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新羅人送來的人質呢?」狄仁傑道。
「送往泗沘城定林寺,便如當初王朴他們一般教導,不可苛待了!」王文佐道。
沈法僧道:「三郎,新羅與百濟乃是幾百年的世仇,這些新羅人質的父兄不少人與百濟都是生死大仇,如果送到定林寺,就算叮囑了,也難保不會有人尋機報復的!不如送到難波京吧!」
「這倒也是!」王文佐點了點頭,他向新羅索要人質既有以此來挾持新羅貴族,避免其反覆無常的原因;還有從中培養選拔忠於己方的人才,將來送回新羅,從內部控制該國的打算。若想達到以上的目的,若是讓部下對這些人質虐待,那就適得其反了。
「三郎,我有件事情,不知道當說不當說!」沈法僧猶豫了一下,咬牙道。
「你我之間有什麼當說不當說的!」王文佐笑道:「盡說無妨!」
「那我就斗膽說了!」沈法僧瞥了一眼狄仁傑,狄仁傑立刻不動聲色的退到一旁,沈法僧這才低聲道:「三郎,我在百濟這些年勞心勞力,整個人已經心疲力竭,著實是撐不下去了。此番平定了新羅,你還要去打遼東,可不可以給我安排一條後路?」
「後路?」王文佐聞言一愣:「什麼後路?你我都是為朝廷效力,要什麼後路?」
「這個——」沈法僧咬了咬牙:「就是仗打完了之後,我想去倭國,和賀拔雍他們輪換一下,那邊氣候、水土我很喜歡,想要在那邊養老!」
「去倭國養老?」王文佐聞言笑了起來:「法僧你這話說的,你比我還小兩歲,怎麼就想著養老了,男子漢大丈夫,正是建功立業、留名青史的時候呀!」
「三郎,我和你不一樣!」沈法僧嘆了口氣:「你將來肯定能留名青史,而像我這等小人物能想的就是田園美宅,醇酒婦人了。我從軍以來,戎馬十六七年,險死還生有七八次,身上光是箭傷就有十二三處,一到陰雨天就渾身疼的厲害,現在就想著乘著身子骨還行,想多過幾天安樂日子!」
「好吧!」王文佐聽到這裡,也只能點了點頭:「既然你這麼說,我自然應允。你放心,等到這一仗打完了,你就在倭國選一個風景優美,物產豐富的領國,我讓彥良封你為世襲國司,終老於當地如何?」
「好,好!」沈法僧聽到王文佐的許諾,心中大喜:「那就多謝三郎了!」
「自家兄弟,謝什麼!」王文佐笑道:「區區一國之地,酬報你這些年來跟隨我的功勞,都有些少了!我本來是想讓你去揚州那邊養老的,那邊離你的家鄉更近些,風土人情也習慣,不過你既然想去倭國,那也由你,反正將來造船技術會越來越好,從倭國去揚州,快的話一兩個月也就到了,可以時常往來!」
「三郎!」沈法僧聽到這裡,心裡也有幾分感動:「你也莫要太操勞了,說實話,李家天子待下刻薄,你平定了新羅,剩下的遼東就不必急了,打個三年五年也不過分!」
「三年五年?你這是讓我養寇自重呀!」王文佐笑了起來:「法僧,你不用替我擔心,我自有主意。此番出兵遼東,我不只是為了大唐天子,也是為了我們自己,還是為了子孫後代。百年之後,你口中的沼澤密林,將會變成良田村落、雞犬相聞,再造一個大唐,一個新大唐!這才是我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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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留城,港口。
「你看,那是什麼?」瞭望台上,哨兵突然驚呼道,被驚動的軍官順著士兵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遠處升起一股煙柱,那隻意味著一件事情——有一支陌生的船隊正進入白江口,逆流而上,而這通常意味著是敵人。
「吹號角,立刻吹號角!」軍官大聲喊道:「快,快,動作快些!」
「是!」瞭望台上頓時一片忙亂,一聲聲號角響徹天空,看到下面一片混亂的碼頭,有個士兵不解的問道:「不太可能是新羅的船吧?前幾天不是都說新羅人都已經投降了嗎?」
「快去給蠍子上弦!」軍官給了發問的小兵一腳:「有力氣去幹活,別在這裡有的沒的!」
正當周留城一片混亂時候,一支船隊正緩慢的進入白江口,逆流而上,為首的旗艦的主桅杆大帆上繡著菊花紋章,這代表著這是倭國大王的座船。
「陛下,這裡就是白江口!」守君大石沉聲道:「再逆流而上走半日,就是周留城了!」
「白江口?周留城?」彥良扶著側舷,看著兩岸的景致,問道:「當初就是在這裡,阿翁領兵擊敗扶餘豐璋和葛城逆賊的軍隊的吧?」
「不錯!」守君大石答道:「當時河面上浮屍數里,著火的舟船升起的煙柱十幾里外都看的清楚,宛若阿鼻地獄現世,臣下這麼多年後也忘不了!」
「嗯,那景象一定很壯觀!」彥良點了點頭:「對了,那守君卿你當時一定也立下了不少戰功吧?」
「這個——,臣當時受命收容傷兵,所以並未立下什麼戰功!」守君大石被問的頓時面紅耳赤,白江口之戰時他和物部連熊兩人可謂是首鼠兩端,蹲在倭人大軍的後隊,直到形勢已經分明,唐軍已經基本確定勝局他們才倒戈相向,這麼不光彩的事情他自然從不提起,也不會有人蠢到當面說。卻沒想到被彥良當面詢問,著實是尷尬之極,只得出言搪塞。
「守君卿,收容傷兵也是戰功嘛!」彥良笑道,突然他側耳聽了聽風聲:「咦!怎麼這麼多鼓號聲,難道是阿翁知道我來了,派人來歡迎了!」
「這倒是不太像!倒像是遇到敵襲發出的警報聲!」守君大石聽了聽,臉色微變,原來彥良在筑紫聽到不斷傳來的勝利消息,便不再等待第二隊渡海,徑直帶了自己的衛隊乘了六條海船,渡海而來。
「敵襲?警報?」彥良一愣,旋即反應了過來:「難道他們把我們當成來襲的敵軍了?」
「很有可能!」守君大石道:「您來的時候也未曾知會這邊,他們自然不知道您會來,突然出現幾條全副武裝的大船過來,又是在這個時候,守兵當然會以為當成敵人!」
「那我的座船上明明有王室的紋章呀!他們怎麼還會搞錯?」彥良急道。
「陛下,這裡是熊津,當地的守軍恐怕未必認得出您的徽章!」
經由守君大石的提醒,彥良也反應過來了,他這次來選的都是船身狹長、堅固的上等戰船,船身上也有弩炮沖角等武器,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這絕對不是商船、漁船,主帆上的菊花徽章當地守兵認不出來也不奇怪。聽到這裡,他不禁急了:「那,那怎麼辦?」
「陛下不用擔心!」守君大石道:「我們可以找一個水深江寬的地方先降下船帆,下錨停泊,以示沒有敵意,然後派使者乘小船與其聯絡,表明來意便是了!」
「也好,只能這麼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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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留城。
「什麼?來船不是敵人,是大將軍親子,倭人大王彥良?」王篙站起身來:「你確認是真的?為何預先沒有通報?」
「這是使者拿出的倭王符信!」通傳的軍官答道:「至於沒有預先通報,使者說是倭王聽說前線的捷報,急切想要見到父親,所以才提前乘船渡海的!這是船上倭將守君大石的親筆書信!」
「守君大石?對了,我記得書房裡還有他的書信,拿來比對一下筆跡!」王篙讓人取來書信,比對了一番方才確定了:「還真是他的,來人,快準備鼓樂,迎接大將軍之子!」
碼頭。
彥良走下踏板,他注意到樂隊演奏的《太平頌》有些跑調了,道路兩旁的人群也多半是漁夫、挑夫、工匠,這些頭髮蓬亂,衣衫襤褸的人們用好奇的目光看著自己,這讓他略有些不快,如果是在倭國,他們早就被自己的衛隊驅趕到幾十步之外了,更不要說像這樣好奇的盯著自己,就好像在觀賞某種特殊的動物。
「陛下,請原諒在下的過失!我不知道來得是您!所以——」王篙躬身行禮,他早就聽說過眼前這男孩的名聲,王文佐的兒子很多,但無疑這位是最蒙其看重的一位,向其表示應有的恭敬是聰明的選擇。
「無妨,阿翁在哪裡?」彥良問道。
「大將軍已經平定了新羅,還沒有回師!」王篙答道:「我已經派急使將您來到的消息傳遞過去!」
「很好!」彥良滿意的點了點頭:「如果可以的話,就讓我住在阿翁住的地方,我在那兒等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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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留城,舊王宮。
「阿芸,阿芸,出大事了,出大事了!」阿澄飛快的衝進屋來,聲音足以讓整個走廊的人都聽得清楚。
「出什麼事了,你怎麼這個樣子?」鬼室芸懶洋洋的坐在壁爐旁的搖椅上:「大將軍不是還要過些日子才回來嘛?」
「王文佐沒來,可他兒子來了!」阿澄急道:「他還要住他爹住的地方,可他爹在周留時不是住你這裡嗎?」
「王文佐的兒子來了?」興許是烤了太長時間火的緣故,鬼室芸的頭腦還是有些暈沉沉的:「哪個兒子?」
「還能有哪個?就是他和那個倭人皇女生的,現在的倭人大王!」阿澄急道:「你快起來收拾一下,人家馬上就到了!」
仿佛是為了證明阿澄話語的真實性,阿澄話音剛落,外間就傳來一陣鼓吹聲,震得窗戶嗡嗡作響。鬼室芸趕忙站起身來,說話都有點結巴了:「你說的是那個彥良?他來我這裡作甚?」
「還能為了什麼?」阿澄急道:「他現在算王文佐半個嫡子,你算是王文佐的外室,嫡子見外室還能有什麼好事?」
鬼室芸徹底清醒過來了,她飛快的從搖椅上站起身來:「快,快幫我收拾下,我們去門口迎接!」
鬼室芸這輩子從沒有這麼慌亂,哪怕是新婚之夜也沒有,她甚至兩次穿錯了鞋子,儘管如此,她還是沒有趕在大門截住這個不速之客。當她遇到彥良時,已經是內院的入口了。
「芸姨,我可以這麼稱呼您吧!」院中的少年彬彬有禮的向鬼室芸欠了欠身體:「不請自來,無禮之處還請見諒!」
「陛、陛下,當然可以!」鬼室芸答得有些結巴,她甚至懷疑自己的胭脂是不是塗的太濃了,活見鬼,自己為什麼要驚惶,自己比這孩子的母親更早認識王郎,而且他的母親也早就死了,自己根本沒必要這樣子。
「您不必這麼稱呼我,我只是作為我父親的兒子來這裡的!」彥良笑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您可以叫我彥良!」
「彥良?」鬼室芸用不肯定的語氣問道。
「對,長公主當初也是這麼稱呼我的!」說到這裡,彥良臉上閃過一絲黯然:「如果能夠再聽到她這麼叫我,該多好呀!」
「長公主,李下玉嗎?」鬼室芸嘆了口氣:「哎,她也是苦命人,當初她回長安時我還替她們姐妹高興,以為能衣錦還鄉,卻沒想到後來又發生了那些事情。」
「我這次要來要求父親一件事,我想去一趟長安,覲見天子,將長公主的骸骨請回難波京,我好四時供奉!」
「請回難波京?」鬼室芸吃了一驚:「她是天子親姐姐,恐怕天子不會應允吧?」
「我會再三請求的,若天子不答應我就算偷,也要把她的骨殖偷出來!」彥良道:「長公主和我說過,她在長安整天吃不飽穿不暖,擔驚受怕的,就沒過上一天快活日子;而在難波京她和我們在一起,天天都開心得很,我想她要是在天有靈,也一定希望回到難波京,和我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