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王者之死
「有敵人!」曹文宗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含混:「在左邊!」
藉助火光,王文佐看到一隊敵人排成緊密的隊形,正朝著自己這邊衝過來,顯然敵人也採取了和王文佐相同的戰術,只不過擔任迂迴的分隊不知道什麼原因來的晚了點。由於發現的已經太晚了,已經來不及用蠍子射擊,唐軍士兵們射完最後一支箭矢,便排成嚴密的橫隊,準備迎戰。
「都託付給你了!」王文佐拍了拍曹文宗的肩膀。
「明公請安坐,看我殺賊!」曹文宗緊了緊腰帶,將身上的鱗甲束緊了些,站在了橫隊的最中央。百濟人此時已經沖了上來,他們當中的大多數帶著有護鼻的鐵盔,綴滿鐵片的皮甲,許多人手持環首刀、鐵斧、還有一些人是兩米長短的矛,在不遠處神宮的火光映照下,樹葉狀的矛尖閃爍紅光,他們大聲叫喊,用矛戳刺,用鐵斧劈砍,鮮血仿佛紅寶石一般四濺。
「奇怪了,這些人怎麼好像在說百濟話!」王文佐突然問道。
琦玉皇女側耳聽了聽,點了點頭:「的確有些像是百濟語,至少不是吾國人!」
王文佐與琦玉皇女交換了一下眼色,此時此地的百濟人只有一種可能。
「扶餘豐璋?這廝好大膽子!」琦玉皇女咬牙切齒:「難怪他敢在飛鳥京四處放火,就連天照神宮也不放過!」
「現在還不能確定!」王文佐勸說道:「等真相大白之後再說,眼下最要緊的是先打敗這伙賊人!」
就在王文佐與琦玉皇女說話的這一會兒功夫,情況已經全變了,曹文宗和他的幾個徒弟處在的橫隊的中央已經將對面的敵人殺死、逼退,尤其是那個手持雙戟的李波,他衝進百濟人的行列中,將其撕開一個巨大的缺口,不斷有人在他的雙戟面前倒下,直到空無一人——他已經衝破了百濟人的陣線。百濟人在軍官的呵斥下試圖恢復成一線,有秩序的後退,但在唐軍沉重的壓力下,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轉身逃走,極少數最勇敢的人被同時從幾個方向過來的攻擊打倒,退卻終於變成了潰逃。
「已經結束了!」王文佐笑的很輕鬆:「敵人已經垮了!」
「真是一場漂亮的勝利!」琦玉皇女笑道:「現在可以追擊了!」
「沒有必要,夜裡追擊太危險了!」王文佐笑道:「如果他們真的是扶餘豐璋的話,他的兵力一定很有限,否則早就被你的前哨發現了!以現在的狀況,等到天一亮,他就完蛋了!如果我是扶餘豐璋,就應該尋找退路了!」
「退路?他還想有退路?」琦玉皇女的牙齒在咯咯作響:「天一亮我就發出捉拿他的令旨,還有安培部,也要一網打盡!」
「安培部?」王文佐一愣,雖然從個人利害角度他也希望安培比羅夫去死,畢竟柳安的死於他不無關係,但問題是在這件事情上安培部應該與扶餘豐璋沒有合謀,否則扶餘豐璋的兵力應該要比現在多得多,自己也不會贏得這麼輕鬆。
「不錯,扶餘豐璋娶了安培比羅夫的女兒,既然扶餘豐璋犯了大逆之罪,安培比羅夫也要付出代價!」說到這裡,琦玉皇女突然笑了起來:「其實這對於你不是好事嗎?這樣就不用擔心安培比羅夫不肯交出舍利子了!」
王文佐笑了笑,沒有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問道:「那大海人呢?他現在怎麼樣了?」
「不知道,先前帶人去救火,到現在這麼久一點消息都沒有,多半是不妙了!」琦玉皇女語氣平淡,臉上全無擔憂之色:「只能等天明之後再派人尋找了!」
「嗯,也只能如此了!」對於琦玉皇女的平靜,王文佐倒是一點也不意外,要求帝王之家內部保有手足親情,這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了,在這方面大唐也沒啥資格嘲笑倭人。
「對了,王使君!」琦玉皇女突然笑道:「我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您,還請您不吝賜教!」
「不敢,皇女請講!」
「您覺得火燒飛鳥京這件事是扶餘豐璋一人所為,還是背後有人指使呢?」
「一人所為?背後有人指使?」王文佐微微一愣,旋即便明白了琦玉皇女的用意,暗想這女子好狠毒的心思,剛剛打退了眼前的敵人,竟然這麼快就想要藉此結大獄,剷除異己。
「皇女,以外臣所見,眼下伱最要緊的是先穩固根本,不宜一下子樹敵太多!」
「王使君說的是!」琦玉皇女笑道:「但我說的是葛城,他與我是鐵定死敵,也說不上樹敵太多吧!」
「中大兄皇子?」
「不錯,扶餘豐璋不過是個流亡之人,若是背後無人指使,如何敢做出縱火焚燒都城的事情來?他背後定然有一個人可以在事後赦免其罪行!這個人就是葛城!」
王文佐皺了皺眉頭,琦玉皇女的這個推理之中疏漏之處甚多,但這種事情又不需要說服法官和陪審團,只要能戰場上打贏了,有個說得過去的罪名就行了。反正中大兄皇子是自己心中剷除名單上的第一人,琦玉皇女要下手自己又何必多言。
「皇女說的不錯,中大兄皇子的確是唯一能赦免扶餘豐璋大罪之人,這次的幕後指使之人多半是他!」
「中臣鐮足想必也脫不了干係,他們兩個平日裡總是躲在川原宮裡,鬼鬼祟祟的商量著什麼,這次的事情他定然也是知道的!」
王文佐見琦玉皇女滿臉的憤恨之色,心中不禁暗自替中臣鐮足叫苦,加上手下惠成和尚乃是中臣鐮足的親兒子,便笑道:「中臣鐮足畢竟不是罪首,要不要暫且放過了?」
「不行!」琦玉皇女回絕的很堅決:「當初我兄長便是死在這廝手下,而且這廝二十餘年來都給葛城當忠狗,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不殺他難解我心頭之恨!」說到這裡,琦玉皇女抓住王文佐的手,將其貼到自己胸口:「郎君,並非我心狠手辣,只是中臣鐮足這廝與葛城牽連太深,若是只殺葛城不殺他,必留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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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誰還有水?」扶餘豐璋的聲音嘶啞,乾渴就好像一把鈍刀在他的喉嚨里攪動,口中只有硫磺和血腥味。
一個士兵在腰間摸出一個水囊,扶餘豐璋趕忙搶了過去,打開卻發現水囊底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割了個口子,水都漏光了,他在水囊的破口舔了舔,將水囊丟到地上,問道:「誰還有水?」
「陛下,向東走就是湖邊!」沙吒相如道:「那兒不但有水,我們還能找到船!」
「船?」
「對,天就快亮了,天亮後敵人肯定會四處搜索我們的,我們必須儘快離開這裡!」
扶餘豐璋看著沙吒相如,這個男人捨棄了領地、家族,從百濟一直追隨自己至今,而卻是滿臉塵土,嘴唇乾裂,一無所獲。
「相如!」扶餘豐璋抓住沙吒相如的手掌:「他日若復國,必以國半分之!」
「陛下!」沙吒相如低下頭去,就好像羞愧的女子:「何出此言,我們還是快些去湖邊,乘著天還沒亮找到逃跑的船隻吧!」
「嗯!」扶餘豐璋用力點了點頭,他站起身來對身旁的士兵道:「現在我們往東走,去湖邊找船!」
為了避免被追兵發現,扶餘豐璋一行人沒有打火把,只能憑藉微弱的火光向東摸索,不斷有人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實際上扶餘豐璋自己也向癱軟在地,把一切都交給命運,但憑藉堅強的毅力,他終于堅持了下來,在天邊出現一縷魚肚白色的時候到了湖邊。
「您看,那邊是漁村,還有晾曬的漁網,肯定有漁船!」沙吒相如指著不遠處的村落道。
「大夥加把勁,找到船就有活路了!」扶餘豐璋對身後的士兵們打氣道,此時他身邊只剩下三十餘人了。
看到浩瀚的水光,眾人的士氣立刻高漲了起來,士兵們一擁而入,先喝了個痛快,然後在村中搜羅出一些魚乾,但只找到了一條小船,一共也就能容納四五人。沙吒相如搶先上了船,對扶餘豐璋道:「殿下,快上船,莫要耽擱了!」
扶餘豐璋趕忙上了船,又上來三名士兵充當槳手,便用竹竿撐船入了水,岸上的士兵見狀,只得四散而去。
「陛下,先吃點魚乾!」沙吒相如遞了魚乾過來,扶餘豐璋接過魚乾,掰了一小塊塞入口中,咀嚼起來,一股咸腥味便在口腔中散發開來,他險些吐了出來,只得強忍住。
「陛下,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沙吒相如問道。
「接下來?」扶餘豐璋稍一沉吟:「先回近江去,中大兄皇子要和琦玉皇女、大海人爭奪皇位,還是用人之際,肯定會用的上我們的!北九州那邊還有上萬百濟人,他們都聽我的號令,還有安培部,只要這次我們能逃出去,以後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陛下果然是百折不撓呀!」沙吒相如贊道:「古代的伍子胥處在現在的處境,也不會比您做的更好了!」
聽到沙吒相如的讚美,扶餘豐璋心中也不禁生出一股快意:是呀,自己這次雖然敗了,但古人成大事者又有幾個不曾受到挫折呢?古之帝王,沒有能比得過漢高祖的,可是漢高祖也曾經被項羽逼得拋棄子女妻父,最後卻能成就大業,自己現在總比漢高祖困厄之時要好多了吧?他正想說些什麼,突然覺得胸口一痛,抬頭一看卻發現沙吒相如正一劍刺入自己胸口。
「你,你這是為何?」扶餘豐璋目瞪口呆的看著沙吒相如,只見沙吒相如吹了聲口哨,兩名士兵已經將剩下那人的屍體丟入湖中。
「他們兩個不想跟著你去近江!」沙吒相如聳了聳肩膀:「我也不想!」
「你瘋了嗎?」血液從扶餘豐璋的口中溢出,他竭力掙扎:「我們放火燒了天照神宮,倭人不會饒了你的!」
「沒錯,但只要有你的腦袋,唐人使臣就會赦免我們,還會重賞!」沙吒相如抽回長劍,高高舉過頭頂:「陛下,你還有什麼遺言要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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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亮了。
「是百濟人,你看這武器、還有衣甲!絕對錯不了!」崔弘度用腳將地上的屍體翻了過來,死者臉色慘白,暴凸的雙眼睜得老大,瞪著陰霾不開的天空。
「活見鬼,在百濟打了三年仗還不夠,跑到倭國還要打!」王文佐吐了口唾沫,看著地上遍布的屍體,這些熟悉的敵人還是那麼頑強,或者說頑固,儘管昨晚勝利一方是自己,但也付出了三十餘人死傷的代價。
「俘虜還不肯開口,不過十之八九背後是扶餘豐璋在搞鬼!」崔弘度低聲道。
王文佐沒有說話,他知道崔弘度說的沒錯,沙吒相如之前向自己吐露的情報已經道明一切了,也許昨天晚上那傢伙就在其中,希望他不會死在亂軍之中吧!
「我們接下來怎麼辦?」崔弘度問道。
「靜觀其變!」王文佐低聲道:「這是倭人自己的戰爭,大唐將士的血流的越少越好!」
「我知道了!那百濟的倭人俘虜呢?」
「先不慌,讓琦玉皇女她自己開口,這仗是她要打的,我們不要太積極了!」
「是!」崔弘度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哀嚎聲,王文佐與崔弘度交換了一下眼色,迎了上去。
「怎麼回事?」崔弘度向倭人通譯問道。
「大海人皇子死了!」通譯寬闊的額間遍布汗珠,猶如甜瓜表面的露水:「太可怕了,幾天功夫,中大兄皇子和大海人皇子都去世了,這一定是惡靈在作祟!」
「大海人皇子也死了?你確定?」王文佐問道。
「確定!屍體就在那兒!」通譯指著不遠處的行列:「屍體就是在路邊發現的,全身上下只有一處傷,但卻沒了氣息!」
大海人的屍體被倭人安置在白布擔架上,正如那通譯說的,他的左胸有一處傷口,看痕跡應該是箭矢射穿,多半是遭遇到突襲,這位貴人還沒來得及施展武藝,就被埋伏的敵人射中了要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