件事當真與這三人無關?」

  「啊!」楊思儉吃了一驚:「難道您覺得這件事是他們三人在背後搗鬼?」

  「說是三人,其實也就王文佐一個罷了,另外兩個早就唯他馬首是瞻了!」皇后冷笑了一聲:「不錯,我的確懷疑是王文佐在背後搗的鬼,畢竟當初出掌北門禁軍的就是他兒子護良,我讓你出掌禁軍,實際上就是奪了他兒子的兵權,他就有了動機。而且他自己,他部屬,他兒子都掌過禁軍,也有這個能力,既有動機,又有能力,你說我不懷疑他懷疑誰?」

  「那,那——」楊思儉已經被皇后這番分析給嚇住了,他結巴了兩句,最後道:「那他剛剛為何又那麼說?」

  「像王文佐這等人,城府深的很,說什麼都是假的,只有做什麼才是真的!」皇后幽幽嘆了口氣:「天底下誰又知道他心裡真的想的什麼?剛剛也就是君臣之間演的一場戲罷了,你要把戲當成真的,那就是你的錯了!」

  「那您明明知道他不願意交出北門禁軍的兵權,為何還讓我去和他爭呢?」

  「呵呵呵!」皇后笑了起來:「這還不簡單?現在天子不豫,無法理政,居於大內的是我,太子又年幼,若是不把北門禁軍抓在手裡,我還能睡得著覺?你難道忘記了,當初天子是怎麼登基?先帝是怎麼退位的?」

  聽到這裡,楊思儉渾身一顫:「可,可我怎麼是他的對手?」

  「哎!」皇后嘆了口氣:「我也知道叔叔你鬥不過王文佐,但我除了用你還能用誰?再說了,母憑子貴,子憑母貴,楊家走到今天這個位置難道還有退路嗎?要麼富貴無極,要麼就是滅門之禍。我們母子要是完了,你覺得你能獨善其身嗎?」

  正如楊皇后說的那樣,楊思儉將其送入宮中,立為皇后之後,楊家實際上就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尤其是楊皇后生下男孩之後,只要那孩子被立為太子,登基之後,楊家就是外戚,至少在這一代肯定是富貴榮華;而如果楊皇后失敗,楊思儉他們家也肯定只有隨之覆滅,絕無活下來的可能。

  看著面色慘澹的楊思儉,楊皇后嘆了口氣,她雖然知道這個叔叔是個庸才,但眼下她真的信得過,拿的出去的也就這位了,心裡再怎麼不滿意,也只能安慰幾句繼續用下去了。

  「叔叔你也不用太擔心了,王文佐不管心裡怎麼想的,既然他剛剛在我面前說了那話,就肯定要給我一個說法!你回去後,自當把北門禁軍掌握好,關鍵時候,這可就是我們娘倆的性命了!」

  太平公主府。

  「公主殿下,在下已經照您當初吩咐的辦了,將那楊思儉在眾人面前好生羞辱了一番!」屈突成笑道,他將當時的情況好生描述了一番,唯恐不詳細,讓太平公主以為自己辦事不利。

  「嗯?」太平公主聞言,卻柳眉倒豎起來,她挺直了身體,怒道:「屈突成,你說的什麼話?我何時吩咐你羞辱楊少卿了?這等事情也是可以亂說的?你作死嗎?」

  「啊!」屈突成沒想到太平公主突然翻臉不認帳,頓時臉色大變,趕忙跪伏在地:「臣,臣當初——」

  「住口!」太平公主打斷了屈突成的辯解:「屈突成,楊思儉乃是皇后的叔叔,也是本公主的長輩,他在禁軍發生什麼事情,都與我無關。你在這裡胡言亂語,讓外邊人聽到了,還以為是本公主在背後搗鬼,那本公主可不干休!」

  「是,是!」屈突成已經聽出了太平公主的言下之意,趕忙道:「公主說的是,楊思儉的事情與我無關,更與公主無關!方才都是屬下在胡言亂語!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太平公主聽到這裡,才露出一絲笑容:「這還差不多,屈突成,你記住了,讓你去兩淮當刺史不難,也就是筆勾一勾的事情,但你若是亂說話,不要說刺史,性命都難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