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雜論
「誥命!那可是太好了,只是不知道是幾品的!」
「隨便是幾品那也都是官身呀!洛陽城裡做買賣的多得是,能有官身的有幾個?今後和咱們家談買賣,咱們家夫人坐著,他們都得跪著!」
「對,對,都得跪著!」
眾人七嘴八舌的,個個滿面紅光,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倒是正主高五娘面上卻沒有什麼喜色,她說自己累了,推託掉眾人的恭喜,回到屋中,長長出了口氣。
「五娘!」高文從外間進來了:「今個兒可是大喜事,待會要不要擺上幾桌宴席,請街坊鄰居們吃一頓,慶賀一番!」
「你去帳房拿個三十貫錢去整治酒席吧,我就算了!」高五娘斜倚在胡床上,整個人就好像一灘爛泥。
「五娘你不參加?」高文一愣:「你可是正主呀!」
「什么正主不正主的!」高五娘嘆了口氣:「伱今天就我旁邊,還沒看清楚?那大將軍是一步接著一步,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這誥命看起來神氣,可一轉眼就說不定變成索命的閻羅呀!」
「大將軍是催的緊了些,可我看他倒是個講理的人,說話也和氣,並不難打交道!」高文笑道。
「阿文你還是不明白呀!」高五娘苦笑道:「不錯,大將軍說話和氣,也講道理,可再怎麼說他也是大將軍。你記得他問我是不是地方不夠大時是怎麼和王府尹說的嗎?」
「好像是說要把整個坊都買下來,然後借給我們用!」高文笑道。
「你還笑!我當時滿頭汗都下來了!」高五娘冷哼了一聲:「這坊里少說也有百十戶人家,都是幾代人傳下的家業,他就隨口一句買下來,立刻就是百十家傾家蕩產,流離失所。我就想若是事情落到咱們頭上,怎麼辦?」
「咱們頭上?怎麼會?大將軍不是還要咱們給他造馬車嗎?」高文笑道。
「你怎麼還是不明白?」高五娘嘆了口氣:「你不記得我當時和大將軍說人手不足,大將軍立刻就和手下說,囚徒也好,奴婢也罷,儘快給湊八百丁壯來。他可是大將軍,口裡出來的就是軍令,手下如果不想掉腦袋,就得把人給他找來。」
「那怎麼了,掉腦袋的又不是我們!再說您後來不是說了,咱們要的是工匠,那種除了一身氣力啥都沒有的,來了也沒用,他也不就算了!」
「你是真的沒注意聽呀!」高五娘嘆道:「大將軍後來說要不要多弄些學徒,每個學徒只要學一門手藝,幾個月就能出師做事,這樣豈不是就有足夠的人手?後來被我拒絕了!」
「哦哦!我想起來了!」高文笑道;「大將軍到底是外行,哪有這麼做事情的,學一門手藝就出師!」
「不,其實他說的沒錯,這麼做是可以的!」高五娘搖了搖頭:「而且這麼做,可能還更好些,因為每個學徒只需要懂一門手藝,他可以一門心思花在那門手藝上,學的更快更好,而且可以做他最擅長的那件事情上!做車輪的專門做車輻,做車轅的專心做車轅!」
「既然可以,那五娘你幹嘛還拒絕?」高文吃了一驚:「你就不怕惹惱了大將軍,他會殺你!」
「你還不明白嗎?」高五娘道:「如果照大將軍說的那麼做,學徒就永遠只是學徒,成不了工匠師傅,畢竟你做車輻做的再好,也不可能獨當一面,有人買車輪,但不會有人買車輻,這麼做只會把洛陽城裡的同行們都得罪光!」
聽到這裡,高文總算是明白過來了。我國古代封建社會雖然也有工商業者,但和現代社會的工商業有著很大的區別。一個古代學徒進入店鋪後想的就是逐漸累積技術,當過往學徒期,有了足夠技術獨當一面之後,就獨立出來單幹,建立自己的店鋪,成為一個小業主;而現代社會由於分工詳細,普通人很難掌握整個流程的所有技能,而且企業門檻愈來愈高,絕大部分人終身都是企業雇員,而非自己創業。
換句話說,唐代雖然也存在一些資本雄厚,僱傭大批員工的工商業者,但占據市場主體的還是個體或者只僱傭幾個人十幾個人的小型企業,洛陽城中的行會裡對自身的定位是獨立經營的工匠,而非剝削雇員的商賈。而如果高五娘答應王文佐的要求,讓學徒們都只學一門手藝,然後就出師幹活。那一來就斷絕了學徒們學完手藝出來獨立經營的出路,而且學徒出師後依照慣例就要發薪水,這也傷害了師傅白嫖學徒期免費勞動力的利益,自然會引起同行的激憤,將來圍攻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五娘,得罪同行總比得罪大將軍好吧!」高文道。
「你錯了,大將軍是一時的,同行卻是一世的呀!」高五娘嘆了口氣:「咱們歸根結底還是個商賈,要落腳在這洛陽城,大將軍就像一片雲,來了還會走,洛陽才是咱們腳下這片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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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府尹治所。
炭爐上銅壺裡水已經沸騰,發出輕輕的噗噗聲,旁邊的婢女用銀刀從茶餅上刮下一些,用碾子輕輕碾碎。狄仁傑和老上司相對而坐,耳邊傳來沸水推起壺蓋的輕響,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
「懷英呀!」王府尹用濕巾包裹起銅壺的把手,將沸水注入裝滿茶粉的陶瓮中,一邊用茶刷攪拌淺綠色的茶水,一邊問道:「今天沛王也來了,你覺得如何?」
「沛王?」狄仁傑看了看茶水,眼前浮現出沛王的樣貌:「殿下還年輕,還看不出什麼!」
「還年輕?」王府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那大將軍對沛王的態度呢?」
「這個——」狄仁傑猶豫了一下:「可能是嚴厲了些吧!興許天子預先有說些什麼,那就不是臣下所能知道得了!」
「呵呵!」王府尹笑了起來:「十七歲也不小了,如果沛王夠聰明的話,他應該會很感謝大將軍的,這也算是一種保護吧!」
「保護?王公是什麼意思?」狄仁傑問道。
「呵呵,如果老朽沒有猜錯的話!大將軍離開長安不久,朝中應該就有人會上書告沛王圖謀不軌,意圖謀反吧!那時天子只要一封詔書下來,沛王就只能引頸受戮了!說白了,只要天子一日未立太子,沛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在他的王府里,他最好的做法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專心讀書,杜絕賓客,不見外人這樣才能保住性命!」
「那,那天子這是要殺他?」狄仁傑問道。
「那倒也不至於!具體的緣由我也不清楚!」王府尹搖了搖頭:「帝王之家兄弟之間本就無情,不過大將軍倒是個好人,他怎麼當著眾人的面呵斥沛王,反倒少了許多把柄。長安天子最擔心的不就是在外大將擁立太子嗎?沒有太子,沛王就是太子了!」
狄仁傑陷入了沉思,白日裡王文佐對李賢的呵斥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難道真的如王府尹說的那樣,大將軍是故意這麼做?一時間狄仁傑也分不清真假了。
「來,懷英,喝茶!」王府尹的聲音打破了狄仁傑的沉思,他放下銅壺,拿起茶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懷英,這麼好的茶可是不容易喝到呀!人要是死了,可就再也喝不到這麼好的茶了,對不對呀?」說到這裡,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狄仁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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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館,王文佐寓所。
「主人,您打算在洛陽待幾天?」桑丘問道:「屬下也好安排護衛!」
「待幾天?」王文佐放下手中的文書:「再待個三四天吧!」
「小人明白了!」桑丘應了一聲,正準備出門去卻被王文佐叫住了:「你覺得我的行程會不會太慢了,遼東那邊會不會撐不住?」
「遼東那邊?」桑丘無所謂的笑了笑:「照小人的看法,其實都無所謂,當初您帶著我們在百濟的時候才多少人馬?四周都是叛賊,孤立無援,可是最後百濟人、倭人、高句麗不是都完蛋了。眼下賊人那麼猖獗無非是大伙兒心不齊,群龍無首,都想著自保,只要知道您馬上就要到了,就憑咱們的力量也能把賊人滅了!」
「你倒是樂觀!」
「這是真的!」桑丘笑道:「您沒有注意到嗎?以前熊津和倭國來的求救文書十天半月就來一份,可自從確定您要出兵遼東了,求救文書就沒了。說白了,大伙兒擔心的是您在長安輔佐天子,再也不回來了。只要確定您會來,早幾個月,晚幾個月根本不打緊!」
「若是真的如你所說的,那我就不著急了!」王文佐笑道:「過了河,向東再走幾日便是河北了,我在長安這兩年有沒有白費功夫,就要看現在了!」
「什麼意思?」桑丘不解的問道。
「桑丘,我問你假如我去了倭國,或者熊津都督府,是不是只要揮一揮手,就會有人帶著部曲宗族追隨?」
「那是自然!」桑丘道:「不說別人,像袁飛、王篙還有那些殺白馬為約的倭人,若是沒有您,哪有今天?您一聲令下,他們若是不帶著部曲宗族侍奉,又怎麼能號令手下?」
「那這次我經過河北,倒要看看有多少人會來追隨!」
「河北?那恐怕就不會有多少人了,畢竟他們並未曾蒙受您多少恩惠!」
「若是這樣,那可就麻煩了!」
「麻煩?」桑丘皺起了眉頭:「難道有了我們還不夠?」
王文佐笑了笑,沒有說話,現在將自己未來的打算完全說出來還為時過早即便是對桑丘也一樣。他站起身來:「時間不早了,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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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城,城外。
「活著回來!」王寬死死抓住阿至羅的肩膀,低聲道。
「你不用擔心!」阿至羅的臉色還很慘白,他咧開嘴笑道:「我的命很硬,靺鞨人的箭沒那麼容易帶走!」
王寬咧開嘴,想要笑,但卻笑不出聲,傷勢還沒有完全痊癒的老友堅持要回到軍中,理由是守軍很需要經驗豐富的斥候,而自己就是。他說的其實沒錯,但問題是現在唐軍什麼都缺:步兵,騎兵,馬,武器,糧食,加入這樣狀態的軍隊可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別在意,情況也沒有那麼糟糕!」阿至羅看出來王寬的擔心,他拍了拍老友的肩膀:「來,說句送別的話吧!」
「嗯!」王寬點了點頭:「外頭機靈點,還有,別嫌累贅,鎖帷子下面要套層皮甲!」
回城的道路兩旁,是成群的乞丐、遊蕩的妓女和叫賣漁獲橡子的女人們。出賣食物的生意比其餘所有人加起來還好。人們擁擠在桶子或貨攤周圍,為田螺、河蚌和橡子討價還價。
由於難民越來越多,而原本墾荒區輸入的糧食已經斷絕,所以所有食物的價格成了戰前的十倍,並還在持續上升。
手裡還有錢的人每天早晚都到河邊的集市,希望帶條魚或一罐河蚌,幾捧橡子回家;沒錢的人,要麼在攤位之間遊走,盤算著偷竊,要麼就悽慘無望地站在城牆下觀看。
王寬用力推開人群,在人群里清出一條路。王寬盡力不去在意那些嘀咕和咒罵,一條腐爛而滑膩的魚從人群中飛出,落在他腳邊,裂成碎片。
他小心翼翼地跨過它。身後肚腹鼓脹的孩子們已為臭魚的碎片廝打起來。清晨的空氣中錘聲激盪,大批木匠群聚城門,為城垛加添木板,乾的不錯。
但另一方面,城牆下滋生的那堆搖搖欲墜的建築,又令他相當不安。它們緊貼城牆,活像附在船身上的貝殼,其中有各種各樣的窩棚,食堂酒肆,以及便宜娼妓的勾欄。
這些玩意必須清空,半點不留。王寬心中暗想,有了這些,叛軍們連搭雲梯的工夫都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