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供認

  「眼光,眼光,全族老小數百人的性命可都在刀口之下呢!」李敬猷嘟囔道:「可大哥你要是看錯了可怎麼辦?」

  「李二,這次你大哥可沒看錯人!」門外傳來一個聲音,李敬猷回頭一看,卻是一個青衣文士,喜道:「觀光兄,你什麼時候來了!」

  「就在剛才!」那青衣文士笑道:「方才我跟在王文佐身後,他離開這裡後就直接回家了,沒有去宮中!」

  「二弟,我看錯人了嗎?」李敬業笑道。

  「那也未必!」李敬猷不服氣的說:「指不定那王文佐還只是猶豫不決,回家之後想清楚才決定去出首!」

  「呵呵呵!」青衣文士笑道:「若是其他人有可能,王文佐這等人需要回家後才能想清楚?他若是出首,肯定是越快越好,絕不會拖延不決!」

  「不錯!」李敬業點了點頭:「駱兄這句話就說到點子上了,二弟你想想,出首這種事情肯定是越快越好,如果晚了那就是猶疑,就是不忠,這個道理王文佐肯定不會不清楚!」

  聽到這裡,李敬猷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正如那青衣文士所說的,參與密謀之人如果想要出賣同伴洗脫自己,那告發的時間自然是越快越好,拖延的時間越久,說明你本身猶疑不決,對朝廷的忠誠不夠,更不要說有人比你更早出首了。如果是一個尋常的庸人還有可能會猶豫不決,而像王文佐這等歷經生死之人要麼立刻出首,要麼就永遠不會再提,絕不會首鼠兩端。

  「二弟,你去取些酒來!今晚我要和駱兄喝幾杯!」李敬業笑道,原來那青衣文士便是後世著名的詩人駱賓王,字觀光,此人出身寒微,少有才名,雖然很早就入仕,但仕途卻很蹉跎,年過四十還只是個長安縣主薄,這讓他對現狀頗為不滿,後逐漸被吸引進了李敬業為核心的小集團,獲得了李敬業的信任,在集團中擔任智囊的角色。

  「駱兄!」李敬業給駱賓王倒了一杯酒,問道:「今日王文佐嚴詞拒絕,你覺得他心中到底是怎麼想的!」

  「呵呵!」駱賓王笑著喝了口酒:「李兄,其實你方才說那些話有些早了!」

  「早了?你是什麼意思?」

  「就是時機還沒到的意思!」駱賓王指了指自己的酒杯:「好的計謀就像酒一樣,需要時間的醞釀,若是時間還沒到,味道就不對!」

  「為何這麼說?」李敬業看著駱賓王的眼睛:「他眼下掌握著東宮之兵,還有權整飭關中府兵,這種機會可不容易,指不定哪天就會換人!」

  「李兄,你還是那麼一廂情願呀!」駱賓王笑道:「你不能只顧著自己想,卻不管王文佐。不錯,王文佐手頭有兵,這是起事的大好機會,但你有沒有想過,他現在手握大權,太子又信任他,起事若是成功與他又有什麼更多的好處?這才是最要緊的!」

  「太子若是登基為帝,對他不就是最大的好處?」李敬業問道。

  「他什麼都不做,太子將來也能登基為帝,那時他照樣榮華富貴,何苦現在冒那麼大的風險?」駱賓王笑道:「再說了,如果真的如你所說的起事,太子還真未必能坐穩帝位,就算能坐穩帝位,太子也多半不能像如今上那般行事無所顧忌!」

  李敬業聽到這裡,臉色微變,半響之後方才點了點頭。駱賓王作為他的謀主,對於他心中的謀畫可謂是知根知底。雖然李敬業對王文佐說的起事是要扶太子提前登基,讓李治去後宮去當太上皇,但太子未必會領這個人情。畢竟此時李治夫妻和太子的關係都很不錯,太子的幾個兄弟年紀還小,太子也被給予了監國之權,冒險搞軍事政變提前登基對於太子來說沒啥好處而風險巨大。即便政變成功了,太子登基之後多半不但不會兌現賞格,反而會視這些「功臣」們為野心家和麻煩製造者,尋機幹掉。

  這個道理當然李敬業和駱賓王都很清楚,所以太子登基實際上對於他們並不是最優的選擇,對於他們來說,最好的情況是先利用太子當大旗發動政變,迫使李治夫妻退位,然後再讓太子死掉,換一個更好利用的李唐宗室來當自己的傀儡。當然,這肯定是不能直接和王文佐說的,對於駱賓王這種東南寒族士人來說,混亂就是上升的階梯;而對李敬業這種勛貴子弟來說,李治、武后這對夫妻搞的高度集中專制皇權,就是最大的敵人,所以對於他們兩人來說,迫使李治夫婦退位的軍事政變只是開始,後面的還遠遠未結束。

  「你覺得王文佐能想到這麼多?」李敬業問道。

  「也許未必能想到這麼多,但他應該也能猜得到幾分!」駱賓王道:「說到底他在關中並沒有什麼根基,唯一能夠依仗的只有太子的寵愛和天子的信任,如果天子退位,太子又不再信任他,他會落得什麼境地?」

  「那要如何才能讓王文佐同意呢?」李敬業問道。

  「等待!」

  「等待?」

  「對,他眼下掌東宮之兵時間還不長,如果再等半年左右,他掌握了東宮之兵,對關中的府兵整飭的差不多了,就差不多了!」

  「我明白了!」李敬業恍然大悟,笑道:「等他有了兵,自然膽子也就大了!」

  「事皆有利弊兩面,我們也要防備他有了兵就吃獨食!」駱賓王沉聲道。

  「不錯,這點的確我們要有所防備!」李敬業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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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德坊,京兆府獄。

  「盧先生!」周興將一張紙放在盧照鄰面前:「你只要在這張供書上畫押,就可以出去了!」

  「鄧王、郝侍郎、裴侍郎,這些人並未違反法度,您為何要我出首他們?」盧照鄰看了幾行便急了。

  周興冷笑道:「什麼是法?上者以為是者便是法!他們得罪了皇后,皇后想要他們死!這還不夠嗎?我說過了,你想出去就必須畫押,要麼你自己畫押,要麼我讓人打到你畫押,你自己選吧!」

  盧照鄰身體一顫,他想要出言拒絕,但後面牆上懸掛的血跡斑斑的鐵鏈、皮鞭、烙鐵、夾棍讓他舌頭凍住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過嚴刑拷打,也許屈服畫押才是對的。

  周興似乎看透了盧照鄰的心思:「畫吧!你熬不過去的,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再說了,你在這裡也有些時日了,這些人可有想辦法救你?既然他們不管你,你又何必在乎他們的死活?」

  這句話擊穿了盧照鄰的心理防線,他低下頭道:「好,把毛筆給我!」

  「這就對了!」周興笑道,他將毛筆拿給盧照鄰,笑道:「這世上本就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並沒有做錯什麼!便是換了那幾人在你的位置上,也會這麼做的!」

  盧照鄰接過毛筆,在紙的末尾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身體就好像被抽乾了空氣,頹然倒下。周興趕忙拿起紙,仔細的看了看,確認無誤後笑道:「來人,送盧先生回房間,好生照顧!」

  離開牢房,周興立刻上馬,一路往周國公府趕去,到了府門立刻對守門人笑道:「下官萬年縣令周興,有要事向國公稟告,還請轉呈!」

  「主人有事,不見外客!」看門人懶洋洋的答道。

  「下官確實有要緊的事情,關乎逆賊之事!還請通融則個,勞煩了!」周興笑道,手上不動聲色的塞了小半貫銅錢過去,那看門人得了錢,臉上才有些活氣:「也罷,既然是要緊事那我就豁出去這張老臉進去通傳一聲,你叫周興,萬年縣令是吧?」

  「對,對,正是下官!」周興趕忙陪笑道。

  那看門人進了門,半盞茶功夫後回來了對周興揮了揮手:「進去吧!跟著那丫鬟就是!」

  周興道了聲謝,進門跟在一個瘦高個丫鬟後面,穿過兩層院落,來到一間湖邊的精舍旁。他在門口又等了片刻,才看到一名家奴替他挑起了門帘,壓低聲音道:「小心些,主人今天心情不是太好!」

  「多謝了!」周興又從囊中摸出數十文銅錢,塞給那家奴,自己進了裡屋,只見武敏之正斜倚在一張軟塌上,懷中摟著一名胡姬,手中拿著酒杯,已經有了六七分醉意。周興見狀不由得暗自叫苦,知道先跪下行禮,然後將那份供述書雙手呈上:「這是獄中盧犯的供狀,還請郎君細看!」

  武敏之從婢女的手中接過供狀,也沒怎麼看就丟到一旁,問道:「你是叫周興吧?」

  「下官正是!」周興趕忙低下頭,心中竊喜,只要能給這位留下一個好印象,自己就能一展所長,青雲直上了。

  「盧,盧照鄰招了嗎?」武敏之打了個哈切問道。

  「召了!」周興道:「他幕後的指使人有鄧王、郝侍郎、裴侍郎等十三人,正是他們勾結成黨,企圖燒您的顏面,進而敗壞國事的!」

  「十三人?」武敏之問道。

  「對!」周興小心翼翼的抬起頭,偷偷看了一眼武敏之,想要確認一下對方的心思:「一共十三人!」

  「我的意思是為何只有這麼少?」武敏之冷笑道:「他們不是想對付我,而是想借打擊我,來找二位陛下的麻煩!如此大事,必定同黨甚多,豈會只有這麼幾個人?」

  「是,是!」周興趕忙答道:「下官確實有欠考慮,此番回去後立刻嚴刑拷打,讓那廝把同黨盡數供認出來!」

  「去吧!」武敏之搖了搖頭:「記住你的話!一定要把同黨都一一拿下,絕不放過!」

  「下官明白!」周興又磕了個頭,方才膝行倒退,到了門口方才站起身,邁出門檻,屋內此時已經傳出陣陣鼾聲。

  當武敏之再次醒來,天色已經晚了,他疲憊的從錦榻上爬起身來,一旁的婢女趕忙送上湯水,他喝了口,漱了漱口吐入水盆中:「宮中可有消息?」

  「沒有!」婢女答道:「中午時分萬年縣令周興前來拜見您!」

  「萬年縣令周興?」武敏之皺了皺眉頭,思忖了片刻才想起來:「對,我想起來了,是他!好像是關於盧照鄰的案子,那廝說啥呀?對了,是嚴查幕後同黨的事情!瞧我這記性!」

  「那還有什麼其他事情嗎?」武敏之問道。

  「司衛少卿楊思儉派人送了份名刺來,說今晚在家有宴,請您前往!」

  「司衛少卿楊思儉?」武敏之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努力回憶了一會,才想起來:「原來是那老兒,太子選中了他女兒,這老狗倒有幾分運道!」

  「那您要去嗎?」侍女問道。

  「罷了,看在他女兒的份上,就去看看吧!」武敏之伸了個懶腰,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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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思儉宅。

  楊思儉頭上的金冠用金絲編成,足足有近一尺高,稍有動作便映射出七彩紅光,王文佐很好奇對方細長的脖子如何支撐它的重量,他的女兒坐在他的右手邊,身後是一具西域風情的羊脂白玉仕女像,宛若一對姐妹。

  未來的太子妃穿淡黃色色絲衣,裙上無數顆小珍珠和玉片組成各種花朵,顯得十分俏麗。身為太子未來的妃子,她本該選用宮中所賜的明黃色色,但她還是選擇自家的衣衫,不過她的家世倒也不亞於宮中,其父楊思儉出身弘農楊氏,隋朝觀德王楊雄之孫、隋司隸校尉楊綝之子。

  太子看起來也同樣俊美,他身穿明黃色長袍,頭戴黑紗幞頭,眼睛時刻不離自己未來的新娘。年輕真好呀!王文佐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自己恐怕永遠也不肯像太子這樣真正的愛上一個女人了,生活早就打磨掉自己身上所有的天真和輕信,儘管自己一點也不後悔,但對於眼前的這對年輕人,心中還是不免有一絲妒忌。

  不過這些客人們真的像他們表面上這麼高興嗎?王文佐的目光掃過周圍的人群,每個人的臉上都滿是由衷的笑容。誰知道呢?長安城的居民們都是天生的演員。(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