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狗腳君

  第476章 狗腳君

  「大都督當真是好人!」阿克敦嘆道。

  「呵呵呵!」伊吉連博德笑道:「說實話,我一開始也沒想到他能想出這麼兩全其美的法子。我原以為他要麼拿你的腦袋來嚴明軍紀,要麼包庇了你收買人心,卻沒想到能讓苦主家人親口寬恕了你,這樣兩邊都沒有話說了!不過這樣一來,伱未來二十年都領不到軍餉,倒是慘的很!」

  「能保住腦袋就是萬幸,哪裡還管的了那麼多!」阿克敦嘆道:「人也不能太不知足了!」

  「你能這麼想就好!」伊吉連博德笑道:「不過你也不用太沮喪,這次扣的也就是二十年普通士兵的軍餉,你若是能立功升遷,薪餉自然也會漲上去,那扣了之後還會有剩下的!」

  「嗯!」阿克敦精神一振:「您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立功升遷的!」

  伊吉連博德又安慰了阿克敦兩句,才轉身離開。他對王文佐這次的處置確實極為欽佩,與現代社會將法律神聖化、理論化、形上學化的傾向不同的是,在古代社會對法律的態度其實是高度實用主義的,像王文佐這樣隨意解釋法律,但能夠讓受害者得到經濟賠償的做法,不但不會被世人非議,反而會被認為是有智慧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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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句麗,平壤。

  公元668年五月。

  彗星的尾巴划過清晨的天空,好似紫紅朝霞上的一道傷口,在平壤大城山石城上空汩汩流血。

  高藏(高句麗王)獨自屹立在陽台上,巨石壘砌而成的四壁上布滿歲月留下的痕跡,當初他被泉蓋蘇文軟禁在這裡時,曾經因為這裡的荒涼和破敗而膽顫心驚,唯恐某天泉蓋蘇文會派人送來鴆酒或者錦帶,但現在泉蓋蘇文已經被埋入地下,巨石壓頂,而他卻還活在人間,惴惴不安的看著天空。

  高藏對於星象之術所知不多,但像這麼璀璨明亮的彗星,他還是沒有見過,更不要說這番血色情景了。他不禁懷疑腳下的這座古老石城是否見過這等景象,後來又發生了什麼?畢竟它在自己出生之前許久就已經存在,自己死後亦會繼續存在下去,如果它能開口說話就好了……

  真是荒唐呀!高藏雙臂支撐著陽台扶手,粗糙的花崗岩石條磨礪著他的手指。早在先王時,權力就已經留在了泉蓋蘇文父子手中,自己明明不過是個傀儡,死也好,生也好,都不過在權臣的一念之間。像自己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物,即便是馬上要死,上天又為何要降下如此宏大的徵兆?自己根本不配呀!

  可是……可是……如今這顆彗星連白天都清晰可見,那個可怕的消息即將到來:國之將亡,社稷傾覆,再否認下去只是自欺欺人。但這一切究竟預示著什麼呀?自己曾經日夜祈禱泉蓋蘇文早死,上天回應了自己的祈禱,奪去了泉蓋蘇文的性命,而與之同來的是更大的毀滅。自己將來來到地下,又有什麼顏面見高句麗國的歷代先王呢?

  「陛下!大莫離支和大將軍都到了,他們在樓下等候!」侍從的聲音恭謹有禮,似乎不敢打擾高藏的思緒。他們這個時候來這裡幹什麼?高藏轉過身,背靠著陽台:「請他們稍候,容我先更衣!」

  在婢女的幫助下,高藏換了外衣,沿著狹窄的樓梯向二樓走去,為了避免這位尊貴的囚犯逃走,泉蓋蘇文生前將高藏安置在大城山城最東邊的一座高塔上,美名其曰王者必居高處,實際上確是因為這座高塔緊挨著懸崖,除了唯一的出口,便再無其他出路。

  「臣拜見陛下!」

  泉淵男建與泉淵男產兄弟二人看到高藏下樓,便一同起身行禮,自從泉蓋蘇文死後,泉淵男建繼承了大莫離支,而泉淵男產則做了大將軍,他們的外衣下換出鐵甲葉的碰撞聲,讓高藏微微皺了皺眉。

  「二位愛卿請起!」高藏笑了笑,他虛託了一下右手:「今日二位怎麼有空一起來寡人這裡?有什麼要事嗎?」

  「唐人出兵了,形勢萬分危急!所以我等想要請陛下還宮,主持朝政!」泉淵男產大聲道,他的城府比兄長要淺不少,所以第一個開了口。

  「請寡人還宮主持朝政?」高藏的目光轉向泉淵男建:「大莫離支,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可否說的詳細一些!」

  「陛下!」泉淵男建咳嗽了一聲:「是這麼回事!七天前,唐軍走北路,繞過遼澤直抵我國之新城(今天撫順一帶),將其攻破。現在形勢很混亂,具體唐軍的下一步行動方向我方還不清楚!」

  「新城這麼快就陷落了?」高藏也吃了一驚:「怎麼會這樣?會不會有什麼差錯?」

  也難怪高藏如此懷疑,從隋算起,高句麗與中原王朝的戰爭已經打了近百年,雙方能用的戰略戰術也都已經窮盡,以高句麗方為例,大概來說就是以遼河遼澤為依託,修建了一條長達近兩千里的長城,然後在要害山地修建若干山城,逐次抵抗敵軍的兵鋒和銳氣,然後待其兵力的動能耗盡,再派出軍隊予以反擊,這一招能夠奏效的前提就是高句麗的山城能夠支撐足夠長的時間,高句麗人也的確在守城方面頗有心得,無論是隋煬帝的三征遼東,還是李世民的圍攻安市城,最後都在高句麗人的山城下飲恨而歸。

  「不會有錯,南蘇城和扶餘城都派來了軍使!」泉淵男建道:「具體情況還不清楚,但新城陷落是確定無誤的!」

  「這也未免太快了吧?」高藏問道:「據寡人所知,新城的城池可是非常堅固的呀!」

  「是呀!」泉淵男建嘆了口氣:「所以臣下以為這是因為臣下的兄長的緣故,新城的守將過去與他的關係很好!」

  「你的兄長的緣故?」高藏微微一愣,旋即才想起來泉淵男建說的是泉蓋蘇文的長子泉淵男生,這個人幾年前在平壤城下被唐軍俘虜了,然後就一直沒有了聲息,卻沒想到這裡跳出來了。

  「陛下!」泉淵男建道:「現在的情況很糟糕,再堅固的城防,如果人心不穩,也是守不住的。家父死後,我們兄弟兩人雖然分別繼承了官位,但卻沒有足夠的威望來壓服國中豪傑。眼下唐人大舉興兵來伐,又有臣兄這等通曉國中情況的奸賊作為嚮導,形勢萬分危急。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請您回宮主持朝政,這樣才能上下一心,抵抗唐人的入侵!」說到這裡,泉淵男建和泉淵男產都起身下跪,起身道:「臣恭請陛下回宮!」

  聽到這裡,高藏才明白二人的用意,唐軍的入侵導致高句麗內國內動盪,他們兩人就想利用高藏正統大王的威望來壓服內部的不穩,渡過眼前的難關。他思忖了片刻:「大莫離支、大將軍,並非寡人推諉,只是自從先王在時,朝政便在令尊手中,先王死後,本王更是就被關在這裡,除了正旦節日,也見不到一次群臣,現在就算讓寡人回宮又有什麼用?」

  泉淵男產抬起頭,眼睛裡露出惡毒的光,他是泉蓋蘇文三個兒子中最小的一個,與兩位兄長不同的是,當他懂事的時候,泉蓋蘇文就已經成為高句麗說一不二的統治者,高藏在他眼裡不過是個任憑自己擺布的木偶,而現在這個木偶居然敢對自己的安排提出異議,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憤怒的事情?看來自己必須做點什麼讓這傢伙知道厲害。他正想起身,卻被泉淵男建拉住了。

  「陛下,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家父在世時確實對您有些不恭,但當時的情況您也知道,如果家父不能大權獨攬,只怕平壤城早已化為廢墟,您也被唐軍當成俘虜送到長安了。眼下我們兄弟前來請您回宮理政確實是處於一片赤誠之心,您可以不在乎我們兄弟二人,但您能夠不把高句麗王歷代先王的宗廟放在心上嗎?」

  這該死的泉淵男建!高藏苦澀的想,確實正如他說的,他身為好大王的血脈後代,又怎麼能把歷代先王的宗廟都不管呢?如果自己置之不理,死後只怕也無顏面見列祖列宗。想到這裡,他就覺得一陣懊惱。

  「好吧!我可以隨你們回宮,不過你們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高藏道。

  「陛下請講!」泉淵男建道

  「待我回宮之後,宮中的侍衛和宮女人選必須由我來定,你們若是答應,我就聽你們的回宮,否則我寧可留在這裡等死!」

  「高家小兒!」泉淵男產再也按奈不住胸中的怒氣,跳了起來,拔出佩劍高藏的咽喉:「性命操於我兄弟之手,還敢胡言亂語!」

  「三弟!」泉淵男建趕忙起身,一把抓住泉淵男產的胳膊,將佩劍奪了下來:「陛下乃是我等之君,豈可無禮?」

  「君,狗腳君!」泉淵男產怒罵道,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也不管自己的佩劍,轉身便出塔去了。泉淵男建尷尬的將弟弟的佩劍遞給一旁的侍從,向高藏賠笑道:「臣弟魯莽無禮,還請陛下見諒!過兩日臣再讓他向陛下負荊請罪!」

  「無妨,大將軍一向如此,寡人早就習慣了!」高藏笑道:「回宮之事不如待大莫離支回去和大將軍商議商議再提,如何?」

  泉淵男建也知道今日已經不可能再說下去了,只得向高藏拱了拱手,便快步出去了。高藏走到窗旁,看著泉淵男建快步追趕著泉淵男產,心中不由得一陣暢快,大笑道:「君,狗腳君!罵得好,泉蓋蘇文,你在地下也想不到能有今天吧?」

  「三弟,三弟,你站住,站住!」泉淵男建一邊快跑,一邊高聲叫喊,前頭的泉淵男產卻好似根本沒有聽到泉淵男建的叫喊,只是悶頭疾走。泉淵男建好不容易才追上,一把抓住泉淵男產的胳膊:「你這是何必呢?今日來之前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要給大王幾分臉面,好勸他回宮!」

  「給他臉面,那也得懂得要臉!」泉淵男產怒道:「你也看到他今日的樣子了,分明是逮住咱們不放了,他現在是一介囚徒就這樣子,要是回宮之後那還不翻了天?」

  「哎!」泉淵男建嘆了口氣:「三弟,大王豈是也就是肚裡有氣,說些氣話而已。你也看到了這石塔是個怎麼樣子,他被關了這麼久,肯定心裡有氣呀!你就讓他一點,勸他回去渡過眼前的難關不就行了?」

  「二哥,這可不是有氣的事情!」泉淵男產道:「剛才他說的那些話你可都是聽到了,你請他回宮,他怎麼說的?要把宮中侍衛宮女都換人,那誰還能控制的住他?不管怎麼說他可是名正言順的大王,別到時候你我腦袋落地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這個不至於吧?」泉淵男建苦笑道:「大王被囚禁了這麼久,身邊也沒什麼心腹之人吧?再說眼下唐軍壓境,他把咱倆弄死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可是高句麗的大王呀!」

  「他現在沒有,將來呢?別忘了宗室可有的是人!你覺得唐軍壓境,大家應該和衷共濟渡過難關,人家可未必這麼想。說不定人家想著先弄死咱們兄弟,唐軍打進來最多也就去長安當寓公也不一定!」

  「這——」泉淵男建這一次被弟弟懟的說不出話來,正如泉淵男建所說的,以大唐過去滅國的通常做法,亡國王室的待遇其實還不錯,雖然獻俘儀式有些屈辱,但儀式結束之後一般都會被授予官職,賞賜宅邸,在長安當寓公,下一代一般就能融入大唐的統治階級。對高藏來說比起被關在石塔里當囚犯,很可能去長安當寓公要有吸引力的多。

  「那你說應該怎麼辦?」泉淵男建嘆了口氣:「咱倆沒有阿爹的威望,大哥又在唐軍那邊招誘,沒有大王的威望,根本沒法穩定局面,更不要說抵抗唐軍的進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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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