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女人們

  「好了好了!」戴至德笑道:「你若是真的覺得虧欠了我,將來弘文館修書時就多說我幾句好話便是了!其實若論才具,王大將軍遠勝裴侍中,領兵打仗自然是不必說;漕運之事若是讓他辦成了,後世百代皆蒙其惠!你選擇站在他一邊實在是有眼光!」

  「既然是這樣,那為何方才戴公勸說王大將軍讓一步呢?」張文瓘不解的問道。

  「呵呵!」戴至德笑了笑:「稚圭,你覺得方才大將軍真的讓步了嗎?」說罷他便向堂上走去,丟下張文瓘獨自一人站在那兒皺眉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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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宮。

  冷雨飄飛,將塗了丹砂的宮牆化為暗紅色,仿佛凝固的血液。武后斜倚在窗旁的錦榻上,目光凝視著遠處的殿閣,在雨水遮擋之下,大明宮內連綿的殿閣變得模糊起來。

  恍惚之間,她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個傍晚,那也是一個雨天,自己乘著一頂小轎,第二次穿過重重宮牆,回到深宮之中,腹中還懷著一個孩子,那就是弘兒,現在寶座上的天子。而促成自己入宮的正是王皇后,那個愚蠢而又自以為是的女人被蕭淑妃逼得節節敗退,情急之下竟然想出將自己這個與丈夫有舊情的女人引入宮中,來對付蕭淑妃的餿主意。

  後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蕭淑妃和王皇后都敗給了自己,她們失去了愛情、丈夫、顯赫的身份,最後連性命都沒保住。

  她們把自己失敗的原因歸結為自己的狡猾和惡毒,其實她們始終不明白,自己在爭寵這件事情上並沒有花費多大氣力,確切的說,在這件事情上雉奴才是更主動的一方,她們在雉奴身上費盡心力而不得的東西,自己卻不廢吹灰之力得到了。

  王皇后罵自己是狐媚子,但若論嫵媚和聰慧,誰又能比得過蕭淑妃呢?就連自己第一次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也不禁為她的才華和嫵媚而讚嘆,畢竟自己曾是先帝的妃子,那時已經二十五六,已經老了,而蕭淑妃正值青春。

  雉奴選擇自己的原因只有一個,他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他所缺乏的東西——剛強、野心和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說來也好笑,作為當世最勇敢、剛毅、有野心男人的兒子,雉奴偏偏是個膽小鬼,自小受到的儒家教育和太子時的偽飾就好像一層層繃帶,束縛著他,讓他不敢去做真正想做的事情,奪取想得到的東西,比如自己——曾經屬於他父親的女人。

  而自己卻能直截了當的告訴他,雉奴,你已經是天子了,沒有什麼再能束縛你,阻擋你!只要你說我想要,我就是你的!那些總是念叨著「先帝遺訓」的託孤老臣們不過是些脆弱的影子,他們總是打著先帝的名義,說這樣不行!那樣不行!可先帝已經死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阻止你的不是先帝,而是他們,一群頭髮鬍子都白了,距離墳墓不遠的虛弱老頭子。

  而你只要揮一揮手,就能把他們趕到安南、瓊崖去等死!這些話是王皇后和蕭淑妃永遠也不會說的,她們只會念叨著讓雉奴依照先帝遺訓,聽從元舅的安排,乖乖的當那些老頭兒的牽線木偶,雉奴又怎麼會喜歡她們這樣的女人?就算沒有自己,早晚也會有另一個女人取代她們。可惜的是,她們到死都不會明白這個道理,還把一切都歸結於自己,罵自己狐媚子!當真是太可笑了。

  不過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王皇后和蕭淑妃早已化為了穴中的幾捧枯骨,而自己和雉奴也已經被趕下皇位,變成了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唯一不同的是,蕭淑妃的那兩個死剩種女兒又回來了,住在大明宮中,咬牙切齒的看著自己,希圖為母親報仇。

  二十年前王皇后把自己弄進宮,用來對付蕭淑妃;而二十年後又有人把蕭淑妃的兩個女兒弄進宮,來對付自己,誰說蒼天無眼呢?蒼天明明是有眼睛的,他什麼都看的清清楚楚,只不過太喜歡開玩笑而已。

  「阿武!」

  身後傳來李治的聲音,武后回過頭來,只見李治滿臉喜悅的走了過來,手上拿著一支摺扇:「你知道嗎?弘兒已經下令在驪山修建離宮,你不是嫌棄大明宮炎熱難耐嗎?明年夏天就可以去那邊避暑了!」

  「驪山離宮?」武后皺起了眉頭:「你從哪裡聽來的消息?」

  「下玉方才在太液池旁和我說的!」李治笑道:「驪山那邊聽說已經動工了,卻還瞞著我們,說是要給我們一個驚喜,這孩子也不知道從哪裡學的,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瞞著的!」

  武后面上卻沒有笑容,她右手揪住自己的衣袖,指節已經發白了,突然她冷笑了一聲:「雉奴你還高興,人家這是要把你我趕出長安城了!」

  「趕出長安城?」李治聞言一愣:「這個從何說起?」

  「你還不明白?」武后冷笑一聲:「咱倆在這大明宮讓人生厭了,所以才在驪山修幾間房子,好把我們趕出長安去。你還在這高興,豈不是可笑?」

  「阿武你為何這麼想?弘兒不是早就說了,我們住大明宮,他在太極宮,又怎麼會把我們趕出去?」

  「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他皇位未穩,現在已經穩固了。再說他可沒有趕我們出去,只是送我們去驪山避暑,然後隨便找個理由把大明宮一占,咱倆就在驪山養老吧!你以為到了那時候還會有人會不識趣替你我說話?」

  李治沉吟了片刻,最後還是慢慢的搖了搖頭:「不,絕對不可能,弘兒性格仁孝,絕不會做出這等事來!」

  「弘兒做不出來,弘兒身邊那群人可做的出來!」武后冷笑道:「到了那時候,眾人三言兩語,你以為弘兒能撐得住?」

  這一次李治再也說不出話來,俗話說知子莫過父,他這個兒子什麼都好,但性格卻有些柔弱。如果身邊的那些人都一致要做什麼,他力排眾議的可能性的確不大。

  「阿武,照我看情況未必像你想的那麼壞!」李治道:「弘兒身邊的人雖然不少,但真的能讓他言聽計從的也就王文佐一人,此人可不是那等落井下石的小人!」

  「你現在替他說好話已經晚了?罷了,你若是不信,大可下次弘兒來的時候問問便是!」

  李治默然半響,最後沉重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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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文佐府。

  「臣拜見公主殿下!」王文佐聊起前襟,屈膝下跪。

  「你我之間,何須多禮!」李下玉趕忙起身避開,不敢受王文佐的跪拜禮:「若非三郎,我們姐妹豈有今日,若說要跪拜,當是我跪拜三郎才對!」

  「這都是殿下時運所至,臣不過是順時附會而已!」王文佐笑道。

  「時運之事誰又說的清楚!」李下玉嘆了口氣:「當初我和妹妹彷徨無依,欲為一農家子不可得,又有什麼時運?本來能重返長安便心滿意足了,只是阿娘,兄長沉冤未雪,念之便不得安寢!」

  聽到李下玉說到「阿娘,兄長沉冤未雪」,王文佐心中咯噔一響,笑道:「據臣所知,陛下已經下旨,招還親族,恢復蕭姓了吧?」

  「這樣就夠了嗎?」李下玉牙關緊咬:「家母,家兄是怎麼死的,三郎你也應該清楚,當初的元兇尚在大明宮中,朝夕可見!叫我如何忍得?」

  「殿下,母子至親,陛下也為難呀!」

  「所以我才來找三郎!」李下玉急道:「我不求別的,只求將那個女人趕出長安,剩下的事情就無須勞煩三郎,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事!」

  王文佐立刻從李下玉的話語中聞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他站起身來:「殿下,臣請你回長安是為了讓二位骨肉團圓的,您可不要做出讓親者恨,仇者快的蠢事來,到了那時候,即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李下玉一時口快,將心中的事情說了出來,話剛出口便後悔了。她低下頭,避開王文佐的目光:「我便是我,是死是活都是我一人的事,不會牽連別人!」

  「殿下莫要說傻話了,你知道你這麼做,會把陛下,令妹,令尊,置於何地嗎?」王文佐冷笑了一聲:「這個念頭你還是儘早打消了的好!」

  「殺害母兄之仇,你叫我怎麼打消了?」李下玉目光炯炯,冷笑道:「若是三郎你母親和兄長為人所殺,你也能放得下嗎?」

  王文佐頓時啞然,他沉吟了片刻之後道:「你說的不錯,若是換了我,的確也放不下。但那女人乃陛下之母,只憑這一點我就不能讓你傷她,否則置陛下於何地?」

  「那三郎你難道忘記了,那女人曾經想殺你?」李下玉急道。

  「我當然不會忘記!」王文佐道:「但此乃私仇!」

  「匹夫尚知拔劍報怨,三郎你如今貴為大將軍,難道還不如一介匹夫?」

  「不錯!」面對李下玉尖利的話語,王文佐也不著惱:「匹夫所有不過一命,自然行事無所顧忌。擁有的越多,顧忌的自然就越多,我蒙陛下大恩,自然不能任性而為。殿下你欲為母報仇之心我理解,但陛下一日在位,那女子便不能碰她,這就是我的態度。」

  看著王文佐平靜的眼睛,李下玉眼中的憤怒終於漸漸消散,只留下幾縷悲哀:「好吧,既然三郎你這麼說,那我也只能答應了。只是沒想到你這幾年在大唐官越當越大,卻沒有當初在長安救我們姐妹時的那股子敢作敢當的膽氣了。」

  聽到李下玉這番話,雖然明知對方話中多半有激將的意思,但心裡也不禁有些不爽。暗想這李下玉在倭國這些年養尊處優,發號施令,性情較之當初在長安掖庭宮中苟且求生時變化了許多。少了幾分柔弱,多了幾分剛勇和執著,雖然她這次在自己面前做出來讓步,但只怕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就了結了,她多半還會在為母報仇上耍些手腕。

  自己當初將這對姐妹帶回長安:一來是為了送其返鄉,二來也是想在宮中皇室留下兩顆釘子,以備不時之需。但人算不如天算,這兩位一時沒用上,反倒是鬧著要報母兄之仇,倒成了一個不小的麻煩。

  「這麼看來,倒是不能讓這兩姐妹繼續在大明宮中繼續住下去,不然每天這麼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說不定哪天就鬧出事情來!」王文佐一拍大腿,立刻想著如何讓李弘儘快把這兩位公主的府邸搞定,好把她們和武則天用宮牆隔開,不管怎麼說,也算是一重保險。

  「那要不要把李治和武后搬出長安城呢?挪出這個政治漩渦?這也是個辦法,不過我好像原先已經許諾不將他們兩個趕出大明宮了,這麼做好像也不太厚道!那要不把李下玉姐妹遷出長安?那我費那麼大氣力把她們弄回長安豈不是多此一舉?」

  王文佐在心中盤算著,權衡利弊,但始終無法拿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來。他不得不承認,在台下當反對黨和在野黨和在台上當執政黨完全是兩碼事。

  在台下時他完全不需要為任何事情負責,只要一門心思找台上人的紕漏,只要最後能把李弘拱上台就是勝利。而現在李弘已經登基,自己雖然已經位極人臣,但反倒做起事情來束手束腳。

  比如裴居道,由於對方是李弘的岳父,自己就投鼠忌器;還有李治武后夫妻,兩人在台上時自己各種陰謀詭計層出不窮,下台後反倒收斂了很多。

  說到底,李弘登基之後,王文佐眼裡這大唐帝國就有幾分是自家的了,做起事情就總想著以天下蒼生為念,如何如何;不像過去在百濟,在倭國,在高句麗無所顧忌,反正不是自己家裡,罈罈罐罐打碎了也不心疼。

  「看來這樣下去遲早給捆成一團什麼事情都做不成!」王文佐心中暗想:「得找把快刀,去做那些自己不方便做的,這麼說來,周興那廝要是沒死就好了!」

  祝大家中秋國慶雙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