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道長你要不要留下來?」
須陀的話打斷了崇景的思緒,他重新打量了下眼前的少年,問道:「我方才摔你那下可不輕,你不恨我?」
「那有什麼?」須陀笑道:「我和角牴師傅學本事時,哪天不摔個一兩百下?不多挨幾下,本事怎麼上身?再說了,是我剛剛先揮拳打你,你才摔我的。而且以道長你的本事,當時已經是手下留情了,不然我估計性命都沒有了,哪裡還能來找你?」
見須陀答的這般爽快,崇景面上也禁不住露出一絲笑容來:「你要我教你本事,可以!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你是王大將軍的兒子,自然是不可能出家為道的。貧道這門中最緊要的本事卻只能傳給出家之人,你要學也學不到,你到時可別怪我!」
「這個我知道!」須陀笑道;「方才曹將軍說了,道長你這麼大的本事,身邊卻只跟著一個徒弟,又沒什麼名聲。多半是一脈相傳,壓箱底的本事也只傳給這位小道長的。這其實也沒什麼,道長你若是肯教我一分,我便多會一分,縱然不把最要緊的教我,也總比一點也學不到的好!」
「公子好器量!」崇景聞言眼睛一亮,笑道:「好,既然公子心誠,那貧道就在公子府上住上些時日,公子請放心,除卻那一兩門最緊要的之外,貧道一定會盡心傳授,絕不會藏私!」
「多謝道長!」須陀大喜,跪下磕了三個頭,才引二人出得鋪子,請崇景上了馬,又從普善手中拿了包裹放在自己肩膀上,在先引領二人去了自己住處安置不提。
須陀住處。
「師傅,您先前不是要走嗎?幹嘛又留下來了!」待到須陀走後,普善小心翼翼的問道。
「良才美質,實難棄也!」崇景笑道。
「良才美質,實難棄也?」普善不解的問道:「師傅您這是什麼意思呀?」
「呵呵!」崇景笑道:「就是說這位須陀公子的資質十分出色,求學之心又甚誠,師傅我確實難以拒絕!」
「那師傅您就不弘法傳道了?」
「普善,你沒聽到須陀公子方才說的嗎?他在遼東有上百里的領地,在倭國還有莊園,若是想弘法傳道,還有什麼能比當他的師傅更事半功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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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崇景道人為自己辛苦了半輩子都看不到一點眉目的弘法傳道的理想終於出現了一絲曙光而興奮不已的時候,范陽、乃至整個河北卻陷入了一場巨大的風暴之中:眾多從兩漢時便蟠踞於河北州郡的世家大族被捲入了一樁驚天大案之中——五十餘名士族被指控參與了不久前在長安發生的戶部侍郎劉培吉被刺案,從知情人士傳出的流言,這些士族們這麼做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報復先前劉培吉阻撓王文佐任命十五名河北士族出任當地刺史一事,還有破壞王文佐與朝廷之間的關係,試圖挑起一場新的內戰。為了做到這點,他們甚至和不久前在劍南道掀起叛亂的天師道中人勾結共謀,策劃了這場刺殺行動。
相比起眾多局外人的震驚和興奮,像崔、盧、王、李等陷身局中的河北高門來說,他們的感覺就要複雜多了,有震驚、有恐懼、但更多的是被出賣的憤怒。在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看來,他們當中是否有人參與刺殺案和陰謀是一回事,大將軍此時的態度又是一回事;王文佐將這一切迅速公之於眾只能說明一點——他將會藉此機會,對河北士族大加屠戮,出賣這些剛剛幫助他擊敗朝廷的盟友。
「太過分了!大將軍這分明是要借著這個機會,向朝廷出賣我們這些有功之人。否則縱然有人參與了刺殺劉培吉一案,那私下裡處置也就是了,何必公之於眾?」
「是呀!朝廷待他如何?大家都是知道的。當初若非我們相助,裴居道擁立沛王登基之事只怕就成了,他王文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束手待擒。現在倒好,他前腳利用咱們拿下了河北之地,後腳就把我們賣給朝廷了,當真是背信棄義的反覆小人!」
「現在看來,當初劉培吉彈劾他上書朝廷要舉薦十五人為州刺史的事情也沒有那麼簡單。他當初在長安時,與這個劉培吉其實關係挺不錯的,為何在這個節骨眼上,別人都不敢出言阻撓,那劉培吉卻跳出來了?他被彈劾了也不著惱,一副聽之任之的樣子。劉培吉被刺殺之後,他在長安的爪牙,那個慕容鵡奔走的最為積極,也是他發現了關鍵的線索。拿住了那個范長安,還有『所謂河北士族參與其中』的名單,把這些事情連在一起,列位不覺得奇怪嗎?」
「不錯!那個男人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當初先帝、裴居道與他稍有衝突,他都立刻調兵攻打,將其掀落馬下。唯有這劉培吉,公然上書打他的臉,他卻半點也不著惱,聽之任之,讓那劉培吉暴得大名。有人刺殺劉培吉,他就派人嚴加追查,尋找真兇。分明這兩人是一夥的!」
「一夥的倒也未必,不過這次他想借劉培吉被刺一事想要對我們河北士族下手肯定無疑!至於那份名單,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說到底,從頭到尾都是那個慕容鵡說的,就算行刺劉培吉一事真的是那范長安做的,那河北士族有沒有參與,有多少人參與了,還不是他王文佐一個人說了算?」
「不錯!」
「不錯,這次大伙兒要抱起團來,不能任憑他揉捏,不然禍亡無日!」
「不錯!這次若是後退一步,將來就要滅頂之災了!」
堂上眾人個個說的義憤填膺,只差要歃血為盟了。但令人注意的是,坐在上首的盧仁基和身旁的幾個盧家子弟都一直保持著沉默,與旁邊的激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終於有人按奈不住,開口問道:「仁基公,你到底是什麼意思,說句話吧!」
「對呀!盧公,你總要給句話吧!」
「是呀,范陽畢竟是你盧家的根基,豈能就這麼不說話!」
盧仁基被眾人逼問,卻始終一言不發,旁邊有人急了,大聲道:「盧仁基,你難道以為這樣就能獨善其身?王文佐乃是虎狼之性,就算你有個侄兒在他身邊,到頭來就能保得住你?」
「對,大伙兒齊心協力,把王文佐那廝掀翻了,咱們自家做主,豈不最好?何苦任人擺布?」
眾人說的正得意間,突然聽到一聲怒喝:只見一條粗壯漢子跳上前來,手中拿著一根齊眉短棍,卻是盧光平,只見其將盧仁基擋在身後,橫棒喝道:「滾,這群鼠輩,都給老子滾!」
眾人被盧光平這一鬧嚇了一跳,紛紛後退,但見其沒有追打上來,膽氣又壯了起來,有人喝道:「盧十二,你這是作甚?又喝多了發癲了?」
「喝你娘!」盧光平抄起棍棒,指著說話那人:「不知死活的東西,還敢拖別人下水,快滾回家去,準備後事吧!」
「盧十二你這是什麼話?」那漢子怒道:「方才你也都應該聽到了,王文佐倒行逆施,胡作非為,天人公憤,你卻站在他那邊,別忘了,你也是河北人!」
「老子當然是河北人,用不著你提醒!」盧光平冷笑道:「王文佐有沒有倒行逆施,胡作非為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就你們這種臭蟲,王文佐放個屁也把你們震死了。不知死活的東西,還想著趕走人家當刺史,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說話那人被盧光平罵的臉色鐵青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半響之後方才冷笑道:「不錯,我鬥不過王文佐,但若是大夥抱團起來呢?這可不是過往,大家都是有兵的,如果能聚集起來,怎麼說也有個七八萬人上下,難道還鬥不過王文佐?」
「綿羊就算有幾萬頭,也是只有虎狼吃羊,也沒有羊吃虎狼的!」盧光平冷笑道:「若是在跟隨王文佐去遼東之前,我也許會信你說的;但經歷了這些陣仗,我早就明白了。你們那些烏合之眾根本不是王文佐手下那些虎狼的對手!不,不要說王文佐,當初裴行儉那一關你們都過不去!不信你可以問問家裡參加過那一仗的人,就明白是誰冒著如雨的箭矢突陣,將裴行儉的隴右兵打的節節敗退;是誰側擊敵陣,將敵軍截作兩段?是誰苦戰之後,還忍飢挨餓窮追猛打,將敵軍一鼓全殲?反正不是你們指望的河北兵!」
「那就任憑那廝擺布?你以為你們盧家可以獨善其身?別忘了,那名單里也有姓盧的,與你們盧家有姻親的更多!」
「那就用不著你們替我們盧家擔心了!」盧光平喝道:「現在給我滾,再不滾我就要放狗了!」
面對盧光平的呵斥,堂上眾人紛紛起身,灰溜溜的走開。盧光平抄起短棍,緊跟在後面,直到最後一個人走出大門,他大聲對看門人道:「把門給我守緊了,這些人再來就放狗,一個也不許放進來!」
「十二郎呀!你這麼一來,咱們范陽盧氏幾百年來累積的那點名聲就都沒了!」盧仁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盧光平轉過身來:「那也比滿門誅滅的好,這些自不量力的傢伙自己要死就去死,別扯我們下水!」
「哎!」盧仁基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十二郎,我也知道你說得對,可是何必要弄得這麼難看呢?」
「阿叔,這些傢伙分明是要硬把咱們拖下水!你給他們面子,他們就貼上來了!」盧光平冷笑道:「沒把他們都用索子捆了送去就已經是看在幾百年來的情分上了,還想怎的?」
「好吧,好吧!」盧仁基疲倦的揮了揮手:「我已經老了,不懂這些事情了,盧家的事情就交給你和升之去處置吧!」
「伯父請放心,只要咱們別跟這些蠢貨一起亂來,大將軍就不會拿我們怎麼樣。就算要責罰,也就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盧光平低聲道。
「這個道理我也知道,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盧仁基嘆了口氣:「我原先還覺得大將軍是個仁厚之人,現在,現在才明白是我老眼昏花,識不得真英雄呀!」
在曹文宗指揮的衙前都的迅捷行動下,河北士族的零星反抗被迅速鎮壓了下去。王文佐並沒有像許多人預料的那樣興大獄,大肆株連。而是設立了一個公開特別法庭,開始審查這些牽涉進刺殺劉培吉一案之人,王文佐甚至要求不能簡單的使用口供作為定罪的證據,這樣就使得案情牽連的範圍被大大縮小。
依照原先公眾猜測,這個案子搞下來少說也要牽連個三四萬人,多的十萬二十萬也不稀奇。但自發案以後已經折騰了快三個月,被牽連入獄的全加起來也就三四千人,其中還有千餘人被認為無罪或者罪行輕微,被直接釋放,或者只被處以罰款等輕刑就了事了。這在整個河北引發了巨大的反響,畢竟這種牽涉到謀反的案子,只聽說人越抓越多的,沒聽說被抓進去還能放出來的。
但是在蓄謀刺殺劉培吉案的處罰出人意料的輕的同時,河北人發現這個公開特別法庭對被這個案子牽連出來的其他案子卻處罰的格外嚴厲。依照當時的律法,是承認「良賤異法」的,即將人民為良人與賤民兩大類,在政治、經濟、訴訟、社會生活上「良賤異法」,等級地位各不相同;為維護等級特權制定了整套關於「議、請、減、贖、官當」的法律措施,使得官僚和貴族在現實生活中幾乎不會受到法律的懲罰;在刑罰方面,良賤同罪異罰。
以殺傷罪為例:主人謀殺奴婢,至多處徒刑一年;而奴婢謀殺主人,不論是首犯還是從犯,都一律處以斬刑。如果主人過失殺奴婢,沒有罪;而奴婢過失殺主人,則仍然要處以絞刑。在訴訟方面,平民與賤民也是不平等的。尤其是奴婢和部曲,他們是不能告發主人的,否則就要處以絞刑。(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