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會是一回事?搶兵權是搶兵權,殺人是殺人,這都要大將軍自己來做主,豈有我們替他做主的道理?」李下玉神色冰冷:「也就是大將軍度量似海,換了別人,當時就把小乙一刀殺了!」
面對姐姐的冰冷的反駁,李素雯低下了頭,看到妹妹的樣子,李下玉有點心軟,她正想安慰兩句,隨行的婢女靠了過來,低語了幾句,李下玉聞言笑道:「他是大將軍的身邊人,自然不一樣,請他進來吧!」
「你覺得二位殿下會賜見我們嗎?」紫色的帷幕外,盧照鄰小心翼翼的問道。
「應該問題不大!」阿克敦笑得很輕鬆:「當初在難波津時,我就曾經當過她的護衛,大公主的記性和脾氣都很好,下雨或者天冷的時候,她都會讓人送蘆衣和氈帽出來,有時候還會讓人送湯麵或粥給我們,像我們這些跟隨大將軍久一點的,她還能叫出名字。」
「原來如此!這位大公主還真是菩薩心腸呀!」盧照鄰笑道。
「那也不一定!」身後傳來盧十二的聲音:「此一時彼一時,上位者落難之時裝出一副謙恭下士的模樣倒也不難,難的是發達了還能如此,現在可是在長安!」
「十二郎你休得胡言!」盧照鄰趕忙呵斥道,還沒等他向阿克敦解釋,一名婢女就從帷幕後走了出來,向阿克敦躬了躬身子:「校尉,大殿下請您進去!」
「有勞了!」阿克敦向婢女唱了個肥喏,便跟著那婢女向裡間走去,盧照鄰狠狠的瞪了自家的毒舌同族一眼,趕忙跟上魚貫而入。
此時一天的比賽已經基本結束了,觀眾們早已疲倦,他們的大多數人漸漸散去,與同伴們討論著當天比賽中的精彩細節和第二天即將開始的精彩賽事,而貴客們通常會在自己的帳篷里用餐,畢竟他們不用擔心回家晚了會遭遇宵禁,也不想自家的車馬和那些路人在道上擠成一團。在公主帳篷外的空地上,已經開膛破肚好的肥羊、野雞和一對豬前腿在烤肉鐵叉上緩緩轉動,已經烤了小半個時辰了,旁邊的廚子正忙著塗抹調料和油脂,直到這些肉被烤的外焦里嫩,香氣四溢,帳篷里已經擺上了長桌和胡床,上面擺滿了湯、水果、胡餅、芝麻飯,在桌旁的木桶里,是兩隻陶罐,裡面是上好的敦煌葡萄酒。
「阿克敦,起來吧!」李素雯虛抬了一下手,笑道:「今天是我眼花了嗎?怎麼沒在桑丘的馬隊行列里看到你?」
「多謝小殿下!」阿克敦站起身來:「您沒有看錯,我沒有參加,我只會拉弓射箭,打馬球這等玩意卻是一竅不通!」
「那可是太可惜了!」李素雯用一種和老朋友才有的輕鬆語氣說:「我記得你的騎術還是不錯的!不過也沒什麼,留下來一起吃晚飯吧!你看看桌上的菜餚,你在大將軍府上可也未必能吃到吧?」
「多謝小殿下!」阿克敦有點尷尬的側過身體,讓出背後的盧照鄰和盧十二來:「這兩位都是河北來的士子,是參加過些日子的選拔昭文館學士制考的!方才看到二位殿下的帳篷,便前來晉見!」
李下玉和李素雯交換了一下眼色,唐代的科舉考試還是剛剛形成,遠沒有後世那么正規,比如當時士子參加科舉的試卷是沒有糊名的,換句話說,考官在閱卷時是可以看到士子的姓名的。顯然在這種情況下,聲名顯赫和有貴人舉薦的士子在考試中能占很大的便宜,畢竟就算是考官,一般也不會讓那些早已名聞天下的士子落榜,而讓一個自己從沒聽說過的士子上榜。這也是唐代士子就算參加的不是考詩詞的門類,一般也會把相當精力花在詩文上,並花費很大時間和財力四方遊學,說白了就是為了求名。
李下玉姐妹現在也是能在天子身邊說話的人,自然也就成為了士子們追逐的目標,她們也知道選拔河北士子入昭文館是王文佐力推的幾項政策之一,這兩人能讓阿克敦陪他們,與王文佐肯定有很深的淵源,自然會另眼相看。
「原來是河北來的高士!」李下玉笑道:「倒是慢待了,來人,取胡床來,請二位先生坐!」
「多謝殿下!」盧照鄰趕忙下拜還禮,他也有聽聞過這兩位公主的名聲,趕忙道「晚生盧照鄰,族弟盧光平,拜見二位殿下!」他雙膝跪下,卻發現身後的盧十二沒有跟著跪下,趕忙扯了一把衣袖,才把其帶著跪了下來。
「不必多禮!」李下玉笑道:「盧先生的文名本宮早有耳聞,本以為早已出仕,想不到還是衣褐,大賢遺野,著實是朝廷的過失,本宮下次面聖時,會為盧先生說幾句的!」
聽到李下玉說要為自己向天子舉薦,盧照鄰頓時激動的涕淚交加,伏地道:「回稟殿下,晚生其實多年前就曾經在鄧王府中為典簽,只是才學淺薄,性格魯鈍,所以才不堪造就。幾年前又生了病,才退隱養病,至於今日的!」
「原來如此!」李下玉頷首道:「這麼說來,盧先生今日已經大好了?」
「仰聖朝之福,已經大好了!」
「那就好,你真是春秋鼎盛之年,這次若能進昭文館,多則五年,少則三年,便能青雲直上,登堂入室,倒也不算耽擱了!」
盧照鄰聽李下玉說「青雲直上、登堂入室」,心中不由大喜,對方言下之意分明是許以台閣之任,這可是當時讀書人的最高期望了,他正想著應該如何回答才能即表明自己的感激又得體,卻聽到旁邊的盧十二的聲音:「公主殿下,我這族兄雖然寫的一手好詩文,可最是不會辨風向,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也不會,就和呆頭鵝一般。你抬舉他去台閣只會害了他,還不如就讓他在六部當個佐貳官,也能多寫幾首歪詩酸文,這個他倒是有兩下子,千年之後也有人記得您的好處!」
噗!
聽到盧十二這番不知道是拆台還是幫忙的怪話,盧照鄰頓時漲紅了臉,期期艾艾的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一旁的李素雯卻耐不住,直接笑出聲來:「他姓盧,你也姓盧,都是一家人,他在求官,你卻在背後拆台,這樣不太好吧?」
「他和我都姓盧不假,可都快出五服了。再說莫說一家人,就算是同胞兄弟,為了一點好處自相殘殺的也不少。何況我這不是拆台,無非是實話實話罷了,他這個性子,真的讓他摻和進去了,只會害人害己!」
「你說他只能在六部當個佐貳官,那你呢?」李素雯笑道:「你能做什麼?」
「我?」盧十二指了指案上的酒肉,又拍了怕自己的肚皮:「我一肚子的不合時宜,只怕連佐貳官都當不好,倒是能多裝些酒肉,算是個不錯的酒囊飯袋吧!」
「酒囊飯袋?」李素雯笑了起來:「你這人雖然嘴臭,倒也還實誠,好,你說你是酒囊飯袋,那今日就讓你吃個痛快,看看你有多大的肚量!」
「多謝殿下了!」盧十二唱了個肥喏,走到几案旁,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便據案大嚼起來,只見其看上去吃的並不快,可隨著時間的持續,身旁的吃剩的盤碟殘骨漸漸堆積起來,他吃喝的速度卻也沒有變慢,就好似方才吃下的那些東西沒有落到他肚子裡一般。
「久聞范陽盧氏乃河北高門,與清河崔氏並稱,怎麼這人就和平生沒吃過飯一般,活脫脫是個餓死鬼!」李素雯低聲道。
「大將軍選拔河北士人,自有深意!」李下玉道:「我們以禮相待,權當是千金買馬骨了!」
「那可不成!」李素雯笑道:「我這頓酒席可不是白吃的,須得為難他一番!」說罷她不待姐姐勸阻,便笑道:「你可吃飽了?」
「已經有三四分了!」盧十二拍了拍自家肚皮,笑道:「怎麼了,殿下嫌棄我吃的太多,捨不得了?」
「笑話!吾乃是今上親姐妹,又怎麼會捨不得這點酒肉!只是這飯不能白吃了,你須得做點什麼!」李素雯說到這裡,靈機一動,指著旁邊正在胡笳的樂師:「就和他一樣!」
「素雯!」李下玉厲聲喝道:「休得胡言!」,然後她對盧十二道:「盧先生莫怒,吾妹言語無狀,還請見諒,但她確無戲謔之意!」
「無妨!」盧光平站起身來:「小殿下本就沒有說錯,某家吃了酒肉,就得做點什麼,不然豈不是白吃了?」他看了看左右,對帳篷門口持矛侍衛道:「來,持矛刺我!」
那侍衛不知盧光平的意思,卻不理會,盧光平上前劈手從侍衛手中奪下長矛,又塞回對方手中:「來,你用這矛刺我,放心,你刺不中我的!」
那侍衛一時不備,被盧光平奪走長矛,頓時又驚又怒,後退了一步挺起矛尖對準盧光平,卻不敢刺,只是用眼睛去看堂上的主人,李素雯本就是好熱鬧的,見狀大聲道:「你沒聽他說嗎?刺便是!」
那侍衛得了李素雯的應允,大喝一聲,便當胸一矛刺來,盧光平卻不躲避,直到矛尖距離自己只有尺余時,方才輕輕向旁邊一讓,順手將矛杆一推;那侍衛大怒,轉過身來又是一矛,卻被盧光平照樣避開,如是一連三四次,皆被盧光平避開了。
「姐姐,那侍衛好生沒用,這麼近卻刺不中,我看那姓盧的動作也不快呀?」李素雯抱怨道。
李下玉在倭國時與武人接觸的多些,已經看出了幾分門道來:「妹妹你不明白,你在這裡看盧先生動作不快,那是人家不亂動,等到矛尖近了才動。若是你挨的近了,才能看出他有多快?」
「是嗎?這麼說他本事很大了?」李素雯問道。
還沒等李下玉回答,場中那侍衛幾次刺不中,氣急敗壞之下,挺矛合身撲上,已經是要拼命的架勢,卻被盧光平一把抓住矛杆,反手一扭便把長矛奪了下來,那侍衛頓時虎口撕裂,已經無力再戰。
「方才那幾下便權當酒肉之資,二位殿下見笑了!」盧光平反手用力一頓,那矛尾便沒入土中,約有尺余,向上首拱了拱手。這下李素雯也看出厲害來了,這長矛的尾部雖然也有銅頭尖刺,但畢竟和矛尖長刃不同,帳篷外的土質堅實,能夠向下一頓便能入土這麼深,臂力著實驚人。
「盧先生方才使的便是奪槊之技吧?」李下玉問道。
「不錯!」盧光平笑道:「想不到殿下是女子,也能認出這等小技!」
「盧先生說的哪裡話!」李下玉見盧光平點頭承認,神色間流露出幾分激動來:「我乃是李氏兒女,豈會沒有聽說過尉遲公奪槊之術的神妙,只是想不到今日能夠親眼目睹,來人,請盧先生上座!」
「不敢,這不過是在下依仗著力大眼快的小術罷了!」盧光平笑道:「他能入陣被敵圍著攢刺也被不會傷及分毫,往往還要將敵人刺來的馬槊奪下,反過來刺敵落馬,而我至多能應對三四根長矛便最多了,再多就不成了,如何敢於先賢相比!」
「三四根長矛也很了不得了!」李下玉笑道:「今日所見,實乃妾身三生有幸!」
其實也難怪李下玉如此鄭重,古代兵器雖然多,但真正陣上廝殺的主兵器其實就兩種:長矛、弓箭,其他的兵器雖然多,但都無法與這兩種相比。而對於身披重甲的騎馬武士們來說,長矛比弓箭更有威脅。馬上持長矛互相刺殺,避讓,奪取,便是當時騎士的核心武藝。而唐朝開國名將尉遲敬德便是這方面的大家,號稱「「敬德善解避槊,每單騎入賊陣,賊槊攢刺,終不能傷,又能奪取賊槊,還以刺之。是日,出入重圍,往返無礙。」這方面的技藝已經到了神乎其神的水平,以至於李世民都說:吾持弓,公持矛,雖千萬人何足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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