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3章 祖宗之法

  第853章 祖宗之法

  這種經濟形態其實對於手工業勞動者其實是很有益,擁有自己的田地和住房,糧食蔬菜和住宿不用花錢,甚至勞動工具也是自備的,這些勞動者的境地要比完全脫離了農業生產,在手工作坊裡面終日勞作,計件付籌的勞動者(比如明末江南的機戶)要好得多,無論是平均壽命、身體健康程度,養育後代的多少都要遠遠超過當時的聚集居住在城市中的手工業勞動者。

  但對於企業主來說,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手工業者沒有脫離農業生產就意味著勞動力的供給是季節性的,在農忙季節,手工業者要去經營自己的田地,是無法從事手工業生產的,經營者的生產計劃受到各種限制;而且手工業者分散居住在鄉村或者村鎮,這樣一來,就大大提高了倉儲物流成本;受限於手工業者的財力和技術,最新的生產技術和工具很難投入使用。所以當古代手工業發展到一定水平,就面臨一個問題,從哪裡能得到足夠多一無所有的自由勞動者。

  這個問題西方是通過「羊吃人」和價格革命做到的,而在古代中國,明清兩代人口的激增使得在維持小農經濟的同時,也有足夠的剩餘勞動力供給,從而以東南沿海地區為主的外向型手工業發展極快,在滿清末年甚至出現了手工業農業國向西歐工業國傾銷手工業品的奇葩現象。但問題是在公元七世紀的大唐的人口要遠遠低於明清兩代,光是南方長江流域就還有大片未開發的土地,更不要說王文佐剛剛征服的東北亞地區了,更是沃野數千里,要想等到人口自然增長到填滿這些新地,怎麼算也要再過兩三百年。

  所以王文佐在河北地區——其實主要就是范陽——滄州軸心經營的手工業中心一開始就遇到勞動力不足的問題,在這一點倒是與近代的沙俄差不多——手工業的技術、資金是外部輸入的;市場也主要是軍事、航海、殖民貿易之需;有充足的外部待開發土地,勞動力嚴重不足。在這種情況下,像明清時期那樣指望過剩人口來當手工業者那是白日做夢,像高五娘這樣的手工業作坊主雖然沒學過政治經濟學和世界古代史,但還是本能的踏上了唯一的出路——乘著水旱災害,購買人口作為手工業工人,即有大唐特色的農奴工人制度。

  從狄仁傑那兒得到了書帖,高五娘喜滋滋的出了衙門,上了四輪馬車:「先回坊里老宅,明天再去河南!」

  和絕大多數發達了之後的國人一樣,高五娘此番回洛陽搞定了狄仁傑的書帖,第一件事便是回到老宅,見一見當年的故人。她的馬車剛剛到坊市門口,便看到門前熙熙攘攘的站滿了人,地上用黃土重新鋪了,還臨時用松枝扎了前門,站在最前頭的是個鬚髮潔白的老者,正是族長。

  「停車,停車!」高五娘用力拉了兩下窗旁的細繩,外間立刻傳來一陣鈴聲,車夫甩了個響鞭,腳上緊踩剎車踏板,手中扯緊韁繩,馬車很快便停了下來。

  「族長您親自相迎,五娘一介女子,著實愧不敢當!」高五娘走下馬車,對族長道。

  「誒——!」族長笑道:「五娘你這幾年在河北做的風生水起,各房都有子弟在你手下討生活的,我這個當族長的要是不把該有的禮數盡到,不要說各房的家裡人,就連地下的老祖宗們也不答應呀!來,五娘,請!」說著便要讓高五娘現行,高五娘卻是不肯,兩人推讓了一會兒,族長才先行了半步,高五娘稍後進了坊門。

  一行人進了高氏宗祠,在堂上分賓主坐下,族長笑道:「五娘你在河北的事情我們都聽說了,賺下了好大家業不必說了,聽說朝廷還賜了你官職,這是真是假?」

  「不錯,確有此事!」高五娘面上也現出一絲得意之色,當時女子得到誥命的其實不少,但幾乎都是因為所嫁的丈夫為官,妻子跟隨丈夫品級而得到的;像高五娘這樣直接當官可就真沒幾個了。

  「那可真是光宗耀祖呀!」族長嘆息了兩聲:「這等大事,肯定是要告慰祖宗的,五娘呀!過幾日我打算召集各地的族人祭祀祖宗,你覺得如何呀!」

  「哦?」高五娘聞言一愣,祭祀祖宗這種事幹嘛要問自己一介女子,正稀里糊塗間,突然聽到身後兩聲輕咳,回頭一看卻是高文,手上做了個數錢的手勢,她這才明白過來,笑道:「各地的族人來洛陽,那花費想必不少吧?」

  「是呀!」族長嘆了口氣:「光是把宗祠重新整修一下,所需便不下三四百貫,別的花費可以省,這個卻省不得,不然各地的族人來洛陽看了,肯定會覺得我們洛陽高氏對祖宗不敬呀!」

  聽到這裡,高五娘如何還猜不出族長的用意,掩口笑道:「既然如此,那重修宗祠的花費便由妾身一人承擔吧!」

  「這,這不太合適吧!」族長道。

  「這有什麼不合適的?」高五娘笑道:「難道五娘不也姓高嗎?您也莫要爭了,待會我就派人去聯繫一下洛陽的有名匠人,讓他們來看看重修宗祠的花費,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您一切放心便是!」

  族長原本就想著乘高五娘此番回洛陽的機會打打秋風,卻沒想到對方答應的這麼爽快,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這麼大一筆花費由五娘你一人出,這,這——」

  「您不用擔心,幾百貫錢妾身還出得起!」高五娘笑道:「只是這些年妾身在河北經營,洛陽的老宅還要請諸位看在同宗的份上,多多看顧!」

  「那是自然!」族長趕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這都是分內的事情,無需五娘多言,若是真的有一二損害的,都是老夫的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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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娘!這老頭兒倒是胃口不小,一下子要三四百貫,快趕上一個縣官了!」高五娘一行人剛剛出了宗祠,高文便低聲笑道。

  「族長也不是貪財,我剛剛也看了,說實話,這宗祠的確是應該修修了,有些地方的椽子都朽爛了!」高五娘滿不在乎的答道:「反正我們家有錢,出了便是!」

  「五娘說的是!」高文點了點頭:「那祭祀祖宗的事情?」

  「那就要看時間湊不湊的上了!」高五娘道:「阿文你也看到了,這些年大將軍交代的事情是一樁跟著一樁,我們是越來越忙,能不能抽出時間來只能看安排!」

  「是呀!」高文嘆了口氣:「我剛剛看了下安排的時間表,下個月洗礦場和新爐子就要開工了,然後是新的冷鍛車間、鑄造車間。估計今年又是從年頭忙到年尾,一刻也不得閒!」

  「是呀!」高五娘也現出苦笑:「大將軍治下,咱們作坊掙的錢的確是海了去了,累也是更累了,一個人恨不得當成兩個三個人使喚,只希望這次能從河南多買個幾十個聽話聰明的,也能讓我們鬆口氣!」

  「我看難!」高文搖了搖頭:「買回去的人也不可能立刻拿來用,怎麼著也要調教個一兩年吧,等咱們調教好了,大將軍那邊壓下來的事情就更多了,咱們這裡永遠趕不上趟!」

  「這倒是!」高五娘點了點頭:「可那有什麼辦法?每年來滄州的人雖然不少,可需要人手的地方更多,不說別的,光梳毛理毛紡紗織布每年都多要兩三千人,輪到我們這裡的,有個三五百就最多了,這點人手夠幹什麼?」

  「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有人專門幹這個!」高文道:「把人買來,調教好了,哪裡需要人就送過去,缺人的地方給一筆錢就是了。省的我們還得專門跑一趟,從官爺那兒花錢請來書帖,費時間又費錢,還容易惹來麻煩。」

  「嗯,這倒是個好主意!」高五娘看了高文一眼,笑道:「怎麼?你想做這門生意?」

  「五娘說笑了!」高文嘆道:「我連手頭上的事情都做不完,哪裡還有心思再找事情做!只是覺得這樁生意的確有得做!」

  「是呀!」高五娘嘆了口氣:「阿文你這話倒是說的不錯,上次須陀公子回來,就說在鎮北堡東北方向還有十多個島嶼,一路延伸,隱約指向另一個大陸。顯然接下來要的海船隻會更多,我們的生意也只會越做越大,需要的人手也越來越多,這生意的確做得!」

  「五娘!」高文低聲道:「這次您去見狄相公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狄相公話說的很清楚了:『離人骨肉』,可見狄相公他可是很看不上這件事的。狄相公是大將軍身邊的紅人,現在鎮守東都,更是位高權重,他的話咱們可不能當耳邊風呀!」

  高五娘聞言一愣,低聲道:「阿文,你的意思買人這事咱們做不得了?」

  「這次也還罷了,但長久恐怕是不成!」高文道:「其實狄相公這話說的也沒錯,乘著饑荒去買人確實有傷陰德,照我的意思,最好讓中間商來買人,咱們出錢從他們那兒買,這才是全身之道!」

  「嗯,阿文你考慮的很周到!」高五娘點了點頭:「咱們現在家大業大了,考慮的事情應該更周全些,這次回去了,就把這件事情提出來說說,誰想掙這個錢就讓誰去掙,咱們錢可以少賺些,德行卻不能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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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大將軍府。

  「這麼說,劉培吉已經應允了!」王文佐一邊把玩著手中的單筒望遠鏡,一邊對下首的慕容鵡問道。

  「嗯,昨日劉培吉到了屬下家中,表明願為大將軍效力之意!」慕容鵡道。

  「如此甚好!」王文佐隨手將望遠鏡放到一旁:「那就安排他去滄州,先熟悉熟悉度支方面,先看半年吧!」

  「是!」慕容鵡應了一聲,卻沒有退下,王文佐看了一眼,問道:「怎麼,還有事?」

  「不錯!」慕容鵡上前一步,聲音低了幾分:「前天,有人稟告屬下說英王這段時間時常前往沛王府,兩人交談時屏開旁人,英王離開時常有激憤之色。所以——」

  「你懷疑英王和沛王有密謀?」王文佐問道。

  「屬下還不能確定!」慕容鵡低下頭去:「不過確實是有嫌疑,畢竟這兩人都是天子的弟弟,天子病重,他們兩人卻被排除在中樞之外,心懷不滿也不奇怪!」

  王文佐沉默了半響,慕容鵡也不敢多言,只是屏息等待,良久之後才聽到王文佐道:「這畢竟都是你的一人的揣測,二王身份貴重,總不能憑你的幾句空話就去處置!」

  「大將軍說的是!」慕容鵡沉聲道:「那若是有切實的證據了呢?」

  王文佐看了慕容鵡一眼,半響之後才說:「國法乃高祖、太宗皇帝所制,二王雖身份貴重,亦不在國法之外!」

  聽到這裡,慕容鵡心中暗喜,趕忙沉聲道:「屬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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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事堂。

  「臣見過鎮國長公主殿下!」張文瓘從書案後站起身來,向一身男裝的太平公主躬身行禮道。

  「張公免禮!」太平公主揮了揮手,她對兩廂投來的一道道好奇的目光笑了笑:「今天是頭一遭,往後大家就不必這麼麻煩了,不然還怎麼處理政事?太平在這裡是諸位的晚輩,還請諸位莫要嫌棄我愚鈍,多多提點才是!」

  「不敢!」

  太平公主向四周做了個團揖,便笑嘻嘻的走到張文瓘右手邊的一張空著的几案後坐下:「張公,今天有什麼事情?」

  「事情?那可就多了!」張文瓘苦笑著從書案上拿出一疊文書:「殿下請看,河南的旱災蝗災、河西、隴右請糧請兵,荊南那邊武陵蠻又鬧事了!蜀中請免錢糧!反正就都是麻煩事!」

  「倒是河北太平的很!」太平公主笑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