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兩京與漕運
「自然是錢糧!」吳志猛毫不猶豫的答道:「有了錢糧,就有人,有了人才能做事情!」
「嗯!」伊吉連博德點了點頭:「不錯,那錢糧方面你有什麼想法?」
「小人以為只要方法得當,漕運是天底下最不會缺錢糧的地方!」吳志猛道:「畢竟這船上可是裝滿了糧食和布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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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王文佐宅。
「主上,伊吉連博德的信來了!」桑丘呈上一封書信道。
「嗯,算來都去陝州半個月了,也應該有點消息了!」王文佐接過書信,一邊拆開,一邊笑道:「正好接下來就是秋後,黃河枯水,又是農閒季節,可以徵發勞力,爭取今年冬天就開工,來年就可以看到成效!」
「主上還是這麼急性子!」桑丘一邊笑嘻嘻的給王文佐倒水,一邊道:「這漕運就好似打仗一般!」
「桑丘,這漕運就是打仗!」王文佐道:「為何大唐在大非川輸了一仗,對吐蕃的形勢就這麼難看?按說吐蕃戶口也就不到百萬,為何能在隴右壓著大唐打?不就是隴右糧食不夠,養不活大軍嗎?為啥隴右糧食不夠?關中都年年缺糧,隴右又怎麼會有糧食?大唐要在西北用兵,第一件事就是要整飭漕運,讓關中人吃河北、江淮的糧食,這樣才能把關中的糧食送到隴右去,支撐大軍!漕運好了,安西、北庭、隴右就能打勝仗!漕運不好,安西北庭隴右就算打了勝仗也沒用。」說到這裡,王文佐看了看面露茫然之色的桑丘,啞然失笑道:「算了,和你說這些也沒用,你也不懂!」
「誰說我不懂!」桑丘急道:「不就是運糧食嗎?這有什麼難的,難的是種糧食,收糧食了,糧食都長出來了,運到自家糧倉里又有什麼難得。像我在百濟、倭國的領地,也沒花多大氣力,便把糧食收好了!」
「好,好吧!」王文佐笑了起來,他搖了搖頭,拿起信箋細看起來,半響之後笑道:「伊吉連博德長進了,不錯!記得先把糧袋子給抓住了,這就對了,只要把漕糧抓在手裡,長安城裡的事情就簡單了!」
「糧袋子抓住了?怎麼說?」桑丘問道。
「以過去三年運進關中的漕糧數量平均數為基準,每多運進七千石漕糧,便可抽取三千石糧食作為運費!」王文佐彈了彈信紙:「三成的運費,你說伊吉連博德是不是長進了?」
「三成運費?這朝廷也能應允?」桑丘吃了一驚。
「為何不應允?」王文佐笑道:「關中天天缺糧,天子三天兩頭要去洛陽就糧。可是洛陽的倉庫里有上千萬石的糧食,每年光是發霉爛掉,老鼠蟲子吃掉的糧食就有數十萬石,而且江淮、河北、江南還在不斷的運來新的糧食。讓你選擇,是讓糧食在倉庫里霉爛掉,被老鼠蟲子吃掉,還是拿三成當報酬,運七成給長安吃掉。我敢打賭,如果伊吉連博德真的能做到,政事堂的相公們不但不會怪他,反而會對他大加褒獎呢!」
「這倒是!」桑丘倒吸了一口涼氣:「上千萬石糧食,當真是難以想像天底下會有這麼大的倉庫!」
王文佐笑了笑,沒有說話。他倒是可以理解桑丘的驚詫,不過這個數字應該已經是保守估計了。隋代位於洛口的天下第一大糧倉興洛倉倉城方圓有二十餘里,存儲從江南運來的漕糧,主要供應東都。倉城內一共有三千個大地窖,每個地窖可以存儲糧食八千石,這麼算來僅僅興洛倉一地就可以存糧兩千四百萬石,即便只裝了一半,也有一千餘萬石,後來李密攻破興洛倉之後,擁兵數十萬,且讓百姓隨意搬走糧食,以獲取民心,直到唐朝建立,裡面的存糧也沒有消耗完,裡面存糧之多可見一斑。
唐代距離隋代不遠,雖然中途經歷了殘酷的戰爭,但此時距離隋末戰爭已經過去了半個世紀,內地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戰亂,農業生產早就恢復正常,洛陽周邊的糧倉儲量肯定早就超過千萬石級別了,以古代的糧食存儲技術,每年自然損耗的糧食就要以數十萬石計,如果伊吉連博德能運每年運一百萬石糧食去關中,拿個幾十萬石糧食當運費,放到哪裡都說得過去。
當然,這漕糧的運費也不是容易拿的,隋煬帝修建的大運河大體來說可以分為永濟渠、通濟渠、邗溝、江南河四段,南起餘杭,北至涿郡,溝通海河、黃河、長江、淮河、錢塘江五大水系,而這個由人工水道和自然河流湖泊組成的巨大水運系統的中心並非長安,而是洛陽。所以當時人說:「神都帑藏儲粟,積年充實,淮海漕運,日夕流衍,地當六合之中,人悅四方之會,長安府庫及倉,庶事空缺,皆藉洛京轉輸價直。」
所以隋唐兩代皆採取了兩京制度,長安是政治和軍事中心,而洛陽是經濟和交通中心,而聯繫兩京的便是崤函古道和黃河渭河水系。沒有洛陽的「帑藏儲粟,積年充實,淮海漕運,日夕流衍」,就沒有盛唐的安西、安東、北庭、瀚海,而沒有關中的百二秦關,關隴精兵,也沒有從河北、兩淮、江南通過運河而來的滾滾財富。這兩座偉大的城市便是盛唐帝國的兩面,缺一不可。
而美中不足的是,聯繫長安和洛陽的水陸交通都只能說差強人意,從地理上看,長安和洛陽分別位於關中平原的東側和東秦嶺褶皺系的西坡,崤函谷道便是雙方的陸上道路,著名的函谷關、潼關便位於這條谷道之上,其艱險程度可見一斑;
而水上通道就更困難了,雖然洛陽和長安可以通過渭河——黃河——洛河自然水道連接,建都於這兩地的歷代王朝還修建了相當數量的人工水道加以補充,但這些都解決不了黃河從三門峽到孟津這一段河道的適航性問題,這段河道位於中條山與崤山之間,是黃河的最後一段峽谷段,不但比三門峽以上的一段河道河面狹窄,而且是黃河流域少有的暴雨聚集區,暴雨強度大,匯流迅疾,加上上游的渭河、汾河、洛河、沁河等支流的河水匯集於此,更糟糕的是,這段河道有231米的落差,水流的湍急可見一斑,以古代的航運技術,想要將滿載的漕船安全逆行於這段河道之上,難度可想而知。
這也就是擺在五代之前古代中國統治者的兩難選擇:定都洛陽的好處是位於天下之中,收取四方貢賦的成本低,但洛陽盆地地域狹窄,戰略縱深窄,能夠供養的軍隊有限,又無險可守,一旦軍事上稍有挫折,就會出現四方群起,被敵直搗中樞的局面;而定都關中雖然是四塞之地,而且土地肥沃,有足夠的力量供養強大的軍隊,即便形勢不利也能閉塞自守,但四方的貢賦運輸不便,往往開國不久後就出現財賦匱乏,國用不足的局面。五代之後倒是沒這個難題了,因為經濟中心已經徹底向東南轉移,自五代之後的帝國都定都於國土東部:比如開封、南京、北京,與國家經濟重心已經不再有太大的地理障礙了。
在王文佐看來,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無非有二:要麼遷都,直接去洛陽,把長安變成第二都城,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反正宮室城郭都是現成的,隋煬帝已經把髒活都幹完了,也無需再耗用民力,其實後來武周也是這麼幹的,只不過李唐復辟後又遷回長安而已,但王文佐現有的政治資源還不夠,更重要的是沒有搞定吐蕃之前,遷都有種逃避的感覺,王文佐就算要遷都,也要先把吐蕃給打殘了,隴右不是前線之後。那麼第二個辦法就是整治漕運,減少物流成本,第一步就是打通三門峽這個節點。
從歷史上看,解決三門峽航道的辦法無非有三個:修建纖道,在水流最為湍急的河道採取人力或者畜力的方式牽引漕船逆流而上;在岸邊修建更多的碼頭和倉庫,讓漕船在不利於航行的時候停泊甚至轉運,用專門航行於當地的漕船代替下游而來的船隻;定期清理淤積的河道,設置標識物,以避免觸礁擱淺等。當然,最一勞永逸的辦法是將河中那些阻礙航行的礁石島嶼直接炸掉,王文佐也想這麼幹,但黑火藥的威力有限,沒有嘗試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至少可以清理一下小的礁石,並在提高修建纖道的速度。
雖然很想自己親自去做這件留名青史的事業,但以王文佐此時的官職身份,再去幹這種具體的工程已經是大材小用了。自己現在更需要做的是在朝堂之上,擊敗敵人,確保大政路線,為正在推行的項目爭取資源,保駕護航。否則如果政治上輸了,換了個政敵上台,很可能會來個「前任支持的我就要反對」,徹底推翻,重頭再來,那可就令人扼腕了。
「主人,時間差不多了」桑丘低聲道。
「哦,哦!」王文佐這才如夢初醒:「要去宮裡了?」
「對,您每天這時候照例是要去面聖的!」桑丘低聲道,目光中滿是尊崇和自豪——看到沒有?即便是大唐天子,也一天都離不開我家主人!
「嗯,那就先更衣吧!」王文佐站起身來:「你叫王朴一聲,讓他也準備一下!」
「遵命!」桑丘應了一聲,走出院外對當值的王朴招了招手:「主人要入宮了,你準備護衛!」
「遵令!」王朴應了一聲,便趕忙出外發號施令,王文佐宮變成功之後,天子下旨賜予其車駕前後鼓吹,王文佐別的很多賞賜都推辭了,唯獨這個他接受了下來,畢竟他官越高,權力越多,仇恨之人就越多,出外不多帶護衛,只怕哪天就被人取了性命,那豈不是後悔莫及?
王文佐一行人出了宅邸,一路入了宮城,來到天子居所。當值的內宦遠遠的看到,趕忙上前迎接:「大將軍您到了,陛下正在裡面等您呢!」
王文佐點了點頭,徑直登上台階,當他走進偏殿時,李弘正坐在書案旁,上面是厚厚的兩疊奏疏,疊的比他還高,張文瓘站在一旁,正在說些什麼。
「三郎,你來了!」李弘放下毛筆,對張文瓘道:「今日就說到這裡吧!剩下的事情你過兩日再說!」
「喏!臣告退了!」張文瓘應了一聲,他向天子拜了一拜,後退了兩步才轉身向外走去,看到王文佐,他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
「這廝是什麼意思?」王文佐心中暗想,卻對李弘躬身下拜道:「臣王文佐叩見陛下!」
「三郎無需多禮,坐下說話吧!」李弘指了指右手邊的錦墩:「怎麼樣?今日有什麼事情要稟奏嗎?」
「有,是關於漕運的事情!」王文佐從袖中取出伊吉連博德的信箋和自己的回信,雙手呈上:「陛下請看,這是臣屬下的稟告還有臣的回信!」
「嗯!」李弘伸手接過,卻沒有看,只是將其放到一旁:「三郎辦的差使,寡人自然是放心的,漕運關乎甚多,倒也不必著急,寧可慢些!」
「這個臣領會得!」王文佐點了點頭:「馬上就是秋後了,水道乾枯,很多漕船都不能走了,正好是清理河道,修建碼頭的好時候!也不會影響到正常漕運!」
「那樣就好,那樣就好!」李弘點了點頭,面上的笑容卻漸漸消失了,面上的表情變得凝重,那雙黑眼睛裡卻流露出疑問:「三郎,寡人前兩日聽裴侍中說你打算讓朝廷褒獎竇建德,並將河北的夏王廟封為正祀,真的有這種事情嗎?」
「確有此事!」王文佐沒有否認,他用非常簡練而直接的語言將自己的想法講述了一遍,好讓李弘了解清楚:「大概就是這樣的!大唐是天下人的大唐,而不是關中人的大唐,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所有人都應該忘記過去,向前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