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摸底

  「不要這麼說!」王文佐擺了擺手:「這不是命令,而是一個建議。我希望你在親眼看過一切之後,再做出決定!我接下來要走的道路非常艱難,只有發自內心愿意走那條路的人才不會半途而廢!你和阿克敦他們不一樣,他們跟隨我的時候要麼是農夫奴僕,要麼是在荒蕪之地的獵戶漁夫,他們本來就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而你是范陽盧氏的千里駒,名滿天下的文人騷客,你有太多選擇了!」

  「那是從前!」盧照鄰苦笑了一聲:「現在已經不一樣了!這次若不是王領軍你,我已經被武敏之牽連進鄧王等人的案子裡,早已萬劫不復了!」

  「鄧王?」王文佐皺起了眉頭:「什麼意思!」

  「我也是被打進牢獄後才知道的,有個叫周興的酷吏想要利用我把鄧王和東台侍郎郝處俊也牽連進來!」盧照鄰嘆了口氣,將自己在獄中的遭遇講述了一遍,他說完之後卻發現王文佐坐在那兒神色呆滯,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王領軍,王領軍?」

  「哦,哦!」王文佐如夢初醒,問道:「你確認牢獄裡審問你的那個酷吏名叫周興?」

  「沒錯!我記得很清楚,他自稱萬年縣令。這廝在武敏之死後還來到獄裡見我,說自己也是進士及第,說很喜歡我寫的詩文!還說曾經想為我開脫什麼的,這等反覆小人,呸!」說到這裡,盧照鄰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這麼說來盧先生當初是拒絕與其相交了?」王文佐問道。

  「不錯!」盧照鄰道:「盧某何等人,豈可與這等逼迫他人陷害好友的小人結交!」

  「若這個人真的就是那個周興的話,盧先生還是儘早離開長安的好!」王文佐冷聲道。

  「那個周興?難道領軍您認識他?」盧照鄰好奇的問道。

  「認識倒說不上!不過久聞大名(《新唐書·列傳第一百三十四·酷吏》上看到的)!」王文佐用一種令人發瘮的目光打量了下盧照鄰:「盧先生你的運氣很好,經過這位的手,居然還能全須全尾的出來,真的是很不容易呀!」

  「您的意思是此人喜歡刑求犯人?」盧照鄰打個寒顫。

  「應該不能說喜歡,而是說他很善於用刑!」王文佐笑了笑:「傳說此人為官時文深刺骨,跡徇凝脂,高下任情,輕重隨意。所到之處,叛臠臭達道路,冤血流離刀鋸。我想他應該沒有撒謊,他是真的很喜歡您的詩文,否則應該不會對您這麼客氣的!」

  盧照鄰聽了王文佐這番話,只覺得渾身上下好似落入冰窟,半響之後方才緩和過來:「那,那我當時——」

  「你當時不應該對他那麼冷淡!這等小人一旦懷恨在心,那可就是無盡的麻煩!刀筆在手,隨便一勾一挑,就要了一家人的性命!可萬萬輕乎不得!」

  「領軍說的是,那現在事已至此,我該怎麼辦?」

  「不要緊,你儘快離開長安就是了!」王文佐笑了笑:「至於周興這個人嘛!」他稍微停頓了一下:「雖說世上這種小人數不勝數,但還是能殺一個殺一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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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年縣衙。

  「這麼說來,那天晚上宴會上,王文佐的位置距離武敏之很遠啦?」周興問道。

  「是的!」被詢問的楊府婢女低著頭,面前的這個身著青袍的官員相貌其實還不錯,但不知道為何還是給她一種可怕的感覺,就好像小時候夜裡窗戶上的搖動的樹影,帶來一種莫名的恐懼。

  「那王文佐旁邊有誰?」周興問道。

  「王將軍是太子殿下的屬官,所以他的位置距離太子很近,另一邊是沛王殿下!」

  「沛王殿下?那王文佐可有起身去和武敏之敬酒說話?」

  「這個——」婢女回憶了一會,搖了搖頭:「這個妾身就不知道了,不過就算有也就是一會兒的事。那位來的很晚,來的時候宴席已經開始了,而且他很受女人們歡迎,四周一直都被很多女人家包圍著,男人根本插不進去。而沛王殿下好像對這位王將軍很感興趣,一直都在纏著他說話,宴席到了後來太子殿下把王將軍召過去了,和主人說了好一會兒話。而且王將軍好像也不太喜歡和人交談,他的胃口很好,從開席到最後一直吃個不停——」

  「好了,你不必說了!」周興的耐心終於被耗盡了,他打斷了那婢女的回答,讓其在口供上按下指印,待其退下之後,他伸手捂住自己的雙眼,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當初他受命審查武敏之姦殺太子妃一案時,立刻就制定了「先外後內,先下後上」的方略。他當然知道皇后選用自己而不是尚書侍郎(指刑部)與御史中丞、大理卿這三法司會審,無非就是因為這三法司官職高,身份重,未必會聽從皇后的使喚,而自己就好用多了,若是結果不滿意或者惹來外間物議,反手就能收拾了一點也不麻煩。所以這案子固然是自己飛黃騰達的機會,也是身死族滅的陷阱,不過周興一點也不後悔,畢竟以自己的出身,若想往上爬總要冒些風險,說到底,這種事情自己不干有的是人搶著干。

  「從婢女的口供看來,這王文佐好像與武敏之的死好像並沒有什麼干係呀!不過就這麼呈報上去的話,皇后那關肯定是過不了的!」周興嘆了口氣,他當然知道像王文佐這等太子身邊的大紅人,沒有真憑實據,僅憑几句捕風捉影的證詞可是動不得的,太子提劍入大明宮與皇后爭執保下王文佐的流言他也聽說過了,太子的劍也許殺不了別人,要斬自己可是足夠的。

  「皇后這邊硬的很,王文佐也硬的很,兩邊都是石頭,唯獨我是個雞蛋!」周興苦笑著嘆了口氣:「那也只能在司衛少卿楊思儉身上打打主意了!」

  其實司衛少卿楊思儉也是塊硬茬,司衛少卿是負責宮門衛屯兵的副官,由於正官司衛大卿正好空缺,實際上楊思儉就是統領宮門衛屯兵的主官。考慮他的身世、官位,以及幾乎成為太子的岳父,想要在他身上打開缺口也很難。但楊思儉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他自己親口承認殺了武敏之,並以此向朝廷請罪,雖然他供認自己殺武敏之的原因是對方逼奸了自己的女兒、未來的太子妃,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這樁案子中的一部分,不像王文佐撐死就是個親歷證人。周興可以光明正大的對楊思儉調查,但對王文佐就只能偷偷摸摸的旁敲側擊了。

  周興又翻閱了一會口供,卻找不出一點頭緒,最後他只得在紙上寫下武敏之、王文佐、楊思儉這幾人的名字,用毛筆在上面一一勾畫,一邊寫畫一邊思忖。

  「楊思儉與武敏之過去並無什麼仇怨,就算有仇怨也不至於拿自家女兒以及和太子的婚事為代價殺武敏之,所以就算殺武敏之是一個陰謀,楊思儉也不會是策畫者,他應該也是被人設計了!」

  「那王文佐呢?他回長安也沒多久,和武敏之也就在東宮遇到過一次,倒是爭執了幾句,不過後來他還通過李敬業送了兩隻上好的獵隼給武敏之賠禮,宴會當天甚至就沒說過幾句話。就為了這些王文佐就要下手殺武敏之,得罪皇后?這可能性也不大,不過如果是太子授意的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可如果是太子要殺武敏之的話,又為何要把自己的未來的正妃也搭進去呢?這也未免太狠了吧?平日太子可是總是以仁厚之名的,難道這都是裝出來的?算了算了,這個方面還是不要繼續查下去了,實在是太可怕了!」

  「如果不是太子的話,會不會是隱藏在暗處的第三者呢?」周興皺起了眉頭,他想起不久前辦的那個案子,恰巧還是武敏之生前交代下來的,想要借著盧照鄰這根線將鄧王、東台侍郎郝處俊這些人都牽連進來,顯然武敏之是想辦一場大案,將朝中那些對皇后不尊重的人清洗一遍,順便震懾一下人心。沒想到這案子還沒一點眉目,武敏之自己就變成死人了。

  如果是這麼看的話,那些隱藏在幕後的傢伙倒是有足夠的動機來害死武敏之自保。

  「對了,那盧照鄰在獄裡過得還不錯,肯定是外頭有人在照顧他,若是能把這些人找到,這案子就好辦多了!」周興一拍大腿:「當真可惜了,盧照鄰放早了,算了,現在把他找回來還來得及!」

  他站起身來,迅速下了緝拿盧照鄰的密令,可是只過了半個時辰,前去緝拿盧照鄰的武侯們就回來了,說盧照鄰兩天前就離開長安了。

  「這廝倒是奸滑的很!」周興眼前閃過當初盧照鄰對自己的鄙夷神色,下意識的咬緊了牙關:「當真是可惜了,否則這次就可以讓那廝品嘗一下我想出來的幾個新玩意,沒能看著他屁滾尿流的樣子還真是讓人遺憾呀!」

  正當周興為失去了折磨盧照鄰的機會而遺憾時,前去緝拿盧照鄰的武侯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說:「縣令老爺,小人聽那坊長說,盧照鄰離開長安前住的房子是一個粟特商人的,不過這粟特商人曾經去過百濟,他的生意也有許多來自海東、百濟、新羅、倭國,有個侄兒常年在王文佐手下做事!」

  「在王文佐手下做事?」周興臉上現出錯愕的表情,旋即便笑了起來:「這就對了,這就對了!一切都聯繫起來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們都是一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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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上,這就是周興的履歷!」李波低下頭,雙手呈上。王文佐隨手接過,細看了起來,口中喃喃道:「雍州長安人,進士及第,精通律法,授河陽縣令,後被調來長安,本來要被升遷卻因為被人攻擊科舉時有舞弊,因而未曾升遷,後來請託之後才當上了萬年縣令。難怪這廝行事如此無所顧忌,原來是這樣!」

  「主上,關於周興,小人還打聽到一件事情!」李波沉聲道。

  「嗯,說吧!」

  「主上知道,小人未曾拜在曹師門下前,是在長安街頭廝混的,認得幾個打卜賣卦,迎來送往的舊友。我此番受主上之命打探這周興的底細,便想從這些舊友那兒打聽,卻聽說周興這幾天正在派人四處打探盧先生的事情!」

  「打聽盧照鄰的消息?他打聽什麼?」王文佐問道

  「不錯?好像是盧先生出獄後的動向,估計是想找到盧先生背後的人!」

  王文佐心中微動,不由得暗自慶幸盧照鄰出獄後自己並沒有直接將其接到自家,而是在外面向曹野那借了一間宅子讓他暫住了兩天,就讓他離開長安了。自己去見盧照鄰也是夜裡偷偷去了,見了一面就走了。曹野那和自己是在百濟結識的,周興想要通過這條線找到自己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不過武敏之已經死了,是誰讓周興繼續追查盧照鄰幕後是誰呢?那只能是皇后了,王文佐可不信周興這種人會在無人支持的情況下繼續追查下去。

  「這條狗的鼻子還真是靈的很呀!如果讓他繼續這麼追查下去,早晚會搞出事情來!」王文佐思忖了一會:「李波,你去找你的舊友,看看能不能在周興身邊安插一個眼線,不要吝嗇錢,待會便去領三百貫錢,供你花使!」

  「小人明白!」李波拜了拜,退出門外。王文佐長長出了口氣,回到几案旁坐下,看來武敏之死反而激怒了皇后,竟然連周興這種干髒活的小人都拉出來了,難道李治的身體狀況比自己想像的更糟糕?以至於皇后有了更大的底氣?也變得更加急切了?

  「主人,你看誰回來了!」桑丘興奮的聲音從外間傳了進來,王文佐抬起頭,只見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多謝大臉貓哈哈、銀河宿主吃牛排、最是哈耶克、土木矮窮挫丑等書友的打賞。最近太忙了,廈門也賊熱,希望大家都保重身體,注意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