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 衝突2

  「原來是這樣!」李弘笑道:「三郎既然早有盤算,那寡人就放心了!」

  「陛下,今日臣與你說的事情,希望不要讓其他人知道!」王文佐道。

  「不要讓其他人知道?裴侍中也不行嗎?」李弘好奇的問道。

  「不錯!」王文佐神色嚴肅:「陛下您也應該知道,這些年來雖然關中府兵實際上已經拿不出多少兵來,但書冊上該有的還都有,這裡面有太多人從中牟利了。如果臣的計劃泄露出去,立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所以——」

  「寡人明白了!」李弘會意的點了點頭:「三郎放心,這件事情寡人不會讓第三者知道的!」

  當王文佐離開太極宮,已經是黃昏時分了。他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只覺得肩頸一帶又酸又麻,難受的緊。哎,不管李弘對自己多麼信任,但天子就是天子,不再是太子了。自然有越來越多的人想要把自己幹掉,好取而代之,有些時候回想起來那些歷史上有名的奸相如李林甫、蔡京、嚴嵩之流,他們的很多做法其實也是不得已。這幾位也許剛剛上台的時候也是懷有做一番事業的初心,但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可不好做,上下交逼,眾目睽睽的滋味可不好受,一個不好,從權力高峰跌下來,不要說保全首級,指不定連家族都要牽連進去。

  為了自保,很多事情就不得不辦了。就拿自己為例,如果自己不是真的沒啥權力欲,已經有了退路,最壞也就跑路去東北當土皇帝,那個背地裡給自己上眼藥的裴居道肯定要想辦法弄死了,裴居道死了,皇后肯定也要換。為了避免再有類似的情況發生,天子身邊的閹人宮女肯定是要收買一批;御史台的肉喇叭也要搞定一批;朝中投靠到自己門下的朋黨也少不了;那些剛正不阿,不肯賣自己面子的正人能弄死就弄死,不能弄死就趕到西南州郡變相流放。這一全套走下來,日後《唐書》里自己的傳記多半是和李林甫、楊國忠、盧杞這幾位並列。

  「哎,這長安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王文佐嘆了口氣:「老子這麼一個好人,給硬生生逼成這樣子,活著時候受折騰,死後還要被列在史書上給後人鞭屍,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回到住處,王文佐正想著叫個善於推拿按摩的婢女給自己放鬆一番,卻看到李波迎了上來:「主上,周興死了!」

  「什麼?他死了,怎麼死的?」王文佐一愣,他這段時間忙的頭昏目眩,都把這人給忘記了,卻沒想到突然聽說他死了,不由得錯愕。

  「病死的!」

  「病死?好端端的怎麼病死的?他之前有宿疾?我怎麼沒聽說?」王文佐皺起了眉頭,他本來還想有機會見見這位「青史留名」的酷吏老爺,卻沒想到人還沒見到,就突然聽到死訊。

  看到王文佐對周興的死這麼關心,李波心中有些慌亂,他本以為這種小人物隨便提一句便是,說不定主上早就忘記了。他只得小心答道:「是這麼回事,主上扶立太子殿下登基之後,那廝就被收監入獄。因為案情重大,牽涉甚多,所以三法司一直就沒開審,那廝就被關押在刑部的牢房裡。可能是關押時間太久,那廝熬不住,就病死了!」說到這裡,他小心的看了看王文佐的臉色:「那要不要讓人把周興的屍體送來,令仵作查驗一下?」

  「不必了!死了就死了,收斂好交給他的家人便是!」王文佐稍一沉吟,擺了擺手。此時他已經從部下的話語裡聞到了一絲不祥的氣息:周興正當壯年,又沒聽說有什麼宿疾,他這個級別的官員,就算蹲大獄條件也不會太差,怎麼會進去幾個月就死了?考慮到他入獄之前做的那些事情,他現在才死已經有點晚了,只能說那些人還真有耐心,自己也犯不著替這等人渣主持公道。

  「遵命!」聽到主上說不用了,李波鬆了口氣,正準備告退,卻被王文佐叫住了。

  「李波!這裡是長安!」王文佐稍微停頓了一下:「有些事情行事須得有章法,莫要讓人抓住了把柄,否則到時候我也保不住你!」

  聽到王文佐這麼說,李波身體一顫,低下頭去:「屬下知道了!」

  「去吧!」王文佐擺了擺手,看著部下離去的背影,王文佐嘆了口氣,他當然沒有真憑實據,但到了他這個身份地位,這個經歷,很多事情也無需真憑實據,憑感覺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來。周興早不死晚不死,現在死;別人不說,偏偏由你稟告,這本身已經可以說明很多很多東西了。隨著自己位高權重,這些手下的心思也就多了起來,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裡是長安城,不是百濟、不是倭國、不是安西隴右,只會持矛拉弓是沒用的,必須心思活泛,能主動找事了事,干髒活的,但這種人的想法肯定很多。對敵人狡猾如狐,兇狠如狼,對自己卻單純溫和如羊,這種人不能說世上沒有,但著實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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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事堂。

  「王文佐今日在聖上那兒呆了快兩個多時辰?都說了什麼?什麼?你也不知道?沒人知道,聖上把旁人都斥退了?這,這聖上是他王文佐一人的嗎?什麼事情都是他和聖上兩個人談了就決定了,那還要我們這些人幹嘛?乾脆只要他一個宰相算了!」

  裴居道坐在書案前,平靜的翻閱著眼前各州縣送來的文書,耳邊傳來外間同僚的抱怨聲,面色如常,便好似什麼都沒聽見一般。

  「裴侍中,裴侍中!」一個氣哼哼的緋袍漢子從外間進來了,對著裴居道道:「您是天子的岳父,在我等中間官職最高,可不能什麼都不管呀!王文佐什麼事情都直接和天子商議,也沒人知道他們談了啥,如果都這樣,那還要這政事堂幹什麼?咱們在這裡還幹嘛?乾脆讓王文佐開府,大伙兒都去給王文佐當屬吏好了,反正到了最後還是要通過他和天子說的!」

  「劉侍郎,你何必著惱呢?」裴居道放下手中的文書,面露笑容:「有什麼事情慢慢說嘛!」

  「慢慢說?」那緋袍漢子怒道:「本朝的舊事您也是知道的!文皇帝時中書門下三省本是分署辦公的,但這三省若是政見不同,便會相互扯皮、推諉搪塞,壞了國事。於是文皇帝便下令三高官官合署辦公,遇到難決之事方才稟告天子。可這王文佐本是個武人,入政事堂也還罷了,居然還視舊例於無物,有事不先在政事堂商議,就直接面奏天子,還是單獨面見。那今後他說什麼事情別人還能不同意?誰知道他會不會直接和天子說?這樣政事堂豈不是就他一個人說了算了?咱們豈不都是他的屬吏?」

  「呵呵!」裴居道笑了兩聲:「劉侍郎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話說回來,聖上願意見他,願意聽他的,那你有什麼辦法?總不能說不許他面聖吧?我可沒有這個本事!」

  「我不是不讓聖上見他,但總得有個限度吧?」那緋袍漢子苦笑道:「您看看,每天下午,風雨無阻,那王文佐的車隊就去太極宮了,一去就是兩三個時辰,還往往是單獨面見。咱們五六天能見一次聖上就不錯了,這,這聖上也未免太偏心了吧?」說到最後,那漢子已經是哀嘆了。

  「那就沒辦法了!」裴居道笑道:「誰叫王文佐立下了蓋世之功呢?對於陛下來說,咱們這些人都不過是趨炎附勢的小人,唯獨王文佐是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沒有王文佐,陛下哪裡有今天呀!」

  「這——」劉侍郎張口結舌,片刻之後道:「難,難道您也是——」

  「我又如何?」裴居道笑道:「你以為我的女兒入了宮就和你們不一樣?別說笑話了,陛下登基那天夜裡我和你們一樣,都睡得死死的啥都不知道,第二天一大早才知道天位已經易主了。」

  「那您女兒畢竟現在是後宮之主呀!」劉侍郎道。

  「當初陛下選的太子妃可不是我家的女兒,而是楊家的女兒!」裴居道意味深長的看了同僚一眼:「你明白了吧?」

  「那,那就拿那廝沒有什麼辦法了?」那劉侍郎幾乎是哀嚎了。

  「什麼叫那廝?人家怎麼說也是我等的同僚嘛!」裴居道笑道:「再說照我看,這王文佐也是陛下的忠臣!」

  「忠臣?」劉侍郎面色漲紅,渾似吃了一顆蒼蠅一般:「他也算忠臣?」

  「當然算!」裴居道道:「當初的情況你應該還記得吧?賀蘭敏那事情之後,太后都幹了什麼?用周興興大獄,還把那兩個流放到西南的侄兒弄回長安,其中一人還當了東宮左衛率,分明是要對太子下手了。如果不是王文佐驟然發作,撥亂反正,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破家滅族呀!」

  「好吧!我承認王文佐那時候是做了件好事!」劉侍郎非常勉強的點了點頭:「可他現在所作所為和當初又有什麼區別?」

  「你在政事堂可沒少說他的壞話,他現在可沒有把你劉侍郎打進詔獄去!」裴居道的話就好像一盆冷水當頭澆下,讓劉侍郎頓時說不出話來,半響之後裴居道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就這樣吧!陛下畢竟還年輕,有些事情他還是不懂。當天子的不能專任一人,這不光是為了國家,也是為了王文佐好。再等一等吧,陛下總是會明白的!」

  劉侍郎沉默的點了點頭,退了出去。裴居道重新拿起文書,認真批閱起來。過了一會兒,一名宦官進了政事堂,向裴居道拱了拱手:「裴侍中!」

  裴居道站起身來:「許少監,宮裡有事?」

  「不錯!」許虛文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陛下口諭,河北夏王廟的事情還是依照王大將軍的意思辦,只是不要太過張揚了便是!」說罷拱了拱手,便轉身離去了。

  裴居道一愣,只覺得小腹一股氣息直撞了上來,直衝頂門,難受的緊,原本自己勸慰劉侍郎那些話盡數湧上心頭,下意識的右臂一掃,將几案上的筆墨紙硯和文書掃落了一地。

  「琅琊奴無禮!他日當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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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嶺北麓,渭水河畔,五丈原。

  「前面就是五丈原了!」諸葛文指著前方隆起的台地笑道:「過了五丈原便是渭水,然後折向東,用不了幾天就到長安了!」

  「五丈原?」本來累的在騾背打盹的蔡丁山頓時清醒了起來:「便是葛公過世的那個五丈原?」

  「不錯,便是那個!」諸葛文笑道:「蔡公,要不要停歇歇歇腳?」

  「要,要,那自然是要的!」蔡丁山回過頭來,對身後眾人道:「經過五丈原,吾等蜀人若是不憑弔一番,回去後豈不是讓人恥笑?」

  「對!」

  「是呀,哥子們知道了也不成的!」

  「不錯,丞相殞身之處,我等蜀人肯定是要祭拜一番!」

  「出門前俺爹娘早就替俺準備好了!」一人乾脆從馬鞍旁的包裹中翻出香燭紙錢來:「就怕路上錯過了,幸好諸葛兄也記得!」

  「他姓諸葛,丞相也姓諸葛,五百年前是一家呀!豈能不下來祭拜祭拜?」

  一夥旅人說笑著驅趕著馱畜,沿著山路向前方的台地走去,橘紅色的落日正緩慢的向田野和山林滑落,世界在他們的腳下從光亮變為昏黃,從昏黃變為靛青,最後化為漆黑。溪水從山脊湧出,開始它們騰湧直落山坡的漫長旅程,波浪拍打著岩石,濺起陣陣白霧,染濕了旅人們的衣衫。

  「真是太平時節呀!」蔡丁山感嘆道:「從成都到長安,上千里的山路,竟然途中都沒遇到幾個盜匪,想起我小時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