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佐沒有說話,沉默了半響:「你先退下吧!這件事情你不必再管了!」
「屬下遵命!」伊吉連博德躬身道。
待到伊吉連博德離開,王文佐站起身,向窗外望去,在下方的院子裡,馬夫正在給自己的洗刷,依照安排,再過一會兒自己就會出城打獵了。這匹調皮的畜生甩動著自己的尾巴,灑在馬夫和哨兵們的身上,王文佐甚至能聽到馬夫的咒罵聲。
如果生活能夠就這麼簡單有趣就好了!王文佐心中暗想,王恩策雖然和自己沒有什麼血緣關係,自己也並不想對方死,但身居此位,就必須做一些自己不想做,但必須做的事情。
「桑丘!」
「主人,什麼事?」桑丘趕忙從外間進來,躬身道。
「我下午有事情,打獵的事情改為後天,你讓人轉告參加的其他人一聲!」
「遵命,小人立刻去吩咐!那主人你下午有什麼事情?」
「你親自去把王恩策找來,我有事情和他說!」
「是!」桑丘雖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他知道肯定不簡單,時至今日,王文佐已經很少有讓桑丘親自去請某人了。他向王文佐拜了拜,退出門外,立刻招來手下,吩咐起來。
王文佐回到几案旁,拿起筆開始批閱文書,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心煩意亂,不得不丟下筆,重新站起身來,在屋內來回踱步。這事情不是很簡單嗎?死一個人了結事情是最有利的選擇,而且這一切確實是王恩策造成,那個不知好歹的傻小子死了,除了他的家人也不會有任何人為之痛心。那自己為什麼煩躁呢?這雙手難道不是早就沾滿了鮮血嗎?活見鬼,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矯情和潔癖了?王文佐在心中自嘲道。
敲門聲將王文佐從思緒中驚醒,他抬起頭,發現是崔弘度,他笑嘻嘻的說:「三郎,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崔小娘子來成都了!」
「崔小娘子?」王文佐一愣,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崔弘度便笑道:「三郎你也忒絕情了,人家這麼遠來尋夫,你卻想不起來了,讓人家知道了還不傷心死?快,快收拾收拾,出去迎接!」
「哦,哦,是雲英來了?怎麼也不來個消息通知一聲?」王文佐這才反應過來,來得是自己的正妻,青州崔氏的嫡女崔雲英。
「人家是你的正妻,來了還要什麼通知?」崔弘度笑道:「再說了,久別勝新婚,這不也是一個驚喜嗎?」
「好,好!總是你有理!」王文佐搖了搖頭:「人在哪裡?」
「就在我家裡!」崔弘度笑道:「你也別換了,就這麼出門吧?不然等的久了,娘子生氣了晚上不讓你上床,你可別怪我!」
王文佐被崔弘度扯出門,上了馬帶了十幾個親隨往崔家而去,進了門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便跟著崔弘度往後宅去了,剛進了後宅的門,崔弘度便高聲道:「七妹,七妹,你快出來,看我把誰給你帶來了!」
隨著話語聲,從堂上下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朝著王文佐小跑了幾步,才變成趨步,斂衽下拜道:「妾身不請自來,還請郎君恕罪!」
王文佐見崔雲英容貌豐美,舉止嫻雅,相比起當初離別時更添了幾分顏色,心中不由得一動,趕忙搶上前去扶起道:「雲英為何這麼說!我原先在松州為官,那兒是偏僻之地,所以就沒有請你來;現在調任成都了,本想請你來的,沒想到你卻先來了!」
「妾身聽聞郎君高升,當真是萬千之喜,便顧不得那麼多,自己便來了!」崔雲英笑顏如花:「對了,這等喜事還未曾向郎君道喜,當真該死!」說罷她便掙開王文佐的手臂,後退了一步便要行禮。
「罷了!」王文佐制止住崔雲英的下拜:「這個經略使估計也做不了幾天了,道喜就省了吧!」
「這個從何說起?」崔雲英臉色大變:「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長安出了點事!」王文佐低聲道:「詳情我們回去再說!」
崔雲英以為其中牽涉到朝中之事,不適宜在這裡說,便點了點頭,臉上卻多了一點愁容。
王文佐帶著崔雲英向崔弘度夫婦道了謝,便一同上了馬車。崔雲英倒不愧是高門之女,這等事也不急著詢問,只是默默等待王文佐開口。
「事情是這樣的!」王文佐猶豫了一下,將自己加貢蜀錦,其中卻有混紡紗布,正好賞賜給了過路戍卒,引起了叛亂;在商量懲治之事時,太子為其說話而和宰相發生了衝突,結果激怒了天子的事情原委講述了一遍,最後道:「因為這件事情,太子也被天子斥責了,估計我也會被牽連,多半這個經略使是做不下去了!」
「原來是這般事!」崔雲英神色鎮定:「那就不奇怪了,牽涉到天家的內事,那發生什麼都不奇怪。郎君您的確應該做好準備,不過這也未必是壞事,至少太子對你的情誼是無可置疑的,只要太子無事,您至多也不過蟄伏几年,終有一飛沖天的日子!」
「咳咳!」聽到崔雲英這麼說,王文佐也有點尷尬,苦笑道:「將來是不是一飛沖天倒也沒啥,權當是休息幾年也就是了,正好我這些年日日奔波,早就想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了!」
「是呀!」崔雲英笑道:「你我新婚燕爾便被天子一封詔書招到洛陽去了,然後就勞燕分飛,難得見上一面,若是能真的休息幾年,那倒是遂了妾身的心愿!」
「哈哈哈!」王文佐聞言笑了起來:「你聽說我要貶官居然也不在意?」
「這有什麼好在意的!」崔雲英笑道:「你忘了嗎?妾身可是崔氏女,吾家中為官之人多了,豈是那等小門小戶的,把個朝廷的官爵看的比天還大?以夫君的才具,又有太子的看顧,想要做官也不過是指顧之間的事情,又有什麼好著急的!」
王文佐聞言一愣,旋即笑了起來,自己與這個新妻子在一起其實也沒有幾天,對其性情也不了解,不過現在看來,至少見識氣度方面是不淺薄的,難怪當時的新貴們都願意出高額嫁妝娶一個崔氏女當媳婦,確實是不一般。
「夫君笑什麼?」崔雲英嗔道:「莫不是妾身說錯了什麼?」
「錯倒是不至於,不過世間事變化無常,誰也說不清楚未來會如何!就拿太子的事情來說吧!據我所知,太子的身體並不是太好,時常有病!」
「哦!」崔雲英聞言一愣,旋即明白了王文佐的言下之意:「生死之事,幽明難知,但即便不為官,在家春秋射獵,夏冬讀書,了此一生,也沒什麼不好的!」
王文佐點了點頭,崔雲英這話倒是正好撓中了他的癢處,他正想說些什麼,馬車停住了,旋即聽到車外傳來桑丘的聲音:「主人,小郎君已經到了,正在偏廳等候!」
「既然郎君有事,那妾身就不打擾了!」崔雲英不等王文佐開口,便笑道:「待到事情完了,再來陪妾身不遲!」
王文佐點了點頭,車輛里原本歡快的氣氛消失了,他不得不重新面臨現實的麻煩。他咳嗽了一聲,鑽出馬車:「桑丘,你先去送夫人去後院休息,然後來偏院來!」
「遵命!」
當王文佐走進偏廳的時候,王恩策慌忙站起身來,向自己名義上的兄長行禮,王文佐點了點頭,臉上甚至還露出一絲笑容來:「恩策,這段時間你在成都過得如何?可都還順心?」
王恩策有些受寵若驚的答道:「回稟兄長,我在成都過得很好,大家看在您的面子上,幫了我很多,諸事都順利的很!」
「那就好,那就好!」王文佐一邊坐下,一邊笑道:「坐下說話,又不是在外頭,私底下你也不必這麼講究禮數!」
「是,是!」王恩策應了一聲,看到王文佐坐穩了自己方才小心坐下,他不知道為何今天王文佐這麼友善,但這總是好事,難道說自己前段時間做的不錯,給他留下了一個好印象,所以才誇獎自己。
「令尊在家中可好,青州那邊情況如何?」王文佐又問了幾句故鄉的事情,王恩策小心翼翼的答了,最後大著膽子道:「文佐兄長,我以前那樣子完全是不知天高地厚,這段時間才漸漸明白您當初做下了何等大事。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千萬莫要記在心裡,原諒小弟則個!」
「呵呵!」王文佐笑了笑:「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明白嗎?都已經過去了!」
「是,是!」王恩策見王文佐這般說心中暗喜,正想說些什麼。這時桑丘從外間進來了,對王文佐道:「主人,夫人一行人都安排好了!」
「夫人?」王恩策聞言一愣:「是——」
「就是青州崔家的那位!」王文佐笑道:「我前段時間都在松州,那邊也不太適合一個婦道人家來,所以就沒讓她來!這次我來了成都,她聽說我升了官,便自己來了!」
「那恭喜兄長了!」王恩策趕忙道。
王文佐點了點頭,他伸手招來桑丘,附耳低語了幾句。桑丘只是連連點頭,卻不說話。王恩策知道桑丘是王文佐的心腹,想必是有什麼要緊事情要吩咐,倒也沒有避著自己,自己若是再請求迴避反倒是見外了。所以他便一心研究起旁邊廊柱上的花紋,研究了好一會兒,便聽到王文佐道:「恩策,我有點事情先出去了,你在這裡稍等一會!」
「兄長請自便!」王恩策趕忙起身恭送。王文佐站起身,向王恩策擺了擺手,便出門去了。桑丘卻沒有跟著王文佐出去,而是站在門口,神色陰冷,目光懾人。
王恩策咳嗽了一聲,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和桑丘搭話,只得裝作什麼都不在意,看著天花板。桑丘走到門口,低聲吩咐了幾句,便從外間進來兩個身材精幹的靺鞨漢子,他帶著靺鞨漢子走到王恩策面前,王恩策這才覺得有點不對:「桑丘,你這是要幹什麼?」
「沒什麼!」桑丘笑了笑,臉色突然一冷,喝道:「拿下!」
那兩個靺鞨漢子拿住王恩策的臂膀,反扭過去,背在身後,用牛皮索套了,王恩策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怒喝道:「桑丘,你瘋了嗎?這是幹什麼?」
桑丘沒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看著王恩策,渾似在看一個死人,那兩個靺鞨漢子動作快得很,三下兩下便把王恩策的手腳都捆了,用皮帶套住了王恩策的喉嚨,卻沒有發力,等待桑丘的命令,王恩策怒道:「桑丘,你這般對我,兄長不會放過你的!」
「我正是奉主人之命處置你的!」桑丘冷聲道。
「不可能?兄長剛剛還誇獎我,怎麼會殺我?我又沒有罪過!桑丘你該不會是自己胡來吧?」王恩策急道。
「你闖下天大的禍事,牽累了主公,若是旁人,便是滅門之禍!」桑丘冷笑道:「幸得天助,主公才得以自保,你還敢說自己無罪?若非你是主公一奶同胞的兄弟,早就身首異處了,哪裡還保全屍?」說罷他便一揮手,喝道:「動手!」
那兩個靺鞨人立刻勒緊王恩策頸部的皮帶,王恩策奮力掙扎,但哪裡掙扎得動,片刻之後就全身癱軟,兩眼翻白,斷氣了。
桑丘探了探王恩策的鼻息,又翻看了下眼睛,確認對方已經斷了氣。這才吩咐兩個靺鞨人收拾屍體,自己去王文佐處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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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桑丘站在門外,沉聲稟告道:「事情辦完了!」
王文佐正在和妻子說笑,聽到桑丘的聲音站起身來:「你且稍待,我去去就來!」
「你慢慢說,我正好收拾一下屋內家什!」崔雲英笑道。
「嗯!」王文佐走出屋,只見桑丘站在院內的槐樹下,垂手而立,問道:「都辦完了?」
「都辦妥了!您可要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