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亡故

  至於第二條,從秦漢時期開始,古代中國就處於一個谷布本位向銅本位緩慢轉變的過程中,大體來說,大一統時期尤其是較為興盛的中前期,銅本位更占優勢,而分裂戰亂時期和大一統的晚期,谷布本位更占優勢。

  究其原因,古代中國不但匱乏貴金屬,就連銅礦也不多,為數不多的富銅礦還多半分布於雲貴、湖南、蒙古、新疆等遠離古代中國核心區域,不利於開發的省份。

  偏偏古代中國的手工業和農業又極其發達,其結果就是一旦戰亂結束,大一統恢復,經濟迅速恢復,對足值貨幣的需求就會高速增長,迅速超過官府鑄造的數量,於是就會形成「錢貴貨賤」的現象。

  這種典型的通縮現象在史書中十分常見,寺院、貴族等富人紛紛將足值的貨幣儲藏在地窖里,而這樣一來就更減少了流通中的貨幣量,反倒更加劇了通縮。這不但會打擊商業和手工業,還會加重農民的負擔(農民必須出售農產品來換取銅錢繳納賦稅),為了解決通縮,古代政府一般會用鑄造劣幣(更大面值的銅幣,在銅錢中加入更多鉛等賤金屬,或者鐵錢)的辦法來人為製造通脹,但其結果往往會造成民間排斥這些新鑄劣幣,改用實物交易。

  這一問題的最後解決是要到明中期,由於大航海時代的到來,明代中國頭一次被納入世界貿易體系,美洲和日本的金銀礦山產出的海量白銀湧入了當時的中國東南沿海,刺激了當地發達的紡織業、製糖、制茶、陶瓷業,這也就是後來歷史課本裡面提到的「資本主義萌芽」。

  此時的王文佐當然沒能力去美洲開採波托西大銀礦,但日本的佐度金山、石見銀山,足尾銅山、別子銅山卻已經是囊中之物,這些金銀銅礦不但儲量豐富,品味高,而且埋藏較淺,以當時的開採冶煉技術足以大量開採,足以當做大量鑄造足值錢幣所需。

  僅有商路和充沛的貨幣並不一定就能形成繁榮的貿易,還必須有大量的商品與需求。其實在王文佐看來,其實當時的東北亞貿易條件是很不錯的,用現代經濟學的術語來說,唐的河北區域與遼東、朝鮮半島、日本列島以及遠東地區是各有比較優勢的,唐代的河北地區是當時大唐人口最繁盛、農業、手工業最發達的地區,而遼東、朝鮮半島、日本列島以及遠東地區則是人口稀少、自然資源豐富的待開發地區。

  那麼從遼東、朝鮮半島、日本列島以及遠東地區向河北輸出皮毛、木材、藥材、魚類產品、油脂、礦石等原材料或者初級產品,而河北向以上地區輸出布帛、器皿、陶瓷、藥物等手工業品,這一貿易對於雙方都是有利的。從長遠來看,也會促進河北與以上區域的經濟聯繫和人員往來,這也會為新的東亞統一國家的形成奠定一個堅實的基礎。王文佐並不希望自己在歷史上只被當做一個征服者。

  「我當然希望兄弟們今後無需為錢財之事操心!」王文佐笑道:「但我也不希望你們以後都變成田舍郎、多谷翁,整日裡都算計著自家地窖里有多少貫錢,倉庫里有多少石糧食,那就不是我當初這麼做的本意了!」

  「三郎說的哪裡話!」沈法僧臉色微紅:「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種人,這也是為了大家!」

  「這樣就好!」王文佐笑道:「雖說高句麗已滅,但接下來說不定還有別的仗要打,我等都是武人,不可忘記自家的立身之本!」

  「喏!」眾人齊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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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在下家族賓客的名冊!」

  外間傳來女人和孩子的爭吵聲,高舍雞低著頭,將名冊雙手呈上,他的內心無比屈辱,即便是當初高句麗王權勢最盛的時候,他的祖先也沒有把依附於本家的賓客名冊交出去,這關乎到家族的榮耀——既然別人已經把一切都託付給你,你又怎麼能把他又交出去呢?但這一次卻不一樣了,那個神秘的倭人提出要依照家族人口的數量發放糧食和分配土地,自己沒有選擇。

  「男六百三十五人,女七百九十三人,其中壯丁有三百二十人!不錯,不錯!」伊吉連博德隨便翻閱了一下名冊,笑道:「想不到這時候還能有這麼多人追隨你,看來你平日裡對於家族經營的還是不錯的!」

  「多謝!吾家自從先祖搬到當地已經九代了,世代遵照祖訓,絕無欺壓賓客之事!」

  「很好!」伊吉連博德點了點頭:「這是授予土地的契書,你先看看吧,若是同意就畫押吧!」

  高舍雞道了謝,接過契書看了起來,只見上面寫著授予土地的條件,每年要繳納的賦稅,以及若是有事,須得抽出騎士三人,步弓手十人,長矛手十二人應徵,自備武器糧秣出征等等,高舍雞出身於世代從軍之家,對著要服軍役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便借了毛筆花了押,蓋了指模,將契書抵了回去。

  「這是領地的情況,還剩下六七塊,你看看,挑個合意的吧!」伊吉連博德笑道。

  高舍雞道了聲謝,接過書冊一看,不由得愣住了:「這領地怎麼是在倭國的?

  「是呀!」伊吉連博德笑道:「熊津都督府的空餘領土不多了,就算有空的,也要給這次攻打高句麗的從軍有功將士留著,倒是倭國那邊有的是大片待開墾的空地,你反正都是要離鄉,為何不去個更有未來的地方?」

  高舍雞被伊吉連博德這番話問住了,他苦笑道:「倭國實在是太遠了,若是要去那兒,哪怕是世代跟隨的部曲也要走的!」

  「好吧!」伊吉連博德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我這裡倒是還剩下一塊,但比倭國那些就差遠了,你這麼多家口去,只怕根本養不活這麼多人,更不要說支撐軍役了!」

  高舍雞看了看書冊,又看了看伊吉連博德最後給出的那塊領地,最後只得咬了咬牙:「好,那我就選這塊了,是叫越前國月尾莊是嗎?」

  「你選的不錯,這個地方我聽說過,土地很肥沃,只要你的人願意出力氣,用不了幾年功夫就能富裕起來!」伊吉連博德笑道。

  選定了領地之後沒多久,高舍雞就帶著族人們登上了海船,當他看到熟悉的陸地最後消失在海平面下,他覺得自己身體裡好似多了一個空洞,這不是飢餓,而是一種虛無,原有的土地、房屋、堡壘所在之地已經化為烏有,他覺得頭很疼,醫生說是得了風寒,建議他多躺下休息。高舍雞依照醫生說的去做,不過他知道疼痛終歸會好,但他內心的那個空洞卻永遠不會好起來。

  在航程中,高舍雞根本不想醒來,他寧願終日蜷縮在毯子下,閉緊眼睛,再度入睡,如果沒人將他叫醒,他會這麼沒日沒夜的睡。

  在夢中,他騎著馬,帶著自己的獵犬,在自家的獵場獵鹿。他們打著呼哨,將野鹿從林中趕出,然後將其圍住,包圍在當中射殺。他大聲歡笑,脫掉帽子,任憑風吹拂著自己的頭髮和鬍鬚,他的同伴們動作敏捷,首尾呼應,沒有哪頭野鹿能逃脫他們的圍獵,直到夢醒。

  在抵達了倭國港口之後,就有一個官員給了他們一塊木牌,讓他沿著道路向東北,高舍雞不知道哪裡是最終目的地,只知道日復一日的前行,路旁的稻田中耕作倭人農民好奇的看著這些異國客人。幸好沿途的倭人官員有提供糧食和蔬菜,這樣高舍雞才在一個月後抵達了目的地。

  「這裡就是你的領地!」當地的倭人官員用馬鞭指著不遠處的小村:「村子裡還有五戶人家,也是你的部民,你可以隨便差遣他們!」

  「我領地的範圍有多大?還有田地在哪裡呢?」高舍雞問道。

  「你看得到的地方都是,從那座山的山腳到那條河,都是的!」倭人官員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至于田地嘛,現在還沒有,你得自己拿起斧頭開墾,只要連續三年耕作收穫,那就是你的田地!」然後他抽了一下馬屁股:「我有事先走了,你若有什麼事情,就去國司衙門找我!」

  高舍雞望向遠處,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一片樹木的海洋,這是一片無比遼闊、盤根錯節的密林,灑下成千上萬暗綠色的影子。北風吹來,他聽到遠比自己年邁的樹木在呻吟嘆息,千百萬片枝葉隨風舞蹈,一時間密林仿佛化為海洋,隨風搖動,與曠古共存。

  「家主,我們該怎麼辦?」有人問道。

  「拿把斧子給我!」高雞舍跳下馬,從手下接過鐵斧,走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顆橡樹:「天氣變冷前,我們必須把村子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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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東宮。

  冷雨紛飛,將東宮的牆壁染成暗紅色,宛如凝固的血漿。太子李弘束緊兜頭風衣,穿過長廊。來到重重守衛的轎子前。

  「為什麼不準備馬匹?」太子問道:「乘坐轎子去迎接英國公的靈柩,這不合乎禮制吧?」

  「雨很大,而且天氣轉涼了!」當值的東宮衛官低聲答道:「聖體有恙,您是國之儲君,如果也感染了風寒,只怕社稷不穩呀!」

  「英國公以七十高齡領兵出征遼東,馬革裹屍,難道我身為太子,居然連冒雨出門迎接他的靈柩都不敢嗎?哪又何談什麼社稷之重?」太子滿臉怒色:「快,把轎子抬走,把我的馬牽來!」

  東宮衛官沒奈何,只得讓人牽來太子的坐騎,又下令選一頂最大的羅傘,一行人出了宮門,沿著朱雀大街向南而去,他們將在明德門迎接李績的靈柩,穿過朱雀大街,抵達朱雀門前,接受天子的祭拜,然後再送往昭陵,陪伴先帝入土。

  馬蹄聲聲,東宮六率的鐵甲騎士騎行在前,然後是鼓吹手,他們吹奏著長安市民熟悉的《秦王破陣樂》,道路兩旁站滿了行人,當明黃色的羅傘出現,百姓們紛紛下跪,向冒雨出迎的太子行禮。李弘的目光掃過遠處,若是平日裡他可以看到明德門的城樓,但現在只能看到灰濛濛的雨霧。也許上天也在為這位老人的去世感到悲哀,李弘心中暗想。

  行列走到明德門前,那兒站滿了人,當他們看到太子殿下,紛紛下跪。他們當中許多人都是李績的舊部,有的人甚至跟隨他參加過幾十場大小戰鬥。看著他們,太子心中生出一股暖意——即便英國公不在了,大唐依舊還是後繼有人的。

  在用松木臨時搭成的木棚下,英國公李績的身軀靜靜的躺在平台上的棺材中,李敬業一身素衣,白布纏頭,站在棺材旁。向每一個前來祭拜的友人躬身還禮。當他看到太子的身影,面上露出猶豫的神情,是應該下跪還是躬身。李弘打消了他的猶豫,他撩起袍服的前襟,向棺材裡的李績拜了一拜:「父皇有恙在身,不能前來,由小王替他來祭拜!」

  李敬業趕忙跪了下去,抽泣道:「陛下如此厚恩,阿翁若是在天有靈,亦當感激涕零!」

  「請起!」李弘將李敬業伸手扶起:「英國公乃是為國殞身!敬業兄切莫因孝傷身。來,且與小王說英國公是怎麼過世的?」

  「遵旨!」李敬業應了一聲,退到一旁,低聲解釋起來。原來李績征服高句麗之後不久,就啟程返回長安,一開始還好,但經過幽州之後身體情況就變得不好起來,一開始是沒有胃口,然後就是大小便不好,請了醫生用了藥也沒有什麼起色。李敬業本來想要讓祖父在幽州靜養幾日,等病有了起色再上路。李績卻堅持上路,沒奈何只得照他說的做。途中身體每況愈下,最後在魏州最終就不行了。

  「現在想來,阿翁應該是對自己的身體有了預感,想要能夠回到長安再過世的!」李敬業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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