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對策

  說到這裡,他向皇后拜了拜,轉身離去。看著王文佐離去的背影,裴皇后那張平庸的臉上滿是忿怒的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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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王文佐走下樓梯,正準備穿過那條狹長的走廊,一個人影從後面追了上來,隨行的護衛警惕的張開雙臂,將主人擋在自己身後。

  「王大將軍!」追上來的是許虛文,他的氣息有些急促:「若您不介意,是否可以借一步說話!」

  王文佐停下腳步:「好!」

  許虛文上前幾步,壓低聲音:「請您的人退下,我想和您單獨談談!」走廊下是一條乾涸水溝,月光照在溝底,將其染成銀白色。

  「你不用擔心,這幾個有倭人也有靺鞨人,他們聽不懂我們說的什麼!」王文佐警惕的看著許虛文,出於一種本能,他並不相信這個閹人。

  許虛文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王文佐身旁的衛士,又上前了一步:「大將軍,您在長安有很多朋友嗎?」

  「朋友?什麼意思?」王文佐皺起了眉頭。

  「我的意思是,假如,我是說假如!」許虛文說話的時候目光向左右瞟動,似乎在尋找隱藏的監視者:「今日陛下暈倒後沒有醒來,您有足夠的朋友保護自己嗎?」

  王文佐冷冷的看著眼前的閹人:「你的意思是,今天陛下的暈倒背後有陰謀?」

  「不,不!」許虛文後退了半步,整個身體繃緊宛若弓弦:「但您不覺得這很危險嗎?陛下這麼年輕就突然暈倒,太醫卻拿不出病因來,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如果我是您,就一定會有所提防!」

  「那我們就向神佛祈禱吧!希望這種事情不要第二次發生!」王文佐冷聲道。

  當王文佐回到家中,已經精疲力竭,但他卻無法入睡。在權力的遊戲之中,你不當贏家,就只有死路一條,這句話可不僅僅在維斯特洛大陸有效。他不禁思索:難道像那個閹人說的那樣,天子的暈倒並非偶然?有人隱藏在幕後搞鬼?那個人是誰?如果天子下一次出事了,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控制長安,確保萬無一失嗎?

  「叫信使來!」王文佐叫來桑丘,將剛剛寫好的書信交給對方:「天一亮,就趕往陝州,把這封信親手交給伊吉連博德,讓他依照信里寫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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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陝州。

  秋後的夕陽照在隆起的台地上,將沉重的谷穗染成紅黃色,農夫們排成一條斷斷續續的橫列,埋頭在田地里收割。他們彎著腰,揮舞著鐮刀,將一把把穀物割倒,汗水從他們的額頭和臉頰滑落,刺痛他們的眼睛,但沒人直起腰擦拭。每個人都在用一種瘋狂的勁頭在自家的田地里勞作著,收割的時間非常緊迫,誰也不知道明天會不會來一場大雨或者大風,將一年的收穫毀於一旦。

  「依照這個速度,再過兩到三天這幾個村子的秋糧就收割完了!看到這些農夫,讓我想起了家鄉,不管是大唐,還是倭國,農夫們都是一樣勤勞,辛苦!」伊吉連博德看著遠處的農田,嘆息道。

  「是呀!」吳志猛嘆道:「農乃四民之本,本固則邦寧!」

  「嗯!」伊吉連博德點了點頭:「吳書判,你覺得什麼時候可以開始徵發勞役?」

  「收割完莊稼之後還要打穀、晾曬、裝袋、入倉、繳納租稅,少說也還要十五六日,這麼辛苦完之後百姓還要鄉飲休憩個三五日,才能恢復體力,然後才好徵發勞役!」

  「這麼說來留二十日就差不多了?」伊吉連博德問道。

  「應該差不多了!」吳志猛答道:「其實若是急的話,留個十一二天也就差不多了!」

  「十一二天?」伊吉連博德皺起眉頭:「你方才不是說打穀晾曬啥的要十五六日,還要鄉飲休憩三五日,怎麼又說十一二日便夠了?」

  「呵呵!」吳志猛笑了兩聲:「屬下方才說的都是不忙的時候,但若是上頭壓得急,就顧不得那麼多了,反正只要地里的莊稼收割完了,徵發勞役徵發的只是丁壯,剩下的事情便是女人孩子老人也是能做的,無非是再苦一苦百姓,這種手段雖然說起來不好聽,但畢竟好用,從古至今不都是這樣嗎?」

  伊吉連博德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雛兒,自然知道吳志猛雖然話說的難聽,但卻是真正的大實話。古代各國的統治者們不管嘴上說的多好聽,對待農民的態度其實都大體上差不多:德川家康說過:「讓農民半死不活,是政治的秘訣」;另一位幕府將軍說過「農民就像芝麻,越榨越出油」;唐太宗素來以愛惜民力著稱,可貞觀年間成群的大唐農民砍斷自己的手腳來逃避兵役勞役。

  說透了,優秀的古代統治者把農民壓榨到半死不活,而昏庸的古代統治者把農民壓榨到只能去死,兩者的區別不是是否壓榨,而是壓榨的程度有沒有超過某個界限。如果按照書本上說的唐初的租庸制,唐初的農民負擔其實並不重,但那只是書上寫的,和真實中的完完全全是兩碼事,就連唐朝自己的政府文件中也承認實際的勞役時間、強度、時節都要遠遠超過理論上應有的。通常來說,勞役比徵收貨幣稅和實物稅對農民更加殘酷,因為農民可以通過隱瞞產量、隱瞞田地來保留一部分自己勞動果實,但勞役就不一樣了,除非你淪為流民或者成為隱戶,否則你就無法逃避,而一旦被徵發,虐待、毒打和沉重勞動就是必然,這會直接傷害被徵發者的健康乃至生命。

  其實唐代宏偉的長安城就是當時統治者對勞動人民殘酷壓榨的證據——以大明宮為例,這座占地達到3.2平方公里的建築群是唐帝國最宏偉壯麗的宮殿,也是當時世界上面積最大的宮殿建築群,也許宮殿的一些技術性工作由來自全國各地的工匠,但最為沉重的修建道路、搬運材料、挖掘土方等基建工作,肯定是由長安周邊地區的勞動人民承擔,而這座宏偉的建築群一共就用了10個半月時間,不難想像當時的勞役之重。

  「伊先生!大將軍的信使到了!」

  「哦?讓他過來!」

  信使的呼吸急促,他的臉上滿是塵土,汗水從額頭滑落,留下幾條明顯的痕跡,他在伊吉連博德面前單膝跪下,從懷中抽出一封書信呈上:「伊先生,大將軍有急信!」

  「嗯!」伊吉連博德接過書信,一邊拆一邊問道:「大將軍可好!長安可有變故?」

  「主上安好!在下離開長安時,並無什麼變故!」信使站起身來,退到一旁。

  伊吉連博德剛剛看了兩行,他臉上的笑容便凝固了,他的指尖微微顫抖,似乎不遠處槐樹上殘餘的幾片枯葉。吳志猛趕忙低下頭,小心的向後退了半步,拉開了自己與伊吉連博德的距離。

  幾分鐘後,伊吉連博德看完了書信,他小心的將書信重新折好,放回袖中:「吳書判!」

  「屬下在!」

  「大將軍有令,修建漕道的事情關乎國家安危,輕忽不得,十二天後,從陝州以及相鄰徵發一萬丁壯,年歲從18到30之間!」

  「屬下遵令!」

  「從役之人,每人每月給口糧一石二斗,夏冬各賜布一匹為衣!」

  「啊?」

  也難怪吳志猛這麼驚愕,按照一個月三十天計算,月糧一石二斗平攤到每天就是四升小米,這大概和當時成年重體力勞動者的口糧相當,夏冬各賜給布一匹就等於夏天和冬天各有一套衣衫,換句話說,承擔勞役的農民雖然沒有工資領,但至少不用準備自己的口糧了,最多帶點醬菜和鞋子就行了。考慮到勞役是在秋後和冬天進行,那時候的農閒季節,農村勞動力過剩,那些被徵發者可以吃幾個月公家的糧食,這樣自家的糧食就省下來了,這麼算來,這個條件對當地的中下層農戶還是頗有吸引力的,算起來當時自家起屋的農戶僱傭短工的條件也就這樣了,官府拿出這個條件未免有些好的不像是真的了。

  「吳書判你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不,不,不!」吳志猛趕忙連聲否認:「小人哪裡敢說您的不是,只是這一人一月一石二斗的口糧,未免有些多了吧?還有夏冬的衣賜,這勞役充其量也就三四個月,到了開春就得放人回去了,又何必發布匹呢?用一萬人算,一個月就要用一萬兩千石糧食,一年要兩萬四千匹布,這可不是小數字!」

  「這些都是大將軍的吩咐,說不要因為額外的勞役苦了百姓!」伊吉連博德道:「至於花費嘛!大將軍已經允許我從洛陽的糧倉府庫中支用糧二十萬石,布匹五萬匹,作為修建漕路的開支。這筆花費將來等漕路開通後,從運費裡面扣!」

  「糧二十萬石,布五萬匹!」吳志猛頓時被這個巨大的數字給砸暈了,這大概相當於當時河南四五個大州的租稅,與今天不同的是,唐代人眼裡的糧食和布匹不僅僅是吃的穿的,還是可以流通的貨幣,是響噹噹的硬通貨。這等於是王文佐大手一揮,從財政部的帳戶里劃出幾個市的上繳財稅收入給伊吉連博德當漕運專項撥款,這等豪氣立刻把吳志猛這等九品小吏給砸暈了。

  「怎麼了?」伊吉連博德看到吳志猛的樣子:「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沒有!」吳志猛趕忙連連搖頭:「小人立刻去準備!」

  「好,抓緊時間,谷麥就快收完了,不要耽擱了!」

  「是,是!小人省得!」

  相比起天上落下的餡餅砸的昏昏沉沉的吳志猛,伊吉連博德知道的自然要多多了。王文佐給他的信里吐露了一部分近期長安宮中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是天子的突然暈倒和裴皇后的蠢動。作為一個貴族,他當然理解王文佐信中沒有說出來的意思——主上已經感覺到了自己腳下的大地在晃動、在斷裂,隨時都可能崩塌、陷落。在推翻了李治和武氏的聯合統治,扶立李弘登基之後,王文佐實際上已經成為了攝政者,雖然他儘可能的收斂了自己的觸手,不要觸動其他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但圍繞著武氏的權力集團的崩潰還是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真空。

  在其他人的眼裡,王文佐這樣一個從帝國的邊疆飛速爬上來的後進者根本沒有能力獨自吃下這麼大一塊餅,所以最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博弈、分割、最後妥協,排坐坐吃果果。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是對的,王文佐的夾袋裡的確沒有足夠的人才來填補帝國權力機構中的眾多要害節點,甚至就連南北衙禁軍都填不滿。所以王文佐的策略就是承認現實,他一面和現有的官僚機構達成妥協,一面儘快建立一套忠於自己的平行機構——不是幕府,而是漕運轉運司。

  作為一個穿越者,王文佐很清楚財政對於政府的重要性。而唐帝國的畸形結構更強化了這一點——政治和軍事中心在關西,經濟中心在關東和江淮,於是乎帝國愈是強大,帝國對漕運的依賴就愈嚴重。在歷史上,唐帝國的國勢和流入關中地區的漕糧數量是正比關係的,流入關中的錢糧越多,帝國就能維持更強大的軍隊,更璀璨的文化,輝煌的都城。而一旦漕運斷絕,帝國就會陡然崩潰,強悍的軍隊就會變成可怕的盜匪,他們會向自己的首都開戰,用刀劍來為自己索取報酬。「華軒繡轂皆銷散,甲第朱門無一半。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樓前荊棘滿。」這四句詩歌就是對事實的白描!

  但形勢似乎發展的比王文佐預料的要快,依照他原先的打算,在自己和朝堂上和對手們觥籌交錯,討價還價的同時,伊吉連博德也將打通黃河的水上漕路,同時自己也能把大運河兩岸的無數倉庫、碼頭納入麾下。到了那個時候,無論是遷都還是直接撕破臉攤牌都可以了。但問題是這一切都需要時間,而現在王文佐缺的就是時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