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小太平

  「那邊是王勃這小子沒福了!」崔弘度笑道:「他都被天子逐出長安了,除了三郎你,又有哪個敢招攬他?」

  「你說錯了,就算是我,現在也不敢招攬他!」王文佐笑了笑:「走,外頭風大,我們回帳篷裡面說話吧!」

  崔弘度聞言一愣,王文佐的膽量他可是清楚的很,連對方都承認自己不敢招攬,這王勃是何等人?他跟著王文佐回到帳篷里,王文佐喝了口茶,笑道:「可惜蜀道難,否則這般車馬慢慢騰騰的晃到長安也是一樁樂事!」

  「是呀!」崔弘度嘆了口氣:「當初過劍門的時候,我就想這等雄關,當初蜀國怎麼會被鍾會鄧艾所滅?」

  「其實說透了也沒什麼,人心不齊,自然不戰自破!」王文佐捋了捋頷下鬍鬚:「弘度,這次又讓你跟著我去長安,倒是讓你吃苦了!」

  「三郎這說的什麼話?」崔弘度一聽急了:「我是你的下屬,這就是本分嘛!」

  「沈法僧、賀拔雍、元驁烈、顧慈航他們幾個有的在百濟,有的在倭國,都成了一方的土皇帝,可以作威作福的,比起他們來,你著實是吃苦了!」王文佐笑了笑:「可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安排嗎?」

  崔弘度有些茫然的搖了搖頭。

  「因為你姓崔!」王文佐道:「這就是我招攬盧照鄰,而沒有招攬王勃的原因。」

  「因為他姓盧?」崔弘度問道。

  「不錯,河北冠帶,莫過於清河崔,范陽盧!」王文佐笑了笑:「那王勃才學肯定是有的,只可惜我現在還用不上,也不敢用。」

  「用不上,也不敢用?為何這麼說?」一旁的崔雲英問道。

  王文佐翻了個白眼,問道:「他的本事是起詔討賊檄文,誰是賊?誰不是賊?是我能夠決定的嘛?」

  崔弘度和崔雲英交換了眼色,頓時明白了過來,從某種意義上講,王勃和王文佐在大唐政治架構中的身份都差不多,都是頂級工具人,所不同的是王文佐是領兵的武人,天子看誰不爽就派王文佐滅了誰;王勃是頂級的筆桿子,屬於殺人誅心那種。這種頂級工具人的特點就是用起來確實好用,但如果掉過頭來砍自己也痛得很,所以自古以來當皇帝都對這種人才又愛又防備,只讓其為自己所用,若是有為其他人所用的苗頭,寧可毀了也不會絕不會留著。王文佐與太子交好,王勃被派去給沛王李賢當文學侍從,這也是李治自己身體不好,給兒子留得儲才,若是李治身體健康,以他這個年紀,身為統兵大將,王文佐是不敢與太子交往這麼深的。

  「三郎,按照沈法僧最近的信,遼東那邊的情況也很不妙啊!」崔弘度低聲道:「眼下這等形勢,天子為何還要把你調回長安,天子會不會——」說到這裡,崔弘度停住了。

  「你是說天子對我已經不再信任了?」王文佐問道。

  帳篷里的空氣似乎凝固了,崔雲英惶恐的看著自己的丈夫,她還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如此可怕的話。

  「那還不至於!」王文佐自問自答:「多半是調回京中,敲打敲打。畢竟我現在已經和太子聯為一體,只要沒有廢太子,我就算被免官,復起也就是時間的問題!」

  「太子,對還有太子!」崔弘度鬆了口氣,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笑道:「瞧我這腦子,竟然連這都沒想到!」

  「是呀,有太子在位,郎君便有泰山之靠!」

  一無所知的人總是更加幸福!看著崔弘度和崔雲英面上燦爛的笑容,王文佐沒有說話。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太子李弘並沒有活到登基的那天,他已經記不清死因和時間,但顯然,這對於那些下注於太子殿下上的人們,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我有些倦了!」王文佐打了個哈欠:「你們都先出去吧!讓我小憩一會!」

  崔弘度和崔雲英馴服的站起身來,向王文佐躬身行禮,然後退出帳外。王文佐在錦榻躺下,雙手放在胸口,很快就沉入夢鄉。

  ————————————————————————————————————

  長安,太極宮。

  下午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太子面前的几案上,一疊疊奏疏堆成的小山將李弘瘦小的身軀幾乎埋住了,由於已經工作了一個多時辰,他已經有些困意了,右手捂著嘴打了個哈欠。

  「太子殿下,要不先休息一會兒?」張文瓘問道。

  「不用了!」李弘趕忙放下手,臉色有點發紅:「午飯吃的有些多了,有些飯氣上涌了!」

  「那就先在外面走一圈吧!」張文瓘笑道:「太子身體尚未完全長成,太過操勞也不好!」

  「那這些奏疏——」李弘指著几案上的奏疏,猶豫道。

  「臣會讓人將重要的地方寫成節略,等您回來後再念給您聽!」張文瓘稍微停頓了一下:「其實陛下也是這麼做的,不然大唐四百餘州,若是全部都要親力親為,二位陛下便是有一百雙手也不成!」

  聽到父親李治也是如此,李弘鬆了口氣,他笑道:「既然如此,那孤就先出去走兩圈,這裡就勞煩張卿了!」

  「臣遵旨!」張文瓘趕忙應道。

  李弘畢竟還是一個不滿二十的青年,豈是沒有玩樂之心,只是受命監國的責任感讓他每日守在殿內,閱覽這些永遠都看不完的奏疏,一想到父親已經像這樣幹了二十年,他心中就滿懷欽佩,還有幾分負罪。身為國之儲君,自己竟然偷懶。

  李弘在殿外溜了兩圈,透了透氣,才回到殿內,張文瓘拿出一份抄好的節略遞給李弘:「殿下,成都來的消息,是彈劾王文佐的?」

  「彈劾王文佐的?」李弘趕忙接過節略,細看了起來,隨著閱覽,他的眉頭愈發奏的緊了,他原本想要大聲叱罵,但不久前的教訓讓他強壓下心中的怒氣:「張相公,你以為如何?」

  「臣以為韋兆生彈劾王文佐跋扈也許有之,但說他有反意,圖謀不軌就完全是子虛烏有了!」

  「哦?」李弘精神為之一振,趕忙問道:「張相公請細說!」

  「韋兆生彈劾王文佐的原因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他離開成都時便將原先募集的一批番人兵將遣散了,這種做法是對是錯暫且不提,但若天下間豈有想要謀反之人先把自己手中的兵將遣散的道理?」

  「不錯!」李弘大喜:「張相公說的有理,王文佐如果真的要反,絕不會將那些他親自募集的兵馬遣散的道理!」

  「其次,王文佐他遣散番兵之後,就受詔來長安了,這也不像是意圖謀反的樣子!」張文瓘道:「照微臣看,王文佐這麼做必有他的理由,只聽韋兆生一面之詞,恐怕不妥,還是等他來了長安之後,再讓其面見二位陛下,讓他親口解釋的好!」

  「張相公說的是!」李弘滿意的點了點頭,自從李治上次回到長安,身體狀態就一直不是太好,於是便將相當一部分朝政交由李弘,讓其學著處理朝政,在許多朝臣眼裡,太子殿下的位置已經牢固無比,接替今上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了。

  李弘又處理了一會朝政,快到晚飯時,一名來自大明宮的內侍前來,說二位陛下今晚讓諸子同去,共用晚飯。李弘應了旨意,便上了乘輿,往大明宮而去。

  ——————————————————————————

  大明宮,觀德殿。

  「弘兒也來了!」武氏笑道:「好,好,人都來齊了,今日便不拘俗禮,大伙兒都坐下吧!」

  李弘的三個同母弟沛王李賢、英王李顯、相王李旦都已經到了,最小的女兒李定月(即太平公主)只有五歲,正坐在武氏和李治中間,看到李弘進來,便笑著跳下地來,搖搖晃晃的跑上去迎接,口中奶聲奶氣的喊著:「哥哥,哥哥!」

  李弘趕忙伸手將其抱起,李定月摟住李弘的脖子,湊近哥哥的耳朵道:「今天是月月的生日,哥哥帶了什麼禮物?」

  李弘一愣,這才想起今天正是自己最小的同母妹妹的生日,自己這些天在政事堂忙的昏天黑地,哪裡還記得這些,苦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愚兄這些天太忙了,竟然忘了,待會補上!」

  「那可不成!」李定月指著其他三個兄長:「賢哥哥,顯哥哥,旦哥哥他們都有禮物,阿耶和阿母也有,唯獨太子哥哥沒有!要罰!」她最後那句話可是朝著李治說的。

  「對,著實要罰!」李治的臉上也滿是寵溺之情,笑道:「弘兒,今日的事情的確是你的不是,不該忘記了月兒的生日!」

  「是,是,孩兒認罰!」李弘苦笑道,他小心的將李定月放下地:「說說吧!你想要什麼?」

  「父皇千秋萬歲之後,這天下就是太子哥哥得了!」李定月道:「那就分一半給月月吧!」

  「這,這怎麼可能?」李弘趕忙搖了搖頭。

  「一半太多了嗎?那一半的一半吧?」

  「那也不成!」李弘苦笑道:「並非是為兄吝嗇,這天下是祖宗所留,莫說是你,就是三位弟弟也分不到這麼多的!」

  「是嗎?」李定月看了看旁邊三個兄長,猶豫了一下:「既然是這樣,那就和他們一樣吧?他們得多少,便也給我多少!」

  「這——」李弘還是有些為難:「不是為兄吝嗇,畢竟你是個女兒家,與他們三人不一樣!」

  「女兒家又怎麼了?」李定月的嘴唇立刻翹了起來:「賢哥哥,顯哥哥,旦哥哥你們三個都讓我一點,我們兄妹四人一般多吧!」

  李弘目光轉向座上的李治和武氏,父母親的臉上滿是寵溺之色,他只得點了點頭:「好吧!」

  聽到兄長應允了,李定月興奮的雀躍起來,李弘這才鬆了口氣,向李治和武士拜了拜,方才入座。李治拿起酒杯:「弘兒,今日朝中有什麼事情?」

  「也沒什麼事情!對了!」李弘將王文佐被彈劾的事情講述了一遍:「兒臣以為還是將其留中便是!」

  「嗯,你沒有要斥責韋兆生,也算是長進了!」李治點了點頭:「過幾天,王文佐應該就來長安了,你讓他來你私宅一趟,撫慰他幾句吧!」

  「是!」

  「西北的兵事呢?」

  「吐蕃人沒有什麼太大的動靜,不過突厥那邊有些不穩,兵部上書建議開春後出兵征討!」

  「嗯!還有呢?」

  「再就是清理關中府兵的事情,各地鬧得都很大,不少聲音都是——」李弘的聲音越說越小,到了最後已然沒有了!

  「聲音?都能傳到你的耳朵里,不是一般人的聲音吧?」李治冷哼了一聲:「鼠目寸光!」

  「兒臣無能,讓父皇擔憂了!」李弘趕忙站起身來,他的三個兄弟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趕忙站起身來,唯有李定月也就坐在椅子上,好奇的看著兄長們和父母,目光中滿是好奇之色。

  「罷了,坐下吧!」李治揮了揮手,示意自己的兒子們坐下:「仗都打到長安城下了,就幾千河北叛兵,就一點辦法都沒有,平日裡一個個威風凜凜,騎著高頭大馬,穿著明光鎧,真正廝殺卻要靠幾百回紇人當先鋒突陣。大唐的顏面何在?大唐的威嚴何在?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還不整治?不奮起?還是大唐嗎?這是高瑋!是楊廣!」

  李弘已經聽得額頭滿是汗珠,他哪裡還敢接口。過了半響功夫,他才聽到李治的聲音:「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免去王文佐的官職,把他調回長安嗎?」

  「孩兒不知!」

  「外面說是治他的罪,但實際上是要用他來整治長安和關中的兵事!」李治冷聲道:「有人說他行事跋扈,照寡人看,跋扈好,我就怕他不跋扈,這不敢做,那不敢做,和和氣氣的什麼都做不了。他王文佐有個好處,別人不敢做,做不了的事情,他就敢做,能做。等他回長安了,先晾他三個月,然後就讓他去把這得罪人的差使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