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父子
「報上名了!」跡見赤檮接過夫人送上的布巾,瓮聲瓮氣的答道。
「那可太好了?」夫人笑道:「我聽說還要測試弓術、槍術和騎術,老爺您傷才剛剛好——」
「都通過了!」跡見赤檮將布巾還給妻子:「我腿上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都通過了?」夫人喜出望外:「那可太好了,那我去買點酒和鮮魚來,晚上要好好慶賀一番!」她不待跡見赤檮說話,就轉身跑了出去,全然沒有注意到丈夫臉上的苦笑。
橘紅色的焰苗在松針和乾苔蘚上綿延,松柴在火塘里發出清脆的聲響,侍女將切成一段段的鰻魚用鋒利的竹籤串了,竹籤的末端插入火塘中。松柴燃燒發出的香氣與鰻魚香氣交雜在一起,瀰漫開來,跡見赤檮不禁深深吸了口氣,松枝烤鰻魚,這可是他最喜歡的一道菜餚了,看著火塘上被灼烤的油光發亮的鰻魚串,原先鬱郁的心情也變得舒暢起來了。
「老爺,請!」夫人笑嘻嘻的給跡見赤檮的酒杯斟滿,旁邊擺放著六七個陶碟,都是些爽口的小菜。跡見赤檮嗯了一聲,喝了一口酒:「咦,這是什麼酒?」
「魚市門口那個酒坊買的,聽說是百濟傳來的秘方!」
「嗯,果然不錯!」跡見赤檮點了點頭,他拿起酒瓶給妻子也倒滿了一杯:「來,你也喝一杯!」
「多謝老爺!」跡見夫人也不推讓,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我這杯酒卻是預祝老爺早日升官,以您的本事,肯定不會落在平六後面的!」
妻子的話觸動了跡見赤檮的心弦,他咳嗽了一聲:「其實我的官職已經比平六高了,不,應該說明天我的官職就比他高了!」
「比平六高?他可已經是左衛門尉了呀!」夫人驚訝的問道。
「是的,右大臣已經讓我做左衛門佐了!除此之外,他還賜給了我一百結的田莊,就在奈良湖邊!」
屋中陷入了沉寂,只有松柴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昏黃的火光照在合不攏嘴的夫人臉上,就像個陶土玩偶,半響後她才發出一陣呻吟:「這,這是真的?」
「是真的,任官文書明天就會發下來!」看到妻子的樣子,跡見赤檮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快意,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田莊會晚一點,不過應該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不過,這都是有條件的!」
「什麼意思?」跡見夫人緊張了起來,他抓住了丈夫的衣袖:「右大臣要讓你幹什麼?去刺殺中大兄皇子?」
「她到底還是關心我的!」
跡見赤檮心中不禁一暖,拍了拍妻子的手:「你就不要瞎想了,我哪有這個本事,是另外一件事情!」
「那就好!」夫人鬆了口氣,旋即高興了起來:「右大臣還真是一位慷慨大度的貴人,左衛門佐,還有奈良湖邊一百結的田莊,再過兩三代跡見家也就是名副其實的貴人了!」
「伱先聽清楚條件再感謝他吧!」跡見赤檮嘆道:「我剛剛說了,右大臣開出的條件是我必須交出家鄉的銀礦,你明白嗎?我必須用銀礦換升官和田莊!」
「原來是這樣!」夫人點了點頭:「是有些讓人心痛,不過也還好!」
「什麼意思?」跡見赤檮皺起了眉頭:「那可是銀礦呀,我們跡見家最重要的基業!」
「是呀!可是想要銀礦的是右大臣呀!他的要求是可以拒絕的嗎?」夫人反問道:「不要忘記了,像他這樣的大人物,完全不需要用田莊官位和你交換,他只要說一句話,跡見一族就會被從地上抹去,什麼痕跡都不會留下,銀礦自然也就是他的了!」
「是呀!」跡見赤檮嘆了口氣:「像他這樣的大人物的意志,是不可以違抗的,我能得到升官和田莊,已經是一種幸運了,不過一想到幾代人留下來的家業在我手裡失去,心裡就不開心!」
「老爺,你忘了嗎?這銀礦其實也是跡見家替別人代管的呀!如果能夠繼續替內大臣代管銀礦的話,那我們又有什麼損失呢?」
「不錯!」
一語驚醒夢中人,妻子的話就好像一道閃電劃破跡見赤檮腦海中的迷霧,讓他清醒了過來,是呀!這銀礦本來就不是跡見家的,反正都是當代官,當誰的又有什麼區別?他原本還顧慮右大臣是個唐人,有一天會離開倭國,但這對跡見家豈不是更好?主家離得越遠,代官的權力就越大,右大臣能帶走白銀,又不能帶走礦山,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總不能親自去礦洞裡面挖礦吧?
「糟,糟了!」
「什麼糟了?」跡見赤檮驚訝的問道。
「魚烤焦了!」跡見夫人一邊手忙腳亂的把魚串從火塘中拿出來,一邊抱怨道:「就是你,方才和你說話忘記了鰻魚,都烤焦了,這可是上好的鰻魚呀!」
「這有什麼!烤焦了也一樣吃!」跡見赤檮積鬱已去,心中大快,拿起一串鰻魚便塞進口中,一邊咀嚼一邊笑道:「這樣吧,我明天就去山田寺那邊聽命,儘快把代官的事情敲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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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濃國。
春風拂過糾結的頭髮,溫柔而芳香,一如少女的指尖。定惠閉上眼睛,傾聽著鳥兒的歡唱,感覺到河流的脈動,小船正隨木槳划動,經歷了一個寒冷的冬天,定惠感覺世界是如此甜美,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溫暖而又舒適,遠處傳來歡快的鼓笛聲,那是農民在舉行田樂,祈禱當年的豐收,他禁不住笑出聲來。
「怎麼了?」中臣鐮足回過頭來。
「沒什麼,春天到了!」定惠笑道:「我覺得空氣中都滿是甜蜜,還有田樂的聲音,自然就笑出聲來!」
「是呀,春天到了!」中臣鐮足嘆了口氣:「田樂響起,馬上就要插秧了!」
「是的!」定惠笑道:「我們可以靠岸一下嗎?我想看一看田樂,不知道為什麼,我每次看到田樂,就說不出的歡喜,什麼不高興的事情都忘記了!」
「那就靠岸吧!我也想看看!」中臣鐮足的回答讓定惠頗為驚訝,他可不記得父親什麼時候把時間花在欣賞樂舞上,在他的記憶里,父親永遠處於忙碌之中,他就好像一頭永不疲倦的騾子,永遠在為了中大兄的命令工作。
聽到了中臣鐮足的命令,船夫開始將船向岸邊駛去。可以看到岸邊都是豐潤的灰黑土攘,條條田埂將土地劃分為整齊的方塊。可以看到一行人正沿著田埂的行走,為首的人頭戴扎滿花的斗笠,腳踩木屐,吹著笛子,身旁是一個打著鼓的巫女,在他們身後,是成群結隊的農民,這些農民跟著前面兩人,時而下蹲,時而站起,伴隨著音樂手舞足蹈,就仿佛在田間插秧。
「好好聽,好好看吧!」中臣鐮足道:「也許這是可憐人們這輩子最後一次田樂了!」
「最後一次?」定惠驚訝的瞪大了眼睛:「為何這麼說?」
「我的傻兒子,你不會還沒想到吧?」中臣鐮足笑道:「無論是琦玉還是葛城,他們都在等待著插完秧,然後他們就要開始灌溉田地了,只不過用的不是水,而是血!」
「不是水,而是血!」定惠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他知道父親說的不假,戰爭已經不可能繼續拖延下去了,只要春播一結束,雙方就都會開始徵集農夫,把戰爭繼續進行下去。
「父親!」
「不要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中臣鐮足舉起了右手:「但我不可能接受你的建議,我上船已久,已經不可能換船了,而你還有選擇的自由!」
「父親!」定惠跪了下來,抱住中臣鐮足的雙腿,淚水划過臉頰。
「站起來!」中臣鐮足喝道:「你還記得當初上船去大唐前我說了什麼嗎?」
「當初上船去大唐前說了什麼?」定惠開始努力回憶,片刻後他低聲道:「你踏上甲板的那一刻就要忘掉自己是誰,來自何處,為大唐天子竭忠盡智!智者無論什麼境遇都能夠隨遇而安,不忘自己追求的本心。」
「很好,你還記得我的話!」中臣鐮足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就照我說的做吧!去為那位右大臣竭忠盡智,要像蒲草一樣在任何處境都能隨遇而安,不要忘記自己的本心!」說到這裡,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將來如果可以的話,就幫一幫你的那些侄兒們!」
「父親!」定惠心知這是父親與自己做最後的訣別,心中更是痛苦萬分。中臣鐮足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大聲道:「來人,你們把他護送到飛鳥京,一定要把人安全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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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鳥京,山田寺後空地。
鼓聲如雷,也掩不住飛馳的馬蹄聲。
隨著號令聲,騎士們翻身上馬,驅趕著自己的坐騎,越過特別設置的土丘、淺溝、水塘,其間不時有人落馬,這立刻引起了一陣旁觀者的鬨笑聲,落馬者也都羞愧的用袖子蒙住臉,垂首逃出校場,等待著他們的是一種特殊的懲罰——他們將被罰脫掉鞋子和帽子,光著腳繞著校場跑上三圈,這種無傷大雅的懲罰對被罰者的身體倒是沒什麼傷害,但精神上卻是相當大打擊,圍觀者甚至會高呼罰跑者的名字,這一恥辱可能會延伸到他的後代。
不過落馬者是少數,大多數人都通過了那些障礙物,這時他們將經過一條狹長的直道,道路兩側相距十多步外各有三個草人,在草人的胸口、兩肋和頭部都塗上了白石灰,顯得格外顯眼。騎士們剛衝上直道便取出弓矢,他們將韁繩收短,人從馬鞍上微微坐起,把臀部微微後挫,引滿弓向草人射去。
他們所用的箭矢較尋常的步矢要長大不少,箭杆也粗不少,幾乎可以說是短矛了,被射中的草人往往被箭矢貫穿,甚至釘在地上。每當有這種情況,四周的圍觀者便發出震天的歡呼聲,連鼓聲都壓過去了。射中的騎士來到終點後,也會被引領到看台上,得到右大臣的親自接見和獎賞。
對於絕大部分旁觀者來說,這種新奇的演練被認為是一場酬謝神佛的表演。但熟悉軍事,尤其是經歷過上次大戰的人們就很清楚這次軍事演練的真正目的了。右大臣正在了解自己手頭有多少可用的力量,真正的決戰已經不遠了。
「三郎!現在可用的有多少騎?」坐在簾幕後的琦玉低聲問道。
「有馳射之能的已經有七百餘騎了!」王文佐道:「後面還有些沒有參加的,全部加起來應該有八百騎上下!」
「八百騎?才這麼點?」琦玉失望的問道:「你已經把所有能找的人都找來了嗎?」
「已經不少了!」王文佐笑道:「再說你們倭人以前並不習慣這種近距離用大弓重矢射殺敵人,若不是這些時日加強練習,只怕連一半都沒有!」
「這倒是!」琦玉點了點頭:「以前飛鳥京倒是也有人騎射,不過通常是追獵鹿狐,用的也是軟弓輕矢,只是箭矢上預先浸藥而已!」
「軟弓輕矢可以及遠,而且開弓方便,也容易射准!」王文佐道:「但戰陣之上你死我活,若是不能透甲,便射中了一百箭又有何用?還不如近些,只要中了一箭,不死也重傷的好!」
「不錯!對了,三郎,你打算什麼時候出兵?」
「應該還要些時日!」王文佐道:「我已經派出不少探子,但是中大兄的部署還不是清楚,所以只能等一等了!」
「近江國是他的老巢了,滿國都是他的黨羽!待到擊敗葛城這逆賊,定要將近江一國盡數斬殺,一個不留!」琦玉恨恨的說:「你不用著急,等都準備好了再出兵不遲!」
王文佐點了點頭,琦玉雖然不懂軍事,但有一點卻做得很好,她對王文佐給予了最大程度的信任,並給予其充分自由的指揮權,而她自己則努力從政治上拉攏其他郡國,倒是成就了一對軍政拍檔,在短暫的停戰期內,她已經將四國島、淡路等瀨戶內海沿岸的大部分郡國都拉攏了過來,其結果就是從海路得到了大批的糧食和援兵,原先中大兄軍隊所占據的數量優勢已經不那麼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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