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這樣,就說得通了!」劉培吉輕拍了一下手掌:「不過王大將軍倒是好城府,手頭明明有這等底牌,平日裡還那副謙恭的樣子,和裴居道那廝虛與委蛇,有來有去的,若是換了我,早就——」
「早就踩在腳下了是不是?」胡右丞笑道:「所以說人家能當大將軍,還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你只是個戶部侍郎就到頭了,別看都是人,那差別可就大了!」
「你這廝嘴上真是一點也不修德!」劉培吉與這胡右丞脾胃相投,被人家損了幾句也不著惱:「不過大將軍這城府真的了不得,光是在政事堂,那裴居道當面衝撞他都有好幾次,可他都這麼過去了,我原先還以為他是顧忌裴家的皇后,現在看來恐怕是所謀者大呀!」
「你要說顧忌皇后也不算錯!」胡右丞笑了笑:「反正這局面大將軍還想維持下去,所以裴居道還能這麼折騰,要是到了哪天,大將軍已經不想再維持下去了,呵呵——」他冷笑了兩聲,便不說話了。
「那又如何?難道要廢后?」劉培吉問道。
「廢后要說難也難,不難也不難!」胡右丞笑了笑:「聖上現在還年輕,與皇后還沒有生厭,再過幾年就難說了。再說了,你可記得當初今上為太子時,選太子妃可是先選了楊家女兒,後來出了那事才輪到裴家女兒的!」
「對,對!我想起來了!可這又如何?楊家女兒都死了,大將軍還能如何?」劉培吉不解的問道。
「劉兄你還不明白嗎?」胡右丞笑著壓低了聲音:「傳說今上當初選楊家而不選裴家的原因是因為裴居道那女兒長得和他很像!」
劉培吉聞言一愣,旋即捂著嘴巴笑起來,他指著胡右丞笑罵道:「胡兄呀胡兄,你這張嘴當真是要命,死後定然要被打入拔舌地獄,這種事情也是能隨便說的?」
「為何不能?」胡右丞道:「今上也是男人,男人哪有不喜歡好看的女子?我若是裴居道,如果女兒明年開春還沒顯懷,就想辦法挑個家世清明,容貌姣好的良家女兒送到宮裡去,給女兒添個援手。不過想必裴老兒還未必想得到這一步,就算想到了他也未必做的出來!」
「這倒是!這種事情裴居道的確是未必做得出來,不過今上天性仁厚,兩三年內應該不會廢后?」
「哼!」胡右丞冷笑了一聲:「劉侍郎,你覺得大將軍會忍兩三年?」
「什麼意思?你說大將軍也會進獻美人兒給天子?」劉培吉皺起了眉頭:「他不像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吧?」
「嘿嘿!」胡右丞冷笑了兩聲:「他當然不會做,也用不著他親自做。你忘記了嗎?前些日子從倭國回來那兩位公主?」
「公主怎麼了?她們是天子的姐姐,又和這有什麼關係?」
「哼,劉兄,你讀書不認真呀!」胡右丞得意的笑道:「我問你,漢武帝是在哪裡遇到衛子夫的?」
「漢武帝在哪裡遇到衛子夫?」劉培吉聞言一愣,旋即嘆道:「不錯,不錯,我怎麼沒有想到,大將軍若想向天子進獻美女,還有誰能比天子的姐姐更方便呢?」
正如胡右丞方才所說的,西漢武皇帝登基後便立了漢景帝的姐姐長公主劉嫖之女陳阿嬌為皇后,但由於陳阿嬌依仗母親的權勢和當初幫助漢武帝被立為太子的恩情,性格驕縱無禮,並不討武帝的喜歡。後來武帝時常去其姐姐平陽公主家遊玩,當時衛子夫是平陽公主家的歌女,蒙武帝寵幸。武帝回宮後賜給平陽公主千金,平陽公主領會了武帝的意圖,將衛子夫送入宮中,得到武帝的專寵而有孕,而陳皇后卻不得寵,妒忌之下,竟然用巫蠱之術,試圖詛咒衛子夫以及腹中的孩子,事發後被廢除皇后稱號,打入冷宮,衛子夫登基為後。
從整個事情的經過來看,無論是陳阿嬌還是衛子夫,她們能夠登基為後,都離不開公主的介入:只不過陳阿嬌的入宮得寵是因為其母對景帝冊立劉徹為太子之功;而衛子夫則是平陽公主利用她的美色來拉攏自己的弟弟,報復皇后,獲取政治利益的手段。顯然,在插手天子後宮這件事情上,天子的姐妹有著天生的優勢,畢竟她們是女人,可以名正言順的進入後宮,與宮裡的嬪妃建立親密的私人關係,而她們又是天子的姐妹,所以她們也可以邀請天子來自己的家中做客,這種宴席還可以將其他的男性排除在外,形成一種非常私密性的氛圍。王文佐將這對公主姐妹送回長安,就等於在宮廷政治的棋盤上布下了兩著暗棋。
「胡右丞!若是按你說的,那大將軍幾個月前就已經想到廢后這一招了?可那時候裴居道和他關係還挺不錯的嘛?」劉培吉問道,
「那時候天子才剛剛登基,裴老兒侍中的位置還沒坐穩,當然不會和大將軍鬧得不愉快啦!至於大將軍把兩位公主送回長安,倒未必就一定是要對付裴居道,但把漂流在外的天家兒女送回,令骨肉團圓,怎麼說也是一個臣子的本分,至於其他的,那本就是順其自然的事情。你想想,那兩位公主在外漂流了這麼多年,若沒有大將軍的支持,她們在長安能過得好?這本就是你幫我,我幫你的事情,拿出去誰也沒法說他的不是!」
「這倒是!若不是你從頭到尾這番剖析,誰也沒法看出其中的原委。可就算是知道了裡面的原委,你也沒法說大將軍半句不是,此人做事當真是滴水不漏呀!」劉培吉嘆道。
「所以你明白了吧?大將軍早就已經處於不敗之地了,也就那裴老兒什麼都不明白!」
「嗯,那咱們就先看看笑話吧!」
「對,先看看笑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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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
「凌季友!」
「下官在!」凌季友趕忙上前一步,向上首的刑部郎中躬身行禮,暗想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一大早上司就這麼鄭重其事的把所有人召集起來發號施令,難道是又有什麼大不了的案子了。
「你也知道本司的員外郎還空著一個,這次的案子若是做的好了,本官就向侍郎舉薦你補了這個缺!」刑部郎中稍微停頓了一下:「如果做的不好,那就莫要怪本官無情了!」
「這老兒,又要畫大餅了!」凌季友腹中暗罵,面上卻只得大聲道:「下官一定盡心竭力,將案子辦好了!」
「好!」刑部郎中點了點頭:「案卷文書都在這裡,相關人員也都在左廂的房間裡,你先看看案卷,然後去提審。本官先給你提個醒:這案子宮裡面和政事堂都是盯著的,沒有出個結果,誰也不許休息!」
「下官遵令!」凌季友一邊腹誹著領了案卷文書,一邊退出門外,看到一個同僚站在門外,一臉的苦澀,顯然也是剛剛得了上官命令的。
「凌書吏,我勸你先讓家裡人送副鋪蓋來,看樣子這案子沒有個三五天是落不了地的!」那同僚苦笑道:「我已經讓家裡人送鋪蓋來了!」
「多謝李兄提醒!」凌季友苦笑道:「我立刻就讓家僕去搬鋪蓋!」
凌季友吩咐了家僕,便到了左邊廂房,翻看起案捲來。剛翻看完兩三頁,他的額頭上就滲出一層汗珠來,憑藉他在刑部這幾年的經歷,他已經大致判斷出這案子其實並不複雜,多半是偶然的仇殺或者情殺,否則沒必要在天街夜裡在巡夜兵丁的面前殺人,還讓死者這麼不體面,抱著一個全身光溜溜的女人。要弄死武三思,有太多更簡單,更安全,更不引人注意的下手方式了。但長安的案子從來不難在案子本身上,方才上司已經把話說的很清楚了:「宮裡面和政事堂都是盯著的」,這是啥意思?——如果你最後給出的答案讓上頭某位大人物不滿意,那就別怪上司沒有預先提醒你了。身為一個區區從九品上的主事,需要先把這個案子的背景搞清楚,按照案子背後各路神仙的態度和本事,拿出各方面都能接受的結論來,這著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將案卷文書翻了幾遍,凌季友這才來到廂房,那兒已經被改建為一個臨時監獄,用來看押那天夜裡在場的人。凌季友先叫來當時的武三思管家,他可能是除了那個女人,距離案發現場最近的人。
「你便是太子洗馬的管家?」
「不錯,正是小人!」跪在地上的管家臉色青白,神色驚惶,顯然從那天晚上到現在就沒睡過一個好覺,凌季友看了看袖中的案卷:「按照卷宗中的口供,巡夜的軍士說你家主人深夜出行,是愛妾生了急症,所以他才出門送她看病,是嗎?」
「是,是,確有此事!」管家連忙點頭。
「嗯!這麼說來,那轎上與你主人同坐的女子就是生了急症的愛妾啦?」
「這——」管家頓時語塞,凌季友看在眼裡,冷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要想清楚了,這裡是刑部,可不是胡亂說話的地方!」
「其,其實那女子不是主人的愛妾!」管家低聲道。
「那是什麼人?」
「只是主人家的一個相好的,本是一個商賈的女人,那商賈在外,於是主人便將其接到府上來廝混,天黑了回不得家,主人就——」
「好了,你不用說了!」凌季友打斷了管家的話:「那急症也是子虛烏有的事情了?」
「是!」管家低下了頭:「這些都是小人臨時編造來應付巡夜的兵士的,當時那情況著實不能說實話,還請上官恕罪!」
「你的事情自有後來人定罪,你現在只要實話實說便好!」凌季友一邊說話,一邊提筆將管家方才說的那些話抄錄下來。對於武三思以堂堂天家親眷,周國公、太子洗馬之尊居然和一個商人之婦姘居,還違背夜禁親自送其返家,這種做法凌季友除了鄙夷沒有任何話可說的。但這件案子已經不是他一個區區從九品上能夠置喙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先把儘可能多的真實材料掌握手中,然後見機行事了。
「那當時的情況是怎麼樣?你再說一遍!」凌季友道。
「是!」管家應了一聲:「那天晚上小人帶著十幾個僕人,護送主人乘轎出了門,已經快到那婦人的住處,前頭突然遇到巡夜的兵丁。主人拿了自己的腰牌給我,讓小人去把巡夜官兵打發了——」
「且慢!」凌季友喝住管家:「你說當時已經快到那婦人的住處了,我看案卷裡面說兇案是在齊化坊附近,這麼說來那女子的家宅也在那一帶了?」
「不錯,那婦人正是住在齊化坊中!」管家道。
「來人!」凌季友叫來一名書吏,隨手寫下一張紙條:「你立刻去一趟齊化坊,將該坊的坊主招來,本官有話要問他!」
「是!」
「嗯,你接著說吧!」
「是!」管家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面上露出恐懼的神情:「小人應付了巡夜的兵丁,便將腰牌還給主人。當時那女子伸出手來,接了腰牌。小人正準備吩咐大家上路,斜刺里衝出來一個人來,腳步踉蹌,倒像是喝醉了一般,與小人我撞了一下。那力道大的出奇,我站不穩後退了幾步正好撞到了轎子,慌亂之間伸手亂抓,將轎簾撕下了一大塊,隨即便聽到身後傳來尖利的叫聲。」
「叫聲?是誰?你主人還是那婦人?」
「婦人?是個女聲!」
「然後?」管家哆嗦了一下:「然後小人就感覺到一陣陰風吹過,小人頓時手足僵硬,動彈不得,然後便看到影子一閃,路旁的槐樹葉便落下許多來——」
「什麼亂七八糟的!」凌季友丟下手中的毛筆:「我讓你說後來發生了什麼,不是讓你東扯西拉說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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