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海東青

  第593章 海東青

  王勃此時已經起了性子,哪裡還聽得進盧照鄰的勸說,盧照鄰見狀也沒奈何,只得緊隨其後,心中暗自祈禱能夠平安過了這關。

  一行人行了兩三里路,看到前面有煙火升起,阿克敦回頭笑道:「我家主人就在前面了,二位請!」

  王勃冷哼一聲,抽了一鞭,跟了上去,只見前面不遠處有十多頂帳篷,四周車輛環繞,簇擁的護衛騎士怕不有四五百人,若不是沒有甲冑牙旗,儼然就是一支軍隊,盧照鄰看在眼裡,愈發吃驚,小心的向阿克敦問道:「敢問貴主人上下?」

  「升之兄,我們馬上就要到了,見面自然會通傳,又何必問?」王勃冷笑道。

  阿克敦聞言笑道:「你這少年倒是性子直,不過這樣說話,早晚要吃苦頭!」

  「少年?」王勃眉毛上挑:「你口氣倒是不小,看你形貌,比我還小些,怎敢以少年稱我?」

  「你這就不知道了!」阿克敦笑道:「我們靺鞨人算年紀大小不是比的出生早晚,而是比歷經戰事多少,斬殺敵人多少。若是平生未曾手殺一人,便是有百歲,也不及一個殺敵的少年!我年紀雖然不大,但射殺的賊寇少說也有這麼多!」阿克敦伸出右手張開五指,又翻轉過來:「敢問你殺了幾個賊人?」

  還沒等王勃開口,盧照鄰已經搶先接口道:「這麼說來,壯士是在軍中當差了?」

  「不錯!」阿克敦傲然道:「已經到了,二位請在這裡稍候,我進去通傳一聲!」

  「無需通傳!」王勃冷笑了一聲,高聲道:「絳州王子安,范陽盧升之在此,營中主人何在,可否賜見?」

  這營地本不過一畝見方大小,王勃嗓門又大,頓時滿營都聽見了,阿克敦臉色大變,怒道:「你這少年好生無禮,為何不等我通傳,便在這裡喧譁,驚擾了我家主人怎麼辦?」

  「你放心!」王勃傲然笑道:「你家主人若是得知是我和盧兄前來,倒履相迎還來不及,怎會怪你!」

  阿克敦頓了頓足,正猶豫應該如何處置,營內卻出來了一人,身著錦袍,頭裹紫羅紗巾,神色威嚴。阿克敦正想下拜謝罪,那漢子看到盧照鄰臉色大變,趕忙下馬搶上前拱手行禮道:「這不是盧升之兄嗎?怎麼在這裡?」

  盧照鄰看到來人,卻想不起來是誰,不過看其應該身份不低,趕忙下馬還禮道:「不敢,請恕在下眼拙,閣下是——?」

  「在下崔弘度,乃是清河崔氏青州房旁支!」崔弘度笑道:「少年時盧兄曾途經青州,我當時曾經一睹盧兄風采,卻不想時光飛逝,一晃已經十年有餘了!」

  「原來是這麼久的事情了,難怪在下沒有什麼印象,崔兄近來可好?」盧照鄰聞言神色也有點尷尬,他倒是記得十多年前去過一次青州,也拜訪過當地崔氏族人,但對這個崔弘度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估計當時這人也是某個路人甲。盧照鄰雖然不像王勃少年成名,但也是十餘歲便博學善文,二十歲時為鄧王府典簽,在崔盧這等世家裡也是眾人矚目的明星了,崔弘度會對那次會面銘記在心,十多年後還能一眼認出,盧照鄰卻是根本沒有一點印象了。

  「盧兄你也都看到了,我讀書不成,早就棄文從武了!」崔弘度卻沒有注意到盧照鄰的尷尬,滿是得見年輕時偶像的喜悅:「現在在王文佐衙內當個將佐,也勉強算個從五品下了!」

  「王文佐?難道是出任劍南支度營田處置兵馬經略使的王文佐?」盧照鄰吃了一驚,他已經在蜀中遊歷數年,對當地的官場還是知道一些的。

  「不錯,正是他!」崔弘度滿臉的自豪:「不過朝廷已經調他回長安了,另有任用,正好在回程的路上遇到你,真是巧了!對了,我家七妹也在營中,她是王文佐的正室,她平日裡最喜歡你的詩文了,可否拔冗一見?」

  「這個——」盧照鄰目光轉向一旁的王勃,崔弘度是個機靈人,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笑道:「這位也是盧兄的好友吧?來,來,一同來!」

  「不敢!」王勃見崔弘度對盧照鄰如此敬重,心中本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在下絳州王子安!」

  「久仰久仰!」崔弘度笑著拱了拱手,他過去十年時間裡基本都在朝鮮半島、遼東、日本列島,在國內的時間不多,少有和士族高門討論詩文,正好錯過了王勃聲名鵲起的這段時間,所以聽到絳州王子安的名號也沒有什麼反應,還以為是盧照鄰的一個後輩子侄,並沒有太在意。王勃看在眼裡,心中愈發火起:「今日來貴營,卻是為了討鳥來的?」

  「討鳥?」崔弘度愣住了,一旁的阿克敦趕忙將事情原委講述了一遍,崔弘度聞言笑道:「原來如此,不過是一隻獵隼而已,若是別的倒還罷了,這玩意好說,都包在我身上了!盧兄稍待,我讓人取幾隻好的來,讓你們挑選!」

  王勃聽了心中更是生氣,他本以為對方是個行外人,土包子,以為自己的獵鷹是尋常貨色,正想開口嘲諷,卻被盧照鄰搶先道:「不過一隻獵鷹罷了,崔兄不必放在心上!」

  崔弘度笑了笑,盧、王二人引到自己帳中,燒水烹茶,片刻後外間便送來了七八隻獵鷹,無一不是雄駿無比,其中最大的一頭,身高近1米,兩翅展開2米多長。頭部羽毛白色,綴有褐斑,上體均呈暗灰色;胸部褐紅色,尾部純白色;喙爪如鐵鉤,目光如電,望之懾人。王勃原有的那隻獵隼與其比起來,簡直就是一頭山雞。

  「如何?」崔弘度傲然笑道:「這幾隻隼兒還過得去吧?王兄弟可以隨便挑選一隻,權當是我賠你的!」

  「這頭也可以?」王勃指了指那頭最大的獵鷹問道。

  「你倒是好眼力!」崔弘度笑道:「這便是海東青,靺鞨人叫它『雄庫魯』,便是鷹中之神的意思。尋常獵鷹也就能抓兔子、野鴨子,這海東青卻能撲捉天鵝、狍子,甚至山羊這等大獵物,雄駿無比,當世獵鷹沒有可以能和它相比的。今日看在盧兄的面子,你便拿去吧?不過你的鷹奴要先學一下馴養之法,不過這畜生在你手中也就是個死!」

  王勃聞言大喜,原先的怒氣早已蕩然無存,他向崔弘度道了謝,便喜滋滋的出去吩咐鷹奴去了。崔弘度看在眼裡,笑道:「盧兄,這是你哪位世交的子侄,倒是還有些孩子氣,得了個新玩意便把原先的氣性都忘了!」

  「崔兄說的哪裡話!」盧照鄰苦笑道:「你應該聽說過世人將在下與王勃、楊炯、駱賓王四人並列而稱吧?」

  「這哪裡是虛名!」崔弘度笑道:「文章千古事,盧兄文章詩文海內共欽,便是千載之後,世人亦當誦讀不已!」

  「是嗎?」盧照鄰笑道:「那崔兄今日可是眼拙了,方才那位便是王勃,若論文章詩文,我們其餘三人都遠不及他,這四傑卻是拿我們三人來湊數的!」

  崔弘度張大了嘴巴,半響合不攏嘴:「這,這怎麼可能?看樣子他才二十出頭呀?」

  盧照鄰笑道:「若是活得長就能寫出好文章,那天下第一文章大家一定是只老烏龜!」

  崔弘度聞言大笑起來:「不錯,不錯!我等庸碌之輩,的確是無法理解。今日幸好賠了他一隻海東青,不然只怕千載之後,也會被人嘲笑不識仙人降世呀!」

  這時王勃已經從外間回來,他滿臉喜悅的向崔弘度躬身行禮:「多謝崔將軍慷慨贈鷹!」

  「無妨!」崔弘度笑道:「這海東青在別處確實難得,但在我這裡卻不是什麼稀罕物,王賢弟若是喜歡,便拿去玩賞便是!」

  「我在長安時,達官貴人家中好鷹甚多,但無一能及這海東青的!」王勃笑道:「便是其他幾隻獵鷹,在長安也是難得一見之物,卻不知崔將軍是從何處而來!」

  崔弘度笑了笑:「方才那阿克敦說賠你一隻鳥兒,惹惱了你,其實這倒也不能怪他。這獵鷹在他家鄉確實不是什麼稀罕之物。我家主上平定倭國、高句麗、遼東之後,當地部落畏服,便進獻鷹隼以為貢賦。其實長安應該也有從遼東而來的獵鷹,只不過是這幾年的事情,賢弟可能不在長安,所以不知道!」

  「這倒是,我離開長安已經有數年了,對於京中情況並不了解!」王勃點了點頭。

  此時茶已經燒好了,崔弘度一邊為二人倒茶,一邊叫來僕從去告知王文佐盧、王二人的消息。三人喝了幾口茶,帳中的氣氛也漸漸活絡起來。原來盧照鄰和王勃雖然文名極盛,但在仕途上卻頗為坎坷。前者在劍南道當了三年小官後,便被免去官職,在成都當了閒散人士;後者雖然少年便得官,但卻因為詩文惹惱了天子,不得不離開當時的政治文化中心長安,去蜀地自我流放,實際上兩人都已經淪為了政治上的邊緣人,以他們的出身,才學來看,都是混得很不得志的。

  「弘度,有貴客前來,為何不引到我帳中?」

  隨著說話聲,門帘被掀開了,王文佐站在門口,身旁是一名俏麗少婦,正是崔雲英。盧照鄰和王勃趕忙起身行禮,王文佐擺了擺手:「二位免禮,今日偶遇,實在是有緣,便免去俗禮,說笑便是了!七娘,這烹茶之事便交給你了!」

  「是!」崔雲英笑道:「今日得見二位,平生所幸,還請二位莫要拘束!」

  崔弘度讓出主位,自己坐到右手邊,崔雲英跪坐在茶爐旁,王文佐坐在當中,目光掃過二人,盧照鄰只覺得對方目光懾人,讓人下意識的低下頭,以避免與其對視,暗想這王文佐近年來破百濟、高句麗、倭國、吐蕃,聲名極盛,現在看來聞名不如見面!

  「王公!」王勃笑道:「在下方才聽貴屬說,看見煙火所以前來探查,我知道這是軍中法度,不過這裡本是國中,您也不是行軍打仗,卻也要如此?」

  王文佐笑了笑:「我麾下多為戎人,以射獵放牧為生,遷徙於山野之間,斥候巡查早已習以為常,雖是國中,亦如尋常一般,倒是讓貴客見笑了!」

  聽到王文佐的回答,王勃神色微變,他方才的問題其實暗含不敬,王文佐卻實話實說,似乎全然未曾感覺到話中的暗刺。他在長安這些年見聞不少,知道那些身居高位之人不管表面上再怎麼謙恭好客,但真正心胸寬宏的卻一個也沒有,哪怕是稍微有一點不是的地方,立刻就會變色發作。像王文佐這樣有事說事的,以平視人,一個也沒有。

  「王公,我看你的隨從所用箭矢與尋常箭矢大不一樣,這又是為何?」盧照鄰在旁邊趕忙把話題岔開去,免得王勃又說錯了話,惹來麻煩。

  「哦,是不是更長大一些?」王文佐笑道。

  「正是,在下從未見過如此長大的箭矢!這等箭矢,只怕難以及遠吧?」

  「確實如此!」王文佐笑道:「不過雖然不能及遠,但近距離卻能破甲,尤其是射中兩肋、面部、咽喉等薄弱處,一箭便能使敵不能動彈,非輕矢所能及!」

  帳內人閒聊了幾句,提到長安舊事,王勃突然長嘆了一聲:「王公,此番你受詔還都,端的是春風得意,也不知道何日我也能如你一般,受天子手詔,返還長安!」

  王文佐聞言一笑,暗想這戲肉終於來了,唐代這些詩人不管才學再怎麼牛逼,後世視之為半神半人,但心中念念的只有一件事——詩名動天子,入朝為大夫。用今天的話說就是流量變現,只不過唐代詩人要變的不是錢,而是權力。四傑也好,李杜也罷,他們一生辛苦追求的還是能夠入朝堂,建立佐命之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