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魏公
「新羅人以邊釁挑事,企圖為將來瓜分高句麗之事為伏筆。那便可以讓金庾信為大將為條件,讓其領兵南下,進攻高句麗。此人老謀深算,若其留在金城,便是虎在穴中,必為我患!」
「金庾信今年都過七十了吧?」高侃笑道:「哪裡還能經得起兵馬勞頓?攻打高句麗又不是新羅人在意的事情,又怎麼會同意這個條件!」
「這個簡單,只要讓新羅人多出兵即可,比如出五萬人,或者更多些,可以用高麗之地為補償。新羅人貪圖土地人口,必然會應允,新羅王猜忌他的兄弟,若不讓金庾信來,旁人只怕應付不了仁壽兄,他只有同意!」
「不錯,這倒是個好辦法!」高侃拊掌笑道:「王都督當真是揣度到了新羅王的心窩裡,哪怕明知是坑,也要往裡面跳!」李績也微微頷首不語。金法敏登基之後,對建立唐——新羅同盟立下大功的弟弟金仁問頗為猜忌。此番出兵征討高句麗,金仁問肯定是擔任南線唐——新羅的主將,如果如王文佐說的那樣新羅出兵五萬,那金仁問會不會在擊敗高句麗後後調轉槍頭回師新羅奪取王位呢?為了避免這種可能,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金庾信擔任新羅軍的統帥,他是唯一無論威望、能力都足以壓制金仁問,又值得信任的人。
「將金庾信調到高句麗後怎麼辦?」高侃問道:「難道要乘機並其軍,然後回師進攻新羅?且不說金庾信這老狐狸都成精了,肯定會有防備,沒那麼容易占他的便宜;再說這麼幹恐怕也有失大國的體面,朝廷那邊恐怕說不過去吧?」
「不!」王文佐搖了搖頭:「金庾信肯定會有戒備,我沒有打他的主意。」
「哦?那你打算對付哪裡?難道直接進攻新羅?這恐怕更不行吧?要新羅拿出五萬人來,熊津都督府少說也要出一兩萬人吧?哪裡有人馬出兵新羅?」
王文佐笑了笑,走到地圖旁指點著細細講述了一會,高侃聽了後半響無語,這是不住捋自己的鬍鬚,最後他向李績問道:「英國公,你覺得此事可行嗎?」
李績並沒有回答高侃的問題,他對著地圖沉思了半響問道:「文佐,你為何要這麼做?新羅對我還是頗為恭順的!」
「英國公!」王文佐搖了搖頭:「新羅對我大唐倒也還恭順,但當初對我們這些在百濟的唐軍和熊津都督府可不怎麼樣!當初我們被叛軍包圍在泗沘城中,缺糧缺柴火,一隻老鼠要賣出三四十文銅錢的時候,新羅人卻忙著搶占百濟人的土地,對我方的求援置之不理;後來我們歷經苦戰擊敗倭人和叛軍,平定百濟後,新羅人還是三天兩日的邊境為了爭奪土地、水源和我們打仗;還有——」
「文佐!」李績的音調提高了三分,將王文佐的聲音壓了下去:「如果伱只是因為這些的話,老夫恐怕就不能同意你的方略了!畢竟大唐王師不能因為你的私怨而調轉槍頭攻打盟友!」
「我的私怨?」王文佐愣住了:「英國公,這怎麼能說是我的私怨,當初被圍在泗沘城中挨餓的可不是我一人,而是駐守百濟的王師;現在和新羅人發生衝突的也不是我王文佐,而是大唐的熊津都督府呀!」
「文佐,你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李績道:「當初新羅委質乞盟於我大唐,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消滅宿敵百濟,收復故土;我大唐與其結盟,則是因為百濟與高句麗結盟,與新羅結盟後可以斷高句麗一臂,以南北夾擊之。新羅履行了盟約便是,至於你說的那些事情,那都是尋常事,便是尋常村落之間為了爭奪水源田界,爭鬥廝殺也是常有的事情!」
王文佐皺了皺眉頭,李績的回答讓他有些意外,他猶豫了一下,問道:「難道英國公覺得我先前說的新羅人做的那些事情沒有什麼?」
「不錯!新羅人的確懷有私心,但誰又能夠不懷私心呢?只要他沒有違背當初的盟約,謹守臣節,就沒有必要妄動干戈!」
「那屬下方才說的高句麗滅亡之後,新羅人會從中招誘吏民,從中取利的事情呢?」
「你說的那些都是高句麗覆亡之後的事情!而老夫此番出兵的目的就是消滅高句麗,在高句麗覆滅之前,老夫不會想那麼多。用兵最要緊的便是專慮唯一,不可三心二意,文佐你覺得呢?」
面對李績的問題,王文佐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李績方才說的其實就是說一個戰略計劃中只能有一個戰略目標,不能有兩個,你的所有行動都必須圍繞著這個目標,而不能既要又要,這也是王文佐一直遵守的,但在此時王文佐的心裡,高句麗已經是尸居餘氣,滅亡是時間的問題,反倒是新羅才是心腹大患,所以才提出假途滅虢,一石二鳥之策。
「英國公所言甚是,是屬下失言了!」
「熊津都督府乃是百濟舊地,與新羅接壤,對他們的戒備也是分內之事,也不能說你失言!」李績笑道:「只是這件事情乃是軍中機密,不可泄露出去!」
「屬下遵命!」
看著王文佐的背影從門外消失,高侃突然笑了起來:「李公,長江後浪推前浪呀!這王文佐好生了得,照我看如果把他方才所獻之策施行,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嗯!」李績神色有些冷淡:「若是讓老夫來施行,至少有七成勝算!」
「七成勝算?那為何不用?」高侃驚訝的問道,他還以為方才李績是因為覺得勝算太低才拒絕王文佐的計劃的。
「你真的覺得把新羅滅了對大唐是一件好事?」
「為什麼不好?」高侃驚訝的問道:「王文佐剛剛不是說了嗎?新羅如果在,肯定會在高句麗滅亡後放開懷抱,拉攏部眾,那我們不是白打了?」
「有王文佐在,新羅占不到什麼便宜!」李績道。
「您倒是很看重他!」高侃笑道。
「此人深沉有大度,輕財重士,能得人死力,統馭軍眾,臨敵制勝,策出無方!」李績嘆道:「有時候他讓我想起了魏公!」
「魏公?」高侃聞言一愣,旋即才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您方才說的是李密?」
李績長嘆了一聲,沒有說話,作為大唐開國碩果僅存的元勛重將,李績口中的魏公便是他的老上司,瓦崗寨軍的首領李密。因為李密曾經接受東都皇泰主楊侗的冊封,被封為太尉、尚書令、東南道大行台行軍元帥、魏國公,所以李績稱其為魏公。李密乃是北周八柱國之一李弼的曾孫,也是隋末群雄中曾經距離天子之位最近的人,乃當時著名的兵法大家。李績對其十分忠誠,李密後來被唐軍所殺,屍首還是李績收葬的。這個時候他把王文佐與李密相比,隱藏的深意著實讓人難解。
「這個——」高侃苦笑道:「李公您也未免太高看王文佐了吧?他如何比的上李密?」
「王文佐聲名是及不上魏公,可若當時統領瓦崗軍的是他,奪取天下的未必是先帝?」李績嘆道。
「為何這麼說?」
「魏公多次擊敗隋軍,然東都堅固,始終不得下,隋軍敗而後振,最後一戰敗於王世充,一世英名毀於一旦。」李績道:「而王文佐善造攻城器械,若當初統領瓦崗軍的是他,只怕先帝還在太原時,瓦崗軍就已經破東都,入關中了!」
「他的攻城器械有那麼厲害?」高侃吃了一驚:「東都的城牆可不是開玩笑的,還有守城器械也十分精良,當初先帝也奈何不得,是築長圍困之,在虎牢大破竇建德,王世充見大勢已去,這才自縛出降的!若是真的攻打,只怕先帝倉促間也攻不下來!」
原來當時的洛陽城乃是隋煬帝建成的,負責設計東都的是當時著名的建築大師宇文愷,每月使用役丁200萬人,又從各地遷徙數萬戶富戶前來,城牆堅固高聳,橫跨洛河兩岸,府庫充實,是當時的著名的堅城,隋末爭霸戰爭最後的三方大決戰實際上就是圍繞著洛陽城的爭奪進行的。可無論是先前的李密,還是後來的李世民,在野戰取得勝利之後,都沒有選擇發動猛攻,而是選擇間接路線來達到目標,這是洛陽城防堅固程度的最好證明。
「厲不厲害過幾日你就能親眼看到了!」李績道:「不過百濟境內山城極多,這個我們都知道的,他能平定當初的叛亂,善治器械也不奇怪!」
「那既然這樣,為何不採納王文佐的獻策,一舉滅高句麗新羅二國,您老也能青史留名,我等也能沾點光!」高侃問道。
「青史留名?」李績笑道:「這的確是很大的誘惑呀!人過七十死不為夭,老夫這個年紀,什麼權位富貴都是過眼雲煙,唯一在意的就是死後的那點名聲了,若是墓道神道碑上多記上一筆,想想也是舒服!哎,可惜,可惜呀!」
「可惜什麼?」高侃問道。
「王文佐太像魏公了!」
高侃愣住了,這已經是李績第二次說王文佐像自己的老上司了,顯然這一次並不是說王文佐懂兵法,能得人死力了。李密在歷史上除了以會用兵、善於用人之外,還以野心勃勃、不甘人下而著稱,據說他少年時憑藉父蔭任左親衛府大都督、東宮千牛備身,在宮中當侍衛。
隋煬帝有一次在侍衛里看到他,就問手下宇文述::「剛才在左邊儀仗隊裡的黑臉小孩是個什麼人?」宇文述回答說:「他是已故蒲山公李寬的兒子,叫李密。」隋煬帝說:「這個小孩顧盼的神態很不尋常,別讓他在宮裡擔任宿衛。」這次李績明顯指的是後者。
「英國公您有些言過其實了吧?照我看王文佐不是那種不知分寸的狂徒吧?」
「呵呵!」李績笑道:「你知道嗎?魏公當初在隋煬帝打算出兵征討高句麗之前,也從沒有想過要起兵造反的!留著新羅扯扯王文佐的後腿,對他,對大唐都未必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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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王文佐回到住處,每個人都小心的退到一旁,屏氣低聲,唯恐成為發泄怒氣的靶子。
「主上,要上晚飯嗎?」曹文宗問道。
「我不餓,待會再說!」王文佐悶悶不樂的坐在椅子上,剛剛在李績那兒碰的軟釘子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這一方略他已經盤算很久了,覺得有很高的成算。在他看來像李績這樣的老人已經無所求,唯一渴望的就是名聲,如果能一舉平定二國,他的聲望肯定會直線上升,甚至超過貞觀時與他齊名的衛國公李靖。居然連這樣的誘惑都能抵擋住,這老頭當真是不一般。
曹文宗看出王文佐的神色不對,他揮了揮手,示意屋內的婢女都退下,自己站在王文佐身後,一言不發,過了好一會兒,王文佐突然吐出一口長氣,問道:「對了,伍小乙和小蠻他們現在怎麼樣了?你有他們的消息嗎?」
「小乙和小蠻?」曹文宗沒想到王文佐為何突然問到這兩個人:「屬下不知,最近一次消息也是三個多月前的事情了!」
「他們都還好吧?」
「都好,都好!」曹文宗趕忙答道:「聽說他們已經在那邊立下腳,還開了好幾家騾馬店、酒肆、餅鋪什麼的!」
「哦?不錯,不錯!」王文佐饒有興致的點了點頭:「你寫一封信給他們,讓他們把新羅國內的情況寫清楚,我想了解一下!」
「是!」曹文宗已經大概猜到王文佐的心意,不過他不敢多問,點了點頭:「屬下馬上就準備!」
王文佐點了點頭,他伸出右手撫摩著自己的刀柄,那柄金仁問贈給自己的寶刀刀柄尾端是一塊象牙球,已經被手掌打磨的無比光滑。他拔刀出鞘,看到色澤沉暗的精鋼刀身歷經千錘百鍊所留下的波紋。
「亂則斬之!」
昨天家裡忙房子的事情,所以斷更了一天。
討論區里看到有人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怎麼說呢,至少在唐中後期魏博鎮的百姓還是過得不錯的。我拿魏博和江南作比較,其實是想說勇敢的人會自由,自由的人往往幸福。當然,魏博鎮的牙兵們最後還是被朱溫殺光了,但他們至少爽了150年,對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