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盟誓
王昭棠聞言一愣,旋即就明白了薛仁貴的意思,弓仁可以用來讓吐蕃人進攻有所顧忌,而阿史那道真對此時的唐軍並沒有什麼作用,這個決定雖然殘酷,但卻是必要的。
「什麼?吐蕃的信使說如果我們同意交換,他們就願意和我們在山川天地之神面前許下盟誓,解圍放我們離開?」薛仁貴嘟囔:「活見鬼,什麼時候吐蕃人這麼通情達理了?」
「難道這是個圈套,把我們引出營寨然後再把我們消滅掉?」王昭棠問道。
「可能性不大!」薛仁貴搖了搖頭:「在山川天地之神面前許下盟誓必須在露天舉行,這是瞞不過這麼多雙眼睛的,以吐蕃人的習俗看,欽陵是不敢公然毀約的。而且他沒必要這麼做,營寨里只有幾千病弱之卒,吐蕃人只要四面猛攻,攻破營寨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總管,營寨十分堅固,箭矢投石充足,屬下有信心能夠守住?」
「能夠守住?」薛仁貴笑了起來:「王司馬,你想的太簡單了,兵法曰:十則圍之,吐蕃人現在何止十倍於我,只要願意死人,就沒有攻不下來的營寨。至於死多少人,欽陵是根本不會在乎的,反正他手中多得是血肉之軀!」他搖了搖頭:「來人,告訴吐蕃人的信使,如果盟誓的條件合適的話,我同意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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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州。
陽光從枝葉的縫隙灑下,給草地鍍上了一圈金邊。最上等的羊毛毯鋪在地上,茶爐和矮几擺放其上,隨著滾水的沸騰,茶和牛奶的混合的香氣,在空氣中瀰漫,讓人的神經下意識的鬆弛開來。
「這麼說,欽陵真的就這麼放薛仁貴、阿史那道真和剩下的唐軍走了?」王文佐瞪大了眼睛。
「是的!」朗日搖了搖頭:「在十幾萬人面前對天地山川之神與薛仁貴許下盟誓,用阿史那道真交換了自己的兒子,並釋放了唐軍的餘部,而薛仁貴則發誓唐國承認吐蕃扶立的吐谷渾汗!」
「呵呵!」王文佐笑了起來:「欽陵沒那麼傻吧?這等於是要唐國承認吐蕃對吐谷渾的吞併,薛仁貴不過一方守將,他哪裡有這個權力?這不過是個牙疼咒罷了,回去後朝廷肯定會對他嚴加處置,不會承認這個誓約的!」
「是呀,我也很奇怪欽陵為何會這麼做!」朗日嘆了口氣:「這一仗唐國雖然敗了,損失很大,但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為什麼不把殘敵全部消滅呢?難道他覺得這麼點示好唐人就會接受?承認他對吐谷渾的占領,這不是笑話嗎?」
「欽陵不會只有一個兒子吧?」王文佐問道。
「怎麼可能!」朗日笑了起來:「那個弓仁的確在他的幾個兒子裡最出色的,但我不認為他會為了自己的兒子做出這麼大的讓步,以當時的形勢,他完全可以先困半個月到一個月,然後再和被圍的唐軍談判的,到了那個時候,他可以用很小的代價把兒子救回來!」
「是呀!」王文佐嘆了口氣:「聽你這麼說,我也是有些想不明白了,他當時完全占盡優勢,完全沒必要做出這麼大的讓步。可若是要談判的話,現在也還不是談判的時候,畢竟大唐的關中、河東、河南、北庭有足夠的預備兵員,吐谷渾之地比鄰隴右,威脅安西,朝廷只要有餘力,就不會承認吐蕃對吐谷渾的占領的!」
「那就是說還要繼續打下去?」朗日問道。
「肯定,若是我猜的沒錯,薛仁貴和阿史那道真一回到長安,就會被下獄治罪,朝廷會任命新的將領鎮守隴右,屯糧調兵,最晚兩年後就會重新爆發大戰!」
「那突厥人的倒戈呢?會不會有影響?」
「這個不會太大!叛軍只是突厥的少數,而且他們不在突厥故土,返回本土也只能從北庭繞路,只要突厥故土不亂,就不怕!」
「那突厥故地如果有人起事呢?」朗日問道。
「那可調回紇或者契丹人來鎮壓,可以用阿史那道真為將,憑藉他的聲名,突厥人定然望風而降,就算有少數頑冥不化之徒,也不難將其消滅!」說到這裡,王文佐嘆了口氣:「所以這次朝廷治罪,阿史那道真還有翻身的機會,薛仁貴恐怕就很難了!」
「是呀!」朗日嘆了口氣,他也是在長安當過留學生的,自然明白王文佐的意思。唐帝國對草原的治理貫徹「分而治之,以夷制夷」的原則,對昔日的草原霸主突厥人,將其血統最尊貴,地位最高的阿史那氏留在長安,給予官爵和各種優厚的待遇,與大唐李氏聯姻,一旦其故土發生叛變,就用其為副將,用突厥人昔日的仇敵回紇、鐵勒等部落為先驅,帶領唐軍征討。由於這些阿史那氏的上層貴族本身就在突厥內部有很高的威望,所以往往大旗一到,叛軍就作鳥獸散,即便有少數拼死抵抗的,也無礙最終的大局。所以阿史那道真就算被治罪,很快也會被派去鎮壓突厥故地,而薛仁貴就未必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這對你們有什麼影響?」王文佐問道。
「我們?自然是糟糕透了!」朗日嘆了口氣:「你知道嗎?當勝利的消息傳到邏娑,噶爾家的門檻都被登門道賀的人踩斷了,至於王宮的大門前冷清的看不到一個人,贊普整日裡愁眉不展,還得咬著牙給欽陵加官進爵!」
「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王文佐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欽陵難道不懂得一點為臣之道?如果是我的話,肯定閉門謝客,把所有的功勞都歸結於贊普的鴻福,將士的用命,唯獨沒有自己的功勞!」
「哈哈哈!」朗日被王文佐的話弄得笑了起來,他搖頭嘆道:「是呀,你們唐人的確會這麼做!功高不賞,即便是立下大功,也要長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可惜我們吐蕃人不是這樣,他們只會跟隨最強之人,即便你是贊普,只要衰弱了,也會被棄之不顧!欽陵證明了自己是強者,這就足夠了!」
「那你有什麼打算?不,我的意思是貴國贊普有什麼打算?」
「怎麼了?」朗日問道:「難道你打算幫忙?」
「為什麼不呢?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句話你應該聽說過吧?」王文佐笑道。
「可是我向你購買那玩意你卻拒絕了!」朗日伸出右手,做了個扣動扳機的手勢:「這是朋友嗎?」
「問題是那玩意可以殺欽陵,也可以殺別人!而且如果只是要殺一個人,有太多辦法了,比如一杯毒酒、一個被割斷了一半的馬鞍皮帶、一匹受驚的馬,一把匕首、完全不需要那麼麻煩的玩意!」
厚實的草地吸收了足音,信使幾乎是無聲的走到毛毯旁,他取出書信,雙手呈上。曹文宗接過信箋,轉交給王文佐。
「阿史那道真死了?」他的聲音里充滿訝異。
「死了?這怎麼可能?你剛剛不是說他很快就會被復起嗎?」朗日驚訝的問道。
「不,他不是被天子處死的!」王文佐將書信遞給朗日:「他是在歸途中死掉的,確切的說,他在離開包圍圈之後不久就生病,然後很快就死在半路上了!」
「這,這也未免太過湊巧了吧?」朗日嘆了口氣。
「你覺得這是湊巧嗎?我可不這麼覺得!」王文佐冷笑道:「阿史那道真可是死在唐軍之中,這裡面可以做的文章可就太多了!」
朗日立刻聽出了王文佐的弦外之音,依照朗日方才說的,阿史那道真是在欽陵和唐人在十幾萬吐蕃人和突厥人面前對山川天地結下盟誓之後,然後再和弓仁交換,回到唐軍之中的。換句話說,有很多人親眼看到阿史那道真完好無損的回到唐軍之中,而幾天之後他就沒命了,那突厥人會不會以為他是死在唐人手中呢?理由很簡單——正是因為突厥人的倒戈,導致了唐人前軍的覆滅,為了報復,唐人就對他們無辜的可汗下了手。這不但讓帝國失去了手中最好用的籌碼,還給突厥本土的不滿分子反動反叛提供了再充足也不過的理由。
「你是說欽陵在交換之前對阿史那道真下了毒,然後拿他的死來做文章?」
「這是最大的可能!如果不是這樣,很難解釋他為什麼願意放殘軍走,並放回阿史那道真換他的兒子!」王文佐冷笑道:「他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交換自己的兒子,而是為了把戰火燃燒到突厥故地去,讓大唐隴右兩面受敵,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相比起這個,放回那幾千殘兵確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這真是個可怕的傢伙!」
「那現在怎麼辦?」朗日低聲問道。
「我不知道!」王文佐嘆了口氣:「真的,一切都已經是既成事實了!我估計在突厥本部很快就會有可汗被唐人殺害的流言四處傳播了,現在已經夏天了,馬匹已經肥壯。火已經被點著了,想要阻止蔓延那是不可能的!」
「那有沒有辦法阻止流言,比如說把真相公布出來?」
「沒可能的,阿史那道真當時正在回程的路上,病情發展的又那麼迅速,屍體要麼就地埋葬要麼火化帶回骨灰,你覺得有什麼憑證來反駁流言?再說突厥故地已經是遍地乾草了,就算一個火星落下,都會迅速蔓延,何況這是一個大火把呀!」
「如果欽陵成功的話,贊普家族的末日也就不遠了!」朗日嘆了口氣:「他和祿東贊不一樣,祿東贊擁有權力的時候已經年老了,而他還很年輕,有足夠的時間登上寶座,並讓自己的根基穩固!他這種人如果機會出現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那如果欽陵成功的話,那你怎麼辦?」王文佐問道。
「我不知道!」朗日嘆了口氣:「他肯定會殺掉我的,我為贊普做了很多反對他和他的家族的事情!」
「如果你真的無路可走,可以來大唐!我可以保護你!」王文佐伸出右手,朗日感激的握住:「多謝,希望用不著如此!」
王文佐笑了笑,伸手招來曹文宗,低語了幾句,曹文宗點了點頭,轉身離開,很快他帶著一支包裹的很好的氣槍回來,王文佐伸手接過,遞給朗日:「這裡面有一支氣槍和一百發鉛彈,希望你可以好好的使用他!」
朗日愣住了,他有些錯愕的接過氣槍:「為,為什麼?你不是說有太多辦法可以結束一個人的生命嗎?」
「沒錯,但那需要時間嘗試!」王文佐嘆了口氣:「而讓欽陵繼續活下去實在是太危險了,他已經給我們帶來了太多的麻煩,不能讓他繼續活下去了!」
送走了朗日,王文佐跨上戰馬,神色陰鬱,他拔出佩刀,俯首審視手中冰冷的鋼鐵:「恐怕情況只會越來越糟,也許我真的別無選擇,有一天要召集兵馬前往吐谷渾,和這個傢伙決一死戰。」
「真的要到那一步嗎?」曹文宗問道。
「我希望不要,但世事不由人!」王文佐嘆了口氣:「要建立一個帝國需要千辛萬苦,而要毀滅卻很容易,這個欽陵就是在摧毀大唐!」
「摧毀大唐?他應該沒有這個力量吧?」曹文宗不解的問道。
「文宗你不明白!」王文佐道:「我們在長安除了漢人之外,還能夠看到粟特人、突厥人、回紇人、鐵勒人,他們都能在長安安居樂業,幸福的生活,也把長安天子當成自己的君主,這才是大唐能夠維持如此大疆域,如此繁榮昌盛的原因。但這種信任是很脆弱的,一旦被破壞,也很難修復。阿史那道真身上流著阿史那氏和李家宗室的血,他活著就是大唐和突厥和睦的象徵,如果他死在大唐軍隊的手中,你覺得突厥人會怎麼想?其他鐵勒人、回紇人、契丹人會怎麼想?」
「可,可那也是突厥人叛變在先呀?」曹文宗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