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徵兆

  第552章 徵兆

  「嗯,其實照我看,若是真的敗給了吐蕃人,緩一緩說不定會更好?」

  「為何這麼說?」

  「很簡單,若是薛將軍敗了,吐蕃在東線的大將欽陵勢必聲望大漲,其兄長贊聶多布為吐蕃相國,吐蕃國內君弱臣強之勢只會更為嚴重。若是我大唐以兵相逼還好,強敵在外吐蕃君臣之間就算有嫌隙,也還能放下來一心對外;若是大唐言和,外部壓力一小,吐蕃贊普與噶爾家族勢必自相吞噬,不是贊普誅殺臣子,就是臣子弒殺主上。到了那時無論是哪一家贏了,吐蕃都勢必元氣大傷,我大唐再坐收其利也不遲!」

  「正是如此,那三郎有沒有把這些上奏天子?」崔弘度又驚又喜的問道。

  「弘度,你當真是傻了,眼下薛將軍還沒出兵,我就說薛將軍打了敗仗之後應當如何,這豈不是詛咒薛將軍打敗仗?」王文佐笑道:「就算天子度量大,不與我計較,但朝中其他人知道了也是不好!」

  「是,是!」崔弘度臉色大變,連忙道:「三郎請放心,這件事情我絕不會讓第三人知道!」

  「那就好,時間不早了,先去休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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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海、伏俟城(遺址位於今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縣石乃亥鄉鐵卜加村)、吐谷渾故都。

  「兄長讓我放棄伏俟城?」欽陵抬起頭,看著使者的臉。

  「是的!這其實是贊普的要求,唐人在隴右已經集結了大軍,聲稱要將原吐谷渾王送回故地!」使者下意識的偏過頭,避免與欽陵對視,自小他的眼睛就特別有神,目光猶如利箭一般,少有人敢與其對視,其父祿東贊就曾經訓斥過他,不允許他隨便直視地位高於自己人的眼睛,以免無端激怒對方,惹來禍患。

  欽陵嘴角露出了譏諷的笑容,他走到窗旁,向外望去,這座吐谷渾昔日的王城其實並不大,長不過四里,寬不過三里,城內也沒有什麼宏偉的建築物,昔日的吐谷渾王過得是遊牧生活,逐水草而居,只有在每年冬天下雪後才會回到城中過冬。但優越的地理位置依然給這座城市帶來了巨大的財富——絲綢之路中的青海道、河南道、唐蕃古道在這裡交匯,從這裡向南,經由松州可以抵達成都;向西北可以抵達西域,繼續向西便進入中亞、向東就是隴右、向北就是突厥故地。父親耗費了半生才拿下此地,想要把這裡變成噶爾家族的用武之地,而兄長竟然要自己就這麼讓出來。

  「兄長還說了什麼?」

  「大相說,唐人兵強,國勢強盛,若與其爭鋒,勝則兵禍連綿,敗則必為贊普責罰,贊普也不會支持我們。且伏俟城位於青海湖畔,地勢平坦,易攻難守。不如先讓與唐人便是,吐谷渾早已部眾離散,便是唐人送回故王,也無法與我相爭!」

  「兄長還是老樣子,嘴上都是道理,說到底還是心裡害怕!」欽陵心中暗想,他沒有說話,回到自己位置坐下,書房裡一片安靜,只有火爐里的乾柴在噼啪作響。使者戰戰兢兢地站在桌前,汗水從他的臉頰滑落,一滴滴落在胸前,已經浸濕了一大片。

  「你回去後稟告兄長,羊群雖多,卻不敵孤狼;唐人雖多,卻不及我吐蕃勁勇,吐谷渾之地是阿爹領兵百戰而得,豈可就憑著唐人幾句空話就讓出去?贊普讓我們讓城,是想借唐人之力來削弱我們家,如果我聽命,那贊普只會變本加厲,步步緊逼!最後求自保也做不到了!我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嗎?」

  「小人記住了!」使者身體輕微的顫抖著:「我一定會把您說的話一句不變的轉告大相!」

  「很好!伱下去歇息吧,明天早上就上路!」

  「遵命!」

  使者離開後,欽陵走到地圖旁,他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仿佛石雕,火光為他的皮膚罩上了一層陰森的橙色,在他的眼眶底投下深深的陰影。他很清楚兄長這個口信的真正含義——如果自己與唐人直接開戰,就不要指望可以從本土獲得什麼支援了。忠於贊普的力量自然不必談,即便是噶爾家在雪域高原的力量,也抽不出太多來,畢竟兄長也需要足夠的力量來壓制贊普對朝政的爭奪。

  「這麼說來,就不能讓唐人完全準備好了再打了!先攻唐人的隴右?」欽陵搖了搖頭,他對唐人隴右軍的情況很清楚,作為拱衛關中、捍衛河西走廊的重鎮,隴右可能是高宗時唐軍的第一重鎮,精兵猛將雲集,各種堡壘城塞星羅棋布,而且隨時可能得到關中、河西唐軍的支援,以他現有的力量貿然進攻只會損失慘重。

  「唐人兵眾,器械精良,最好是將其引到一個荒涼乏水的地方,用飢餓和疲乏折磨之後,再與其決戰!」欽陵一邊思忖,手指在地圖上滑動:「但是唐軍領軍之人肯定是宿將,要想讓其深入,就必須讓他覺得我軍空虛,有利可圖,他才會長驅直入,那要如何才能讓唐人覺得我軍空虛呢?」欽陵的眉頭緊皺,額上的溝紋深如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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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太史局,靈台。

  彗星的尾巴划過傍晚天空,仿佛暗紅色天空上的一條傷口,在大明宮的上空汩汩流血。

  李淳風的獨自屹立在靈台的頂部,這裡可能是長安城的最高處,從黃土高原吹來的北風夾雜著砂土拍打在石階上,發出沙沙的聲響。一座巨大的青銅儀器立在於他的身側,猙獰的盤龍環繞其上,最後匯聚在儀器的頂部,似乎在拱衛著什麼。自從武德二年成為還是秦王的先帝的記室參軍,他已經在這裡工作了四十餘年,當年他初次來到這裡,曾因這些精密的儀器而興奮不已。隨著時光流逝,他已日漸習慣,如今他視其為身體的一部分,並肩而立,共同惴惴不安地凝望天空。

  雖然曾經當過道士,熟學陰陽、道家之學,被世人認為是占卜大家,但其實李淳風對於天象徵兆之學並不太相信,而是把主要的精力花在了曆法、算數、氣候這些學問上,但活到這把年紀,李淳風還真沒見過如此璀亮的彗星,更沒見過這番混雜鮮血與落日的駭人顏色。他不禁懷疑一旁的儀器可否目睹,畢竟它早在他到來之前便已安居於此,而在他身殞之後亦將長存。

  「太史,太史,陛下相召!」靈台郎的聲音有些怯生生的,這個年輕人只有二十二歲,看來他也被這險惡的天象給嚇壞了,畢竟就連我這個離死不遠的老頭子都這個樣子。李淳風心中自嘲道,這天象代表著什麼呢?水旱災害?蝗災?地震?地方叛亂?還是敗仗?他不知道這預示著什麼?更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天子接下來的提問,一想到這裡,李淳風就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

  「太史,陛下相召,大明宮的人就在靈台下等候呢!」靈台郎的聲音提高了幾分,也許他覺得我這個老頭兒是聾了,李淳風轉過身,背對著天空上的傷口,一手扶住旁邊的石柱:「你過來幫我一把,我腿有點沒力氣了!」

  年輕的靈台郎攙扶著李淳風,走下靈台,李淳風年輕時也曾步履輕快,但時光早已奪去了他的腳力,將他變成一個步履蹣跚的老人。這兩年他的健康狀況越來越不好,已經向朝廷告老,但都被天子挽留,但看來自己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太史年邁,無需多禮了,大家請李太史速速進宮,請上肩輿吧!」內侍體諒的拱了拱手,便在前頭引路,李淳風虛弱的上了肩輿,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的雙手上已經滿是斑點,在干薄如紙的皮膚下,幾可見密布的血管和乾枯的骨骼。想必自己的臉上也是如此吧?他苦笑著搖了搖頭,這應該是自己最後一次面見天子了吧?

  穿過玄武門,進入了大明宮。李淳風下了肩輿,他在內侍的引領下進入寢宮。天子和皇后都在,下首坐著一人,李淳風認得是剛剛進入政事堂的太子左庶子劉仁軌。

  「李太史年邁,免禮賜座!」李治指了指自己的右側,示意對方在那兒坐下,他不待李淳風謝恩,便問道:「李翁,天上的彗星做何解?」

  李淳風能夠感覺到李治的惶急,中國古代的皇帝被稱為天子,代天牧民,唯一需要負責的就是上天,而天象便是上天對天子的警示,甚至可以說是訓斥、責怪。天子對於萬民是高高在上,而上天對於天子也是高高在上,面對上天的警示,天子是無可逃避的,能做的唯有自省、自罰。

  「天意高遠,微臣愚鈍,難以識別天意,只知彗星在西,其所應之事當在西面!」李淳風道。

  「在西?」李治就好像一個溺水之人,對於抓到的任何一根稻草都死死抓住不放手:「那是西北還是西南?兵災、水旱災害,還是別的?」

  「這個——」李淳風面對天子的連珠炮般的問題,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看李治的樣子,著實是已經有些亂了方寸,一旁的武后見狀,接口道:「久聞李翁擅長卜卦之學,今日還請一試!」

  「臣遵旨!」李淳風這時也沉靜下來了,他從袖中取出一把蓍草來,然後從中抽出一根,隨後將餘下的蓍草隨意分開,分別握於左右手中。隨後他便將手中蓍草抽來抽去,口中念念有詞,旁人都知道他這是在以易數卜算,都不敢打擾,默默等待結果,約莫過了半盞茶功夫,李淳風才停止了卜算,臉色凝重如水。

  「李翁,如何?」劉仁軌問道。

  「混沌不知,不過應該有兵火之災!」

  「為何這般說?」劉仁軌問道。

  「像中人眾,且有相殺之意,是以覺得有兵火之災!」李淳風答道。

  殿內一片安靜,李淳風這話等於是廢話,當時的大唐拓邊正急,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幾乎都有戰事,要說兵火之災哪裡沒有?這老兒分明是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但看他這把年紀,離入土也不遠了,若要處罰他也沒什麼意思。想到這裡,李治低咳了一聲:「既然上天有警,那寡人自然也要有自省,來人,傳寡人的旨意,齋戒三月,免去關中百姓兩月勞役,以上體天心,下安萬民!」

  「聖上聖德,必能感動天心,逢凶化吉!」武后和劉仁軌趕忙道。

  「賞李太史帛二十匹,送其出宮吧!」李治看了看李淳風:「李太史前些日子上奏說年老體衰,請求告老還鄉,寡人今日准了,家中賜永業田十五頃,以為養老之資!」

  「多謝陛下!」李淳風趕忙斂衽下拜,以他的官職,這個賞賜已經可以說是破格了。

  李淳風離開後,李治依舊神色鬱郁,顯然他天象的變化依舊縈繞在他心頭,一旁的劉仁軌看出李治的心思,笑道:「陛下,天意高遠,吾輩謹慎行事便是,倒也不必太過在意!」

  「嗯!」李治敷衍的點了點頭,顯然他根本就沒有把劉仁軌的話聽到心裡去,一旁的皇后道:「陛下,我聽說洛陽的白馬寺有西域僧人善做法術,不如請他來試試?」

  「哦?」李治的注意力頓時被皇后吸引過去了:「法術,什麼法術能解寡人之厄?」

  「據說那僧人能做李代桃僵之法,即彼人有禍,他令另一人代彼人之禍,則禍降另一人身上,則彼人得全!」

  一旁的劉仁軌聽到這裡,皺起了眉頭:「陛下,上天降禍,豈有逃避之理?而且您是萬民之魁首,上天之子,又有何人能代您受禍?此法縱然是真,恐怕也難以在您身上生效!」

  「這——」聽劉仁軌這麼一說,李治頓時猶豫了起來,皇后笑道:「成與不成,一試不就知道了?反正即便不成,又沒有什麼損失,你說是不是呀?劉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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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