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僮僕替屈突成和護良牽走了馬,又來了一名婢女引領著兩人穿過一條走廊,來到一間偏院,請兩人坐下了,酒肴瓜果如流水一般送來。這時那綠衣男子才進來了,先向兩人拜了拜,苦笑道:「二位郎君,小人豁出去這條性命,已經回絕了劉侍郎公子的約,秋娘正在梳妝打扮,還要待會來侍候二位。不過小人有一事相求,待會劉侍郎的公子肯定會來找小人的麻煩,還請二位郎君替小人遮擋幾分,小人感激不盡!」說到這裡,那綠衣漢子磕了兩個頭。
「好啦,好啦!你這人怎的那麼多廢話,一點也不爽利,快把秋娘叫來才是正經。侍候的咱們兩個高興了,替你遮擋遮擋倒也不是不可以,若是不滿意,用不著那個什麼劉侍郎公子動手,咱們倆這關你都過不去!」屈突成道。
那綠衣男子沒奈何,只得出去了。那漢子剛出門,護良便道:「侍郎可是三品的高官,他的公子要是著惱了,你怎麼遮擋?」
「唉!兄弟呀兄弟,你怎麼這麼老實?」屈突成搖頭笑道:「那個綠皮龜說啥你就信啥,啥劉侍郎公子,分明都是他拿來抬秋娘身價的手段,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情?咱們倆來一趟蛤蟆陵,就有個侍郎公子和我們搶?」
「為啥不可能?你也說了這蛤蟆陵在長安也是有名的,秋娘更是其中翹楚,正好遇到一個侍郎公子也不是不可能呀!」護良不服氣的反駁道。
「唉!」屈突成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咱倆是來這裡尋歡作樂的,又不是要娶回家過門的,歡場之中逢場作戲也就是了,還真要替他們善手尾不成?今晚玩得開心,天一亮就回去了,這一晚的事情就從來沒發生過。不錯,論品級官職六部侍郎肯定是比咱們倆要高,但咱們是天子親兵,莫說六部侍郎,就算是尚書也奈何我們不得,他爹也是知道輕重的,又怎麼會為了兒子那點爭風吃醋的屁事鬧到明面上來?真當御史台都是死人了!」
護良聽到這裡,才明白這屈突成的打算,這貴胄子弟敢情是打了吃干抹淨,拍屁股就走的打算。這主意除了有點缺德,其他倒是都還好。他正想勸說兩句,外間突然傳來一個女聲:「小女子秋娘,拜見二位郎君!」
「是秋娘嗎?進來,請進!」屈突成頓時變了嘴臉,面上滿是笑容,大聲道:「自從上次得見,在下便思慕不止,想再見一次秋娘,得聞仙音,今日才有緣相見,快請進來,我好為你介紹一個新朋友!」
說話間,從外間進來兩人,當先的是一個盛裝女子,身著大紅色羅裙,梳了個墜馬髻,身後跟了個小丫鬟,懷中抱著琵琶。本來這大紅色羅裙是頂俗氣,但穿在這秋娘身上,卻沒有絲毫的不合適,旁人看了只覺得正好承托她的容貌。那秋娘向兩人拜了拜,道:「屈突公子今日說要給我介紹一個新朋友,卻是身旁那人嗎?」
「不錯!」屈突成笑著拍了一下護良的肩膀:「這位便是我的同僚,不過他還有兩個身份,你可知道?」
「你若不說,我怎麼知道?」秋娘瞥了護良一眼:「想必又是哪位宰相的孫子,郡王的兒子吧?」
「嘿嘿!」屈突成乾笑了兩聲:「不錯,秋娘你說的雖不中,亦不遠矣!這位的父親便是徐國公!」
「徐國公?」秋娘皺起了眉頭:「長安城有這個國公嗎?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自然是有的!」屈突成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除此之外,護良還是長安城內第一獵鷹手,不久前剛剛在韓王世子舉辦的一次鷹獵中拔的頭籌,獎品是長安城外的一處水磨坊!」
「水磨坊?」秋娘頓時目露奇光,目光留在了護良身上:「若是如此,那可真是了不得了,妾身也聽說過了,近兩年長安城裡最時興的便是鷹獵,便是鬥雞、馬球也比不過,想不到您便是其中魁首!」
護良被秋娘這麼一贊,也禁不住有幾分得意,不過他在島上自小受的教育就是不得妄言,不得自誇,下意識的解釋道:「第一的名頭在下豈敢妄居,便是那天我僥倖贏了,也是因為我帶去的是兩頭海東青,比其他人的鷹好罷了,若是只論技藝,我未必能贏過他們!」
「公子何必自謙,就拿方才妾身說的鬥雞、馬球,這兩樣如果雞和馬不如人,你就算技藝再好,也多半是要輸的!」秋娘掩口笑道:「不過這麼看來,您倒是個誠實君子了!」
「誠實君子?」屈突成一愣,旋即大笑起來:「不錯,我這兄弟的確是個誠實君子,他來長安也有些時日了,我和他說蛤蟆陵,他都不知道是哪裡;我又說秋娘你,他也未曾聽說,咱們千牛衛里已經多少年沒出過這等人物了!」
「那是!要是都像屈突公子您這樣,我們女兒家又怎麼受得了?」秋娘白了屈突成一眼,從一旁的婢女手中取過琵琶,輕撥了兩下,調好了音律,便邊彈邊唱起來,護良細聽,卻是只能聽懂個六七分,大概是自訴家世,詠嘆身世浮萍,無人可依,這種歌曲在長安的歡場之中很是流行。不過這秋娘技藝即高,音調又美,將一首尋常的歡場小調,唱的讓屈突成和護良聽得如痴如醉。
「好,好,好!」曲調剛停,屈突成便大聲叫好起來,他用肘子捅了一下護良,笑道:「秋娘這一首曲子,可是能讓五陵少年以性命相拼呀,咱們可不能白聽了!」
護良知道屈突成的意思,向外間招了招手,對進來的隨從吩咐了兩句,片刻後便送來了一疊蜀錦,護良隨手取了一匹,遞給秋娘:「權當供秋娘纏頭,還請收下!」
「多謝護良公子!」秋娘接過蜀錦,放到一旁,向護良拜了拜,便又彈唱起來,這女子琴藝歌藝既高,又言辭便給,將兩人哄的心情愉快,時間就這麼不知不覺的過去了。
「秋娘,秋娘在哪裡!快,快出來見我!」
突然,外間傳來一個響亮的喊叫聲,隨即便是幾個較低的聲音,聽起來倒像是勸說哀求之意。護良和屈突成交換了一下眼色,意識到這多半便是那個什麼劉侍郎的公子,看來那綠衣男子還真沒撒謊。
「二位公子,且容妾身先退下,處置一下,再來侍候!」秋娘面上也現出哀求之色來,還沒等屈突成開口,護良便道:「聽著聲音,來者正在氣頭上,你若是過去多半還是要吃點苦頭,不如請他過來,一同坐下飲一杯酒,豈不更好?」
秋娘聞言大喜,這位護良公子還真是位君子,這分明是把這件事情攬到了自己身上,替自己解了大難,趕忙練練拜謝,她讓那小丫鬟去請喊叫之人來,過了約莫片刻功夫,小院門被猛的推開了,進來了一個滿臉酒氣的青年,大聲道:「你是何人,竟然敢搶我的秋娘!」
護良眉頭微微一皺,走到門前向那青年拱了拱手:「兄台何必這麼說?我等今日來,也就是聽聽秋娘的彈唱,一個人聽是聽,兩個人也是聽,再多一人也是無妨的!」
那青年其實也沒喝多少酒,只是借著酒意發作,兩分酒意倒是發作出七八分來。看到護良的服飾氣度,頓時冷靜了下來,畢竟他也知道長安城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是肆意妄為,惹出破家之禍也不奇怪。
「我是戶部劉侍郎的第三子,你是何人?」
「在下護良,官居千牛備身,這位名叫屈突成,是在下的同僚!」
「護良?屈突成?千牛備身?」那青年聽到這裡,突然想起來一個人來,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原有的酒意頓時都沒了,趕忙向護良躬身還禮道:「在下酒後失禮,驚動郎君了,還請恕罪!」
「哪裡,這裡又不是朝堂之上,何談失禮!請,請!」護良伸出右手,做延請狀。那位劉公子又拜了拜,方才側著身子走上台階,進門分賓主坐下。秋娘又彈唱以娛賓,劉公子這次倒像是個謙謙君子,起拱進退毫不失禮,與方才判若兩人。聽了兩首曲子,便推說時間晚了,起身告退了。
「這位劉公子還真是知進退的,聽說我們是千牛備身,便好說話了不少!」回家的路上,護良笑道。
「嘿嘿!」屈突成笑了笑:「這廝知進退不假,但恐怕不是怕了咱們這身皮。這身皮也就能保住咱們自己,戶部劉侍郎如今聖眷正隆,可沒那麼容易應付!」
「那是為何?因為你家?」護良問道。
「那就更不是了,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下一代咱們屈突家要是再不出什麼人才,恐怕這千牛備身都做不得了!」屈突成看了一眼護良:「若是我猜的沒錯,他多半是聽到你的名字才服軟的!」
「我的名字?」
「你這個名字奇怪的很,不像是人名,倒像是沙門的法號!加上戶部和轉運使關係甚密,他爹估計在家裡也沒少說你爹的事情。他能想起來你的家世也不奇怪!」
「因為這個?不太可能吧?」護良笑道:「我爹的兒子可多的是,我只是一個庶子!」
「就算是庶子,也是很得看重的那種,要不然幹嘛是你留長安?」屈突成道:「將來的事情誰也不知道,誰也不願因為了這點小事惹來他日的彌天大禍。如果這小子當時不服軟,回去後讓他知道,他爹很可能會打斷兩條狗腿,送到你府上謝罪!」
「這不太可能吧!」護良笑道,他心思本就頗為機敏,只是見識的太少而已,旋即便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屈突成敢這麼跋扈,該不會是因為自己當時也在吧?
「阿成,你當時是不是已經預料到後來的事情了?」護良問道。
「不錯,要不然你以為我那麼大膽子,趕在蛤蟆陵和人放對?長安城裡別的沒有,有權有勢的大貴人可是要多少有多少!豈可不小心!」
聽到這裡,護良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敢情屈突成拿自己當後盾用呀,他苦笑道:「你就篤定人家賣我爹的帳,要搞錯了,你豈不是要吃大虧?還有,你不覺得這是在把我往坑裡推嗎?就不怕我知道事情真相了,不報復你?」
「經由賞賜的事情,長安城裡不賣你爹帳的人還真不多,我們不會那麼倒楣的,只有後來的,護良,壞名聲也是名聲,在長安城裡,有點壞名聲可不是壞事!」
——————————————————————————————
倭國,難波京,賀拔庸宅邸。
桌上一燈如豆,映照在賀拔庸手中的羊脂白玉酒杯上,呈現慘白色的光,他輕輕搖晃酒杯,讓杯中的葡萄酒晶瑩發光,然後一飲而盡。杯是好杯,酒是好酒,卻澆不息飲酒人胸中的憤懣怒火。
門外傳來腳步聲,賀拔庸頭也不回,沉聲道:「滾,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進來!」
「我也不行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賀拔庸驚訝的轉過身來:「是你嗎?三郎?」
「不是我還有誰?你家裡有誰敢觸你的霉頭?」王文佐站在門口,看著昔日老友,神色複雜。
「三郎!三郎!」賀拔庸念叨了兩遍,最後還是長嘆一聲:「事情你都知道了,你兒子免去我的官職,奪了我的兵權,把我弄成現在這個樣子。沒法子,我老了,已經沒用了,你兒子他要用自己人,看不上我們這些老傢伙了!」
王文佐沒有理會賀拔庸的抱怨,他走到桌旁坐下,指了指酒壺:「怎麼了,不給我也倒一杯,我可不記得你過去這么小氣!」
「你要喝酒?」賀拔庸趕忙給王文佐斟滿一杯酒,看著王文佐飲盡了,又要倒,卻被王文佐伸手攔住了:「酒是好酒,不過多飲就不好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