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狐皮坎肩
「還能為了什麼?」王文佐笑道:「對於陛下來說,還有什麼比擊敗逆賊,回返都城更大的喜事呢?」
「擊敗逆賊,回返都城?」琦玉神色變得嚴肅起來:「內府,您覺得我們還能擊敗葛城?」
「當然!」王文佐毫不猶豫的答道:「兵之大事有五: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餘二事惟有降與死。我自然不會降與死,也不會走,剩下的無非戰與守,前幾日我已經選拔精銳,待編練完畢,便可破賊!」
「你是說前幾日的射禮?」琦玉問道。
「不錯!」王文佐點了點頭:「舟師被焚之事陛下你不用擔心,中大兄能得到的便宜無非是能夠水路運糧而已,別的就沒有了,陣前決勝的時候船是起不了作用的!」
「這倒是!」琦玉點了點頭:「那我們能贏嗎?畢竟我軍現在不過萬餘人,葛城只怕三倍於我吧?」
「當初在百濟時,大唐全軍亦不過萬人!」王文佐笑道:「鬼室福信、道琛兩人各擁兵數萬,中大兄派往百濟的倭兵亦有三萬餘人,最後勝者是誰?若是人多的一方就贏,人少的一方就輸,那也不用大了,兩邊把自家的軍隊帶出來,數一數,不就成了?」
「內府舌辯之術,我是不及的!」琦玉笑道:「只是戰陣之上,可不是僅憑口舌便成的!」
「若是僅憑口舌,我早就死在百濟了!」王文佐笑道:「勝負乃兵家常事,陛下可耐心等待破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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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鳥京,坂合部磐鍬宅邸。
「夫君,外頭風大,您再添件衣服吧!」妻子問道。
「哦!」坂合部磐鍬應了一聲,為了參加今晚新王歡慶取勝的宴飲,他特地換上了一件黃丹色的絲帛罩袍,看上去比較喜慶點,雖然現在的大和可沒有一點喜慶的樣子。
妻子把要添的衣服拿來了,坂合部磐鍬張開雙臂,妻子一邊替他穿衣服,口中一邊嘮叨道:「哎,天天打仗,也不知道啥時候是個頭,連神佛庇佑的京城都被放了火,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有裝糧食的船到了,集市根本看不到糧食,各種贓物和奴隸倒是多得很,街上天天可以看到被盜賊所殺的屍體,難道這就是佛經里說的末世要到了?」
「這些話你今後不要說了!免得惹來麻煩!」坂合部磐鍬沉聲道,他這個妻子是個續弦,什麼都好,就是話多了點,不過眼下局勢混亂,新大王手下又都是些蠻子武夫,若是言語不慎惹來殺身之禍可就不好了。
「好,好,好,我不說了!」妻子將坂合部磐鍬推到銅鏡前:「你看,這件狐皮坎肩與你這件罩袍顏色多配?在新大王的宴席上肯定最顯眼!」
坂合部磐鍬站在銅鏡前,身體微微顫抖,他身上這件狐皮是最鍾愛的長子坂合部弓矢第一次出獵所得,依照倭人的風俗,坂合部弓矢將狐皮獻給了父親,而不久後坂合部弓矢就出兵百濟了,就再也沒有回來,這件狐皮坎肩也被坂合部磐鍬放到了箱子底,再也沒有拿出來。
「你是從哪裡找到這件坎肩的?」坂合部磐鍬問道。
「從側屋最裡面那個木箱底呀!」妻子沒有感覺到坂合部磐鍬的異樣:「還是先前我讓婢女整理房間才發現的,這麼好的皮子,就塞在箱子裡,也不時常拿出來晾曬一下,時間久了都發霉了!」
坂合部磐鍬吐出一口長氣,是呀!坂合部弓矢那次出獵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髮妻也是長子出征之後才離世的,她一個後母又怎麼會知道這件壓在箱底的狐皮坎肩的來歷呢?也許長子也早已埋在某個無人知道的角落,墳頭的樹木都有一人多高了吧?想到這裡,坂合部磐鍬的眼睛也不禁一陣發酸,淚水滑落下來。
「誒!」妻子終於發現坂合部磐鍬的異樣:「你怎麼了?怎麼流淚了?」
「沒什麼!」坂合部磐鍬趕忙偏過頭去,擦去淚水:「方才不小心眼睛進沙子了!」
「那要不要吹吹?」
「不用了!」坂合部磐鍬笑道:「沙子已經出來了!時間不早了,我出發了!」
「嗯!」妻子點了點頭,她上下打量了下丈夫:「好,那就出發吧!讓新大王看看坂合部當主的風采!」
坂合部磐鍬走到門口,與妻子親吻,然後翻身上馬,在護衛的簇擁下穿過街道。自從中大兄的大軍進入飛鳥京,晚上的京師街頭就很不安靖,好吧,其實白天也安全不到哪裡去,經常有抱著搶來女人喝的醉醺醺,操著近江口音的士兵們穿街過市,沒人敢管他們。每個人都知道中大兄就是靠這些人的支持才登上王位的,百姓和商人們拿中大兄統治下的胡亂和琦玉短暫統治的發放糧食作比較,紛紛搖頭嘆息。
而在京都的上流社會流傳著一個更加讓人毛骨悚然的傳言——如果中大兄無法在短時間內擊敗琦玉,那他就會放縱自己的部下將整個飛鳥京搶掠一空,殺掉自己的反對者,然後帶著剩下的人翻過笠置山脈,把都城遷往近江。一提到這個,沒有一個人不瑟瑟發抖的——皇族、祭祀、部落首領們在奈良盆地都是經營了數百年,擁有盤根錯節的勢力,無論誰登上大位,都要滿足他們的利益。而如果他們被拉到近江,且不說路上的苦楚,到了近江國之後他們就是盆栽植物,任憑中大兄隨意擺弄了。
正當坂合部磐鍬在馬背上苦苦思索,隊伍的前方衝出兩個蒙面人來,隨行的護衛們趕忙拔出刀劍——這可不是他們大題小做。但這兩個不速之客並沒有做出敵意的行動,為首的一個高舉雙手,顯示自己沒有武器,大聲道:「請放心,我們不是盜賊,我只是想見見你們的主人,只是見一見!」
護衛們發出一片怒罵聲,在當時的日本,一個身份低微的人當街求見像坂合部磐鍬這樣的貴人原本就是一件十分無禮的行為。但那個為首的蒙面客並沒有害怕:「你們的主人是坂合部磐鍬吧!我是他的故友,請讓我見他一面!」
坂合部磐鍬聽到了那蒙面客的聲音,他皺了皺眉頭,若是平時他早就讓部下將其趕走了,不過最後他還是決定應允對方的要求,他策馬走到兩人的面前:「你說是我的故友,為何卻蒙著臉不讓我看到?」
為首那人正要回答,另一個一直沉默不語的蒙面客低聲道:「貴人,我知道您身上那件狐皮坎肩右腋有個小孔!」
「你,你怎麼知道的?」坂合部磐鍬在馬背上晃了晃,險些跌了下來,原來當初坂合部弓矢是用弓箭射殺那隻狐狸的,狐皮上自然就有一處箭孔,為了避免為旁人看到,髮妻製作這件坎肩時便將有孔那部分放在右邊腋下之處,旁人便看不見了,這件事情只有他們一家三人知道,旁人都不知道,眼下坂合部磐鍬髮妻早已去世,世上知道此事的只有他們父子二人,這叫坂合部磐鍬如何不吃驚。
坂合部磐鍬主動發問,兩人卻都不說話了,坂合部磐鍬定了定神,立刻做了決斷:「好,你們兩位現在就隨我回府!」
「主人!」一旁的護衛提醒道:「那今晚大王的祝捷宴會怎麼辦?」
「你去替我告一個假,就說我感了風寒,無力出門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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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合部磐鍬回到府中,立刻讓人將那兩人帶到後院一個偏房,囑咐不要打擾自己之後,方才向後院走去。進了門他看到那兩人依舊面蒙黑紗,咳嗽了一聲:「二位為何還不解開面紗?」
「京中人多眼雜,只恐惹來禍患!」一人答道。
坂合部磐鍬點了點頭,讓隨行的護衛退出門外:「若無我召喚,不要進來!」
「是,主人!」
待到護衛退出門外,坂合部磐鍬問道:「你們是怎麼知道我狐皮坎肩的事情的?」
一名蒙面客解下面紗,坂合部磐鍬瞪大了眼睛,驚呼道「是你?菩薩保佑,你居然沒有死在百濟,來,快過來,讓為父看看你瘦了沒有!」
原來那蒙面客竟然是坂合部弓矢,只見父子二人相擁而泣,半響之後坂合部磐鍬方才停止哭泣,對剩下那人道:「失態之處,讓您見笑了。我原本以為這孩子已經回不來了,覺得人生已經沒有了滋味,時常後悔自己當初為何不也同去百濟,至少父子二人可以死在一起。今日得以父子重逢,當真是萬千之喜!」
「無妨,俗話說孩兒是父母的寶貝,更何況是悉心培養,繼承家業的長子了!失而復得,自然是十二分的歡喜!」那蒙面客笑道。
「您說是我的故友,不知是哪位?」坂合部磐鍬此時心頭大快,語氣更加謙遜了三分。
那蒙面客解下面紗,露出一張含笑不語的臉來,正是守君大石。坂合部磐鍬臉色微變:「守君大石,是你?」
坂合部弓矢插話道:「父親,我被唐人俘虜後,多虧了大石叔父的照顧。他將我從勞役隊中挑了出來,又給我食物衣裳,安排住處,要不是他,我當真不知道是怎麼熬過來的!」
「弓矢,你不要說話!」坂合部磐鍬語氣轉冷,他看了看守君大石:「我從百濟逃回來的人口中得知,當初在白村江,你和物部連熊兩人向唐人倒戈,截斷了大軍的退路,這樣才導致我軍大敗,這可是事實?」
「當然不是!」守君大石笑道。
「哦?你沒有倒戈唐軍?那為何大家都是俘虜,你卻能照顧我孩兒?」
「我和物部連熊的確有倒戈唐軍,這是事實!」守君大石笑道:「但當時戰局已經分明,勝負已定。我軍已經完敗,我和物部連熊就算死戰到底,也改變不了大局!」
「懦夫、狡辯!」坂合部磐鍬怒道:「你分明是貪生怕死,卻在這裡胡說八道!」
「坂合部弓矢當時正在中軍,他親身經歷了那場大戰!」守君大石指著坂合部弓矢道:「你不信我,總該信你自己的兒子吧?你可以問問他當時的情況如何?我是不是狡辯!」
坂合部磐鍬的目光轉向自己的兒子,坂合部弓矢艱難的點了點頭:「父親,當時的情況您沒有看到,唐人的確是擁有鬼神之力,非人力所能對抗,大伙兒都奮力死戰,但最後還是敗下陣來。當時大石叔父處於後隊,江面已經都是被點燃的我方船隻,他就算想上去廝殺,也過不去!」
「好,你就算打不過唐人,那也用不著倒戈呀?」坂合部磐鍬怒道:「多救幾個人逃回來也好呀?」
「逃回來?」守君大石笑道:「你應該知道我去百濟之前發生了什麼吧?如果我和物部連熊就這麼逃回來,你覺得葛城會怎麼處置我們?會不會把一切罪責都扣到我們頭上?處死我們呢?」
「這個——」坂合部磐鍬的怒氣就好像一個被戳破的氣球癟了,他心裡清楚守君大石說的沒錯,他和物部連熊都是中大兄的反對派,他自己更是因為有間皇子的事情下獄過,後來才被踢到百濟當援兵的,如果大軍盡沒,就他們兩個回來,十有八九會成為中大兄的替罪羊。
「坂合部磐鍬,其實我和物部連熊只是反對葛城,對於大和國可並無損害!」守君大石道:「如果我們當時打到底,無非是多丟幾千條人命罷了,於大局無補。而我們投靠唐人後,不但多保全了幾千條性命,對國家也大有好處!」
「大有好處?」坂合部磐鍬冷哼了一聲:「你就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承認你照顧了弓矢,對我有大恩,當時你也的確有難處,沒有其他選擇,但說倒戈還能對國家有好處,你當我是傻子嗎?」
「你且聽我說!」守君大石笑道:「我倆在百濟救的人多了去了,可不止救了你一個兒子。我問你,若是你帶兵打了勝仗,如何對待敵軍的俘虜?」
「如何對待敵方俘虜?若能支付贖金,那就換贖金,若是不能的,那就貶為奴隸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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