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小心行事

  直到慕容鵡的身影從長街拐角處消失,王振恩才把錢袋塞回腰間,他正準備離開,卻發現自己的衣袖被胡姬扯住了:「幹嘛?」

  「郎君您不是說明天要和我去慈恩寺耍子嗎?那你幾時來接我?」胡姬小心翼翼的問道。

  「明天和你去慈恩寺?」王振恩皺起了眉頭:「我有這麼說嘛?」

  「你剛剛說的呀!」胡姬急了:「說你明天休沐沒事,我說東家不同意,你說要替我說項!」

  「哦!」王振恩眼睛一翻:「你看,你東家都不同意,那我就沒辦法了,等下次吧!下次!」說罷他一甩胳膊,將衣袖從胡姬手中扯出,便徑直離開了,丟下那胡姬目瞪口呆的站在店口。

  王振恩離了酒肆,便沿著豐邑坊和長壽坊之間的緩坡向西市走去,一隻烏鴉飛過他的頭頂,王振恩趕忙向旁邊吐了口唾沫,以避免沾上這只不祥的鳥兒的厄運。

  當他走進西市附近彎彎曲曲的狹窄巷道時,差點喘不過氣。這裡里有一種臭味,混雜了豬圈、馬廄和皮匠棚的氣息,外加酸敗酒肆和廉價妓院的味道。這讓他不禁想起了幾年前在西市發生的那次糟糕的事情,當時他還在洛陽,是從同伴的口中聽到當時的慘狀的,一車車的屍體,到處的煙火,瀰漫在空氣中的怪異臭味,還有妓寨和掩門的低廉價格,據說裡面有不少都是被流放到隴右的長安人的妻女,她們當中很多人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和父親,不得不出賣肉體換取謀生的資糧。而這些人估計已經埋骨於青海湖畔,那些可憐的女人再也等不到他們了。

  王振恩在這迷宮裡麻木地走著,直到經過一間粥鋪,聞到從門口傳出的沸騰湯粥的香味,他走了進去,對粥桶旁的跛子點了點頭:「人都在嗎?」

  「除了兩個去收帳的還沒回來,都在裡頭!」那跛子向裡面努了努嘴。

  「行,回來了叫他們到裡面去,我有事找他們!」王振恩道。

  「好咧!」跛子笑道:「都交給我,您放心!」

  這時西市那邊傳來一陣急促的鼓聲,王振恩回過頭,西市的鼓聲只有一種可能——死刑。

  「這又是在殺誰呀!」一個正在喝粥的漢子問道。

  「誰知道!」正在清理客人吃完後的老婦人哀嘆道:「菩薩行行好,能不能少死幾個人!怎麼天天都有鼓聲!」

  街對面的二樓,有個穿著輕薄麻衣的棕發妓女推開窗戶。「這會兒又換哪個倒霉蛋死啦?」她探身朝下喊,「我說啊,人活著就應該及時行樂,要是沒來過我這裡就挨了一刀,那這輩子就白活了!」她正在大聲笑著,一個赤裸上半身的男人便伸手從後面抱住她。

  「新來的臭婊子!」跛子低聲罵道:「粟特胡商從西邊賣來的,一點廉恥都不講!」

  王振恩撇了撇嘴,對於那個棕發妓女他倒是沒啥看法,說到底人家也就是混口飯吃,求個活路,廉恥忠義又能值得幾個錢?說到底,踩在臭水溝里掏食的,就別嫌棄髒了。這時兩個年紀相仿的男孩蹦蹦跳跳地跑過,嘩啦濺起一大灘水。正在外頭洗碗的老婦人咒罵他們,但他們沒有停步。其他人也開始陸續朝西市移動,想看看究竟是誰被處死。王振恩搖了搖頭,向裡面走去:「記得,別忘了我的事!」

  粥鋪裡間光線很差,唯一的光源就是頂部那扇兩尺見方的窗戶,王振恩走到桌旁,桌旁的漢子們紛紛站起身,向王振恩表示敬意。

  「王哥!」

  「振恩哥!」

  「好幾日沒見了!」

  王振恩點了點頭:「都坐下吧,晚上你們幾個跟我去見一個人!就是上次我和你們說過的,在北衙當差的慕容校尉!」

  一股激動顫慄通過每個人的身體,一個滿臉雀斑的青年漢子問道:「您說的就是那個很得太子信任的慕容校尉嗎?」

  「對,就是他!」王振恩笑道:「方才他找我說有事情需要幾個人手,我就想到你們了,他讓我天黑前帶你們去他家。劉四和許三去收帳了是吧?我們等他倆一會,如果到時間他倆還沒回來,就不等了!」

  聽到王振恩這麼說,眾人的臉上都露出興奮的笑容,他們當中有長安城的破落戶,也有關中失去土地的農民,逃入長安謀生的,貧窮、無所顧忌、好逸惡勞是他們的共同特點。那個雀斑臉漢子拍了拍胸脯:「蒙王哥看得起,這條命就豁出去了,只要一句話,刀山火海也敢走一遭!」

  「對!」

  「對,刀山火海也走一遭!」

  桌旁傳出一陣低沉的聲音,王振恩笑道:「先不急,做什麼現在還不知道!大夥在一起本來應該弄點酒來潤潤喉的,不過待會要去見慕容校尉,滿臉酒氣的就不好了,先拿點湯水,胡餅什麼的來吧!」

  有人出去吩咐了兩句,片刻後取了湯汁胡餅來,眾人狼吞虎咽的吃飽了肚子,王振恩看了看天色,起身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不等了,走!」

  ————————————————————————————————

  昌樂坊,慕容鵡住處。

  雖然已經在北衙禁軍當差,但慕容鵡的收入還是不足以讓他在長安城內買下自己的住處,所以他在昌樂坊租賃了一處小院子。這天下午他回到家中,便讓家僕去坊口的酒肆買了些酒菜果子回來,在院子裡擺開了。剛剛處置好,便聽到外間有敲門聲。

  「誰呀?」

  「是我,王振恩!」

  「稍等!」慕容鵡吩咐家僕去開門,自己換了一身便衫從裡屋出來,只見王振恩站在院子,身後跟著七個漢子,都是短打扮,正好奇的看著自己。

  「賢弟來的倒早!」慕容鵡笑道:「來,屋子狹窄,我們在院裡坐下說話!」

  「是!」王振恩應了一聲,回頭對同來的笑道:「都聽到沒,自己找個坐的地方,都坐下!」

  眾人應了一聲,分別在院子裡坐下,慕容鵡選了水井旁的石凳,笑道:「這些都是振恩你的人?」

  「不錯,都是我的兄弟,別看是市井中人,但也都懷有忠義之心,只要您一句話,水裡來,火里去,一點都不含糊!」

  「對,水裡來,火里去,只要您一句話!」

  「對,對!」

  面對眾人激動的聲音,慕容鵡笑著擺了擺手:「言重了,言重了!振恩你是不是會錯意了,我只是想要幾個人辦點小事,你搞得倒像是要殺人放火一樣,若是還這樣,我下次就不敢找你了!」

  王振恩笑了兩聲,道了聲歉,他自然不相信慕容鵡的話,人家的官階身份比自己高多了,如果是官面上的事情根本用不著找自己,既然是找自己,又要在家裡談,擺明了是幾個亡命之徒去做見不得人的勾當,很可能還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某位無法親自出面的大人物,一想到這裡,他就覺得渾身上下燥熱不已。

  慕容鵡篩了壺酒,讓眾人拿了杯子自己倒,又夾了塊雞肉,塞到嘴裡嚼了幾下,咽了下去:「諸位要麼是長安人,要麼就是長安附近的鄉人,應該對三輔一帶的情況熟識的很吧?」

  來人拿著酒杯,相互交換了一會眼色,有人道:「不錯,我們幾個都是長安周圍的,對周邊的情況確實都很熟悉,慕容校尉有啥要吩咐的嗎?」

  「吩咐說不上!」慕容鵡笑道:「不過有位大人物確實有件事情想要人去做,需要對長安周圍情況熟悉的,嘴巴嚴實,腿腳勤快,最好還能認識幾個字,能簡單算算帳的!」

  那幾個漢子聞言臉色大變,一人苦笑道:「郎君,嘴巴嚴實,腿腳勤快這沒問題,便是去殺人放火都成。可識字算數,這可難住我們了!」

  「是呀!若是會寫會算,咱們又怎麼會落到這等境地?」

  「慕容兄!」王振恩見狀道:「我還有兩個兄弟今晚去收帳去了還沒回來,他們兩個不會寫字,但能認得幾個,也能算算,要不我讓人把他們叫來?」

  「這樣最好!」慕容鵡笑了笑:「不過你們不認得也不要緊,只要嘴巴嚴實,腿腳勤快,對長安周圍的情況熟悉就好了。到時候我派幾個能寫會算的跟著你們,你們帶帶路,問問路就好,寫算的事情交給他們就是了!」

  聽到不用自己寫算,眾人這才鬆了口氣,慕容鵡問過眾人姓名,抄錄下來,便讓眾人吃酒,又取了五貫錢來,分給眾人零花。眾人大喜,紛紛嚮慕容鵡拜謝,喝酒吃肉不提。王振恩卻想的更多些,他將慕容鵡拉到一旁,問道:「這到底是要做什麼事?背後的大人物又是誰?」

  「這你都莫要問,反正事情辦成了,你便有受用不盡的好處!」慕容鵡見他還是有些不安,笑道:「王兄弟你就別瞎想了,這是於國於民大大有利的好事,若是成了,不光你我受益,你那些在長安城內廝混的苦兄弟們也能擺脫苦海,活的像個人樣!」

  王振恩聽了,心中的不安卻愈發重了,他不敢多問,只得將心事強壓下去,裝出高興的樣子。

  次日,王振恩的那幾個手下便來到慕容鵡的住處,裡面早有八個精悍少年,慕容鵡指了指那些少年:「他們這幾日就跟著你們去外頭行事,你們便當他們的嚮導,還有與當地人打交道的事情,都交給你們了!」

  「郎君!」那雀斑臉漢子小心翼翼的問道:「敢問一句,咱們這是去幹什麼呀?」

  「自然是清查關中地區的府兵田畝!」慕容鵡笑道:「先找一個最偏僻的縣開始吧!」

  ——————————————————————————————————

  王文佐宅。

  王文佐坐在床下的几案旁,就著窗外的光飛快的用羽毛筆書寫,聽見開門的聲音,他抬起頭,驚訝的放下筆:「太子殿下,您怎麼來了,為何沒人通傳?」

  「我讓他們不要通傳的!」李弘笑道,他好奇的走到書案旁,一邊看一邊問道:「三郎,你在寫什麼?」

  「工作章程!」王文佐不無苦澀的答道:「二位陛下讓我當這個勞什子觀軍容宣慰處置使,可在此之前根本就沒有這個官,我不得不從頭開始!」

  「是呀!」李弘嘆了口氣:「這的確是個苦差事,不過說到底,這是要整飭關中府兵事,應該先把兵部的官員叫來,還有戶部、工部的郎中也叫來幾個,一同商議,總比你一個人這裡閉門造車好吧?」

  「別!」王文佐趕忙搖了搖頭:「太子殿下,您若真的想我把事情辦成了,就別坑我了!」

  「坑你?那怎麼會?」李弘笑道:「陛下已經予我監國之任,朝政都是先白事於我,然後再稟告他的。有我給你撐腰,你難道還怕兵部、戶部的官員為難?」

  「太子殿下!」王文佐苦笑道:「我當然知道您肯定是站在我這邊的,但別說您現在還只是個監國太子,就算今上千秋萬歲之後,您登基為帝之後,您還是要能不表態,就不表態的好!」

  「什麼意思?」李弘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情。

  「很簡單,那就是現在您什麼都別做最好!」王文佐道:「最好所有人都以為我就是個素餐屍位的廢物,沒人把我放在眼裡,就最好了!」

  「為什麼?父皇和母后可是委你以重任,對你期望極深的,難道你就想這麼混過去?那可不成的!」李弘急道。

  「我可沒這麼說!」王文佐道:「只是這件事情實在是牽涉太多,我被朝廷委任此官之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只要我惹出一點麻煩,所有人都會藉機給我一刀。所以我只能先小心謹慎,不要授人以柄!」

  「所有人都會藉機給你一刀?為什麼?你不是整飭府兵事嗎?這明明是大好事呀?」

  「對大唐來說也許是大好事,但對很多人來說就未必了。太子殿下我問你,按說今日的大唐遠比西魏、周強大,而為啥西魏、周時關中地區府兵精悍敢戰,而如今關中府兵卻兵事廢弛?羸弱不堪呢?」

  颱風在泉州登陸了,真是好運氣!

  例行求訂閱打賞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