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 逃亡者

  「不必了,漕運的事情離不開他!」王文佐道:「那件事情不比遼東的戰事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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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永平坊。

  「這麼說來,你已經決定投入王文佐的幕府之中了?」盧光平問道。

  「是的!」盧照鄰道:「昨天我去了大將軍府上,得蒙其正妻崔氏降尊接待,我將欲入其幕府,為其效力的想法說了。那崔氏雖然沒有應允,但表示一定會替我在大將軍面前關說,應該是沒問題的!」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想來也是託了這點虛名的福,不然事情也不會這麼順利!」

  「清河崔氏素來禮法嚴謹,那崔氏婦人肯親自見你,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盧光平少有的沒有出言嘲諷:「她又不是大將軍本人,自然無法當面應允你,但只要她肯開口,她丈夫肯定不會拒絕,更不要說你的文名,王文佐帳內還沒有一個好的記室替他處置文稿,起草檄文,這個位置沒有誰比你更合適得了!」

  聽到盧光平這番話,盧照鄰原本古板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希望如你所言吧!對了,你要不要和我同去大將軍的幕府,以你的才具,大將軍肯定不會虧待你的!」

  「我?」盧光平笑了起來:「也許有一天我也會來,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有一天?什麼意思?」盧照鄰不解的問道:「十二,你既然也想投入大將軍的麾下,為何不早一些,早總比晚好!」

  「呵呵!」盧光平笑了兩聲,卻沒有回答盧照鄰的問題,片刻後才笑道:「有些事情現在還說不明白,不過反正你已經入了那王文佐的幕府,將來我想去的時候也有你替我引薦,又怕什麼晚?」

  盧照鄰見盧光平這般作答,他知道對方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只得嘆了口氣:「也罷,你有你的主意,我也不勉強你!」

  「嗯!」盧光平點了點頭,拍了拍盧照鄰的肩膀:「由我所見,王文佐這個人雖然外示寬厚,但能成大事者,肯定不止一面。你到了他的幕府之後一定要行事小心,不然不但有所成就,反倒會害了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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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陝州刺史府。

  「懷英,這就是你說的四輪馬車樣車?」伊吉連博德盯著射圃中正靈活的繞過木樁的馬車:「嗯,不錯,真的很不錯,既像兩輪馬車一樣奔走於道路之上,又能裝載重物!對了,這車廂里有多少貨物?」

  「車廂里裝的都是陳谷,大概有十二石(唐代一石79公斤左右)上下!」狄仁傑道。

  「十二石?好,好,好!」伊吉連博德笑道:「來人,把車廂上的貨物搬下來稱一下!」

  旁人應了一聲,將四輪馬車上的草袋一一搬下來稱重,幾分鐘後總重量報了上來,總重有十二石出頭,伊吉連博德大喜:「懷英,你可是立下大功了,這四輪車只要兩匹馬拉動,同樣用兩匹馬拉的兩輪馬車至多也就能裝載二石到三石頭。一兵一日食按照五升算的話,那一車便可裝載二百四十人一日之食,千人之兵配上六十車,便可有半月之食,可大省轉運之費呀!」

  「府君,這四輪馬車還只有一輛,而且製造起來比兩輪馬車可繁瑣多了,造價也昂貴了不少!」狄仁傑小心的給上司打著預防針:「最要緊的是,這四輪馬車必須行於平地,若是道路崎嶇不平,或者泥濘之地,便易於損壞,必須沿途配有工匠維修,以下官所見,只怕一時間還無法用於軍中!」

  「無妨!新東西嘛,剛開始都這樣!慢慢的就好了,那水輪船一開始不也是這樣?」伊吉連博德倒是沒太在意狄仁傑的勸解:「懷英,你明天就帶上樣車去一趟長安,送到大將軍府上,也讓大將軍看看!」

  「讓下官去長安?」狄仁傑聞言一愣:「這,這樣不太好吧!只有一輛樣車,而且大將軍圖紙上的剎車和減震都還沒搞出來,這就是個半成品,只怕會惹惱了大將軍!」

  「這個你不用擔心!」伊吉連博德揮了揮手,示意身旁的下屬退遠些:「懷英呀!反正你是自己人,我也沒必要瞞著你了,大將軍就要出兵遼東了,我本來也想跟著去,但大將軍不允,要我留在繼續管好漕運。所以我想讓你去大將軍麾下,他現在很需要你這樣的幹才,這四輪馬車就是個由頭,你明白了嗎?」

  「大將軍要去遼東?」狄仁傑吃了一驚:「當真?那長安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遼東的情況已經很不妙了!」伊吉連博德嘆了口氣:「陛下已經以沛王為遼東道行軍大元帥、安東都護府都督,以大將軍為遼東道行軍副元帥,安東都護府行軍長史、河北道尋訪大使、都督松漠、遼東、雞林、熊津、扶桑諸軍事,詔書應該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連沛王都要一同出長安?還是遙領?」狄仁傑小心的問道。

  「是真的出長安!」

  「想不到這次朝廷這麼大陣仗,看那這次是真的要畢其功於一役了!」狄仁傑嘆道。

  自從魏晉南北朝以來,以親王皇子領邊疆大鎮在一種政治慣例,畢竟那時候皇權不穩固,皇帝對於邊鎮武將並不信任,於是任用自己的兒子出鎮大州,還可以提高親王皇子的威望和軍事履歷。但到了唐代,這種皇子出鎮已經變成一種形式了。比如李治在為晉王時就曾經當過并州都督府都督,但實際指揮并州守軍的是擔任并州都督府長史的李績,李治本人也在長安,沒有去太原。

  但以皇子親王作為兵馬大元帥真的出長安領兵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從先例看,李世民、李建成、李元吉三人都曾經出外統領大軍,他們都擁有實際的指揮權;而隋滅陳之役中,隋軍名義上的最高統帥是後來成為隋煬帝的晉王楊廣,當然實際指揮隋軍的是擔任行軍長史的高潁。考慮到沛王李賢的年紀和軍事經驗,顯然這一次他應該是當名義上的統帥,實際的指揮官是王文佐。

  「是呀!」伊吉連博德嘆了口氣:「如果可以的話,我更想跟著大將軍出征,建功立業,但既然大將軍另有安排,我就想把我最得力的下屬派去,替主上分憂解難!」

  「屬下愧不敢當!」狄仁傑趕忙低下頭去。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伊吉連博德笑道:「大將軍也聽過你的名字,他不會虧待你的。不過建造這四輪馬車的匠號我記得是叫高五娘吧?恐怕要遷到范陽去了,這件事情你要處置好了,大將軍這人最不喜歡的就是仗勢欺人,就算是一介商賈工匠也是如此,不要吝嗇錢財!」

  「下官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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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營州柳城。

  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是穿過雜草叢的兩道車轍。唯一的好處是由於往來的人少,官道上人潮洶湧,而這裡只有涓涓細流。

  而壞處呢,這路就像蛇一樣蜿蜒曲折,有時還能看出荒僻小徑的樣子,而有時則幾乎完全消失在荊棘和草叢中,知道行走者完全放棄希望,才在數里外的土坡上又復出現。王寬討厭這種狀況,附近的地勢並不崎嶇,低矮的丘陵和大片的草甸交替出現,樹林、溪流、谷地點綴其間,溪谷中水流緩慢,兩岸長滿了大片大片的灌木叢,上面長滿了鮮艷的花朵。風景雖然優美,路徑卻十分狹窄,左拐右彎,讓他們的道路與爬行無異。

  拖慢速度的是馬車,幾乎每輛馬車都裝滿了,車軸發出危險的嘎吱聲,隆隆的聲響,一天裡,必須停下十幾次,把卡在車轍里的輪子拉出來;要麼就是臨時增加拉車的牲口,甚至讓老人孩子們都下車幫忙,好讓其爬上泥濘斜坡。還有一次,在一片濃密的松樹林中,一棵合抱粗細的紅松被吹倒了,把路擋的嚴嚴實實。王寬他們不得不用斧頭把那顆大樹砍成數截,然後用馬將其拉開,這足足花了他們大半天功夫,所以那天等於就這麼浪費掉了。

  王寬忍不住頻頻回首,不知強盜們何時追來。到了晚上,一有風吹草動,他便會立刻驚醒,抓緊刀柄和弓弦。事發至今,他們每次紮營一定都會輪流派人值守,但王寬卻覺得這未必有用,是的,營地里的人都早已習慣了荒野的生活,勇敢、也能熟練的使用武器,但在這種鬼地方,沒有溝壕、沒有壁壘,還帶著那麼多老人女人孩子,一旦被強盜們追上,肯定會亂作一團。他們的武藝和勇氣也許能多打一會兒,但最後的失敗肯定毋庸置疑。

  而他自己唯一能做就是多殺幾個強盜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想到這裡,他就咬緊了牙關,心中充滿了苦澀。

  明明一切都很好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王寬在心裡問自己。他向四周望去,所有馬車上都塞得慢慢噹噹,上面有成捆的獸皮、成桶的蜂蜜、寶石原石、金沙、各種晾乾的珍貴藥材,而相比起他們已經捨棄掉的那些,馬車上的不過是九牛一毛。

  真的,王寬真的無法理解,明明大家都生活的很好,采蜂、採藥、伐木、牧豬、牧羊,打魚,種地、淘金,採礦,所有人都過得很好,原先被高句麗人據為己有的大荒野向所有勇敢的人敞開了自己的胸懷,只要你努力而且幸運,都可以一天比一天過得好。

  哪怕你除了一雙手什麼都沒有,你砍幾根樺木桿子,扒些樺樹皮,做成樺皮船打魚晾乾了去賣,都能攢夠錢開荒種地,當上田主。這麼幸福而又富有希望的生活仿佛要永遠持續下去,直到那天的到來,有人舉起了旗幟,說什麼要復興高句麗國,還有人說把唐人趕出去,建立靺鞨人自己的國家。活見鬼,你們不記得高句麗稱王的時候,你們是過得什麼日子嗎?

  但不管王寬怎麼想,戰爭還是爆發了,而且隨著戰爭的持續,越來越多的人拿起武器,有人是為了搶掠別人,有的是為了自衛,再後來的事情就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之外。王寬發現昔日那些無孔不入的游商們消失了,自己農莊裡堆積如山的醃豬肉、糧食、蜂蜜,獸皮無人收購,而昔日那些友善鄰居的靺鞨人、契丹人也變得愈來愈抱有敵意和攻擊性。

  「這些混帳東西灌多了樺樹汁,又開始昏頭轉向了,這時候就需要一個大英雄騎在他們頭上,用皮鞭狠狠的抽他們的脊背,抽的他們嗷嗷叫,把那些手上沾血的傢伙吊死在路邊的樹上餵烏鴉,這樣剩下的人就清醒了!」這是好朋友阿至羅說的話,可是現在阿至羅到哪裡去了呢?他還活著嗎?王寬嘆了口氣。

  為了避免被強盜襲擊,王寬不得不收拾行裝,準備離開自己的田莊,回營州去。看到他的行動,附近的鄰居們也紛紛要求同行,這些開拓者們將拿不走的財物埋藏起來,燒掉自己的房屋,帶著家人妻小奴僕,向營州而去,那兒是唐軍在關外最大的據點,也是進入河北的重要孔道。一路上他們歷經艱險,擊退了多次零星盜賊的襲擊,但聽到的消息卻越來越糟。

  「你聽說了嗎?」一個中年人提著皮囊走了過來:「高句麗人已經稱王了!」

  「稱王?」王寬皺起了眉頭:「不是早就有人稱王了嗎?」

  「不是的,是在平壤稱的王,新羅人攻占了平壤,然後冊封了高句麗王,好像是叫什麼報德王,就是回報新羅人恩德的意思!」

  「新羅人的恩德?」王寬笑了起來:「對高句麗新羅人能有什麼恩德?哪次大唐出兵征討高句麗新羅人沒插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