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突襲
「劉七已經死了!」
「死了?仁壽兄你啥意思?難道死人就不可能是讖語所指之人?」
「不錯,若是讖語所指之人,自然天命在身,既然天命在身,又怎麼會這麼容易被你殺了?」
王文佐長大嘴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你這話未免有些荒謬了吧?為何讖語所指之人就有天命在身?就輕易死不得?若是天子真的這麼相信讖語,那乾脆順應天命,禪位給那人不就得了?」
這次輪到金仁問說不出話來了,王文佐方才的反駁擊中了統治者對讖語的矛盾態度:他相信讖語的真實性,所以他依照讖語來尋找自己潛在的威脅者,試圖將其消滅在萌芽狀態;但他又認為讖語內存在某種神秘的力量,以至於被自己輕易幹掉的人不會是讖語真正對應的那個人,但又偏偏認為自己能夠對抗這種神秘的力量,確保皇位。這種自相矛盾的看法就讓統治者變得極其怪異——在依照讖語殺了人之後,統治者不但不會感覺安全,反而會懷疑自己殺錯了人,漏掉了該殺的人,而繼續尋找那個不存在的敵人。
「算了,不說這個了!」王文佐嘆了口氣:「仁壽兄,伱知道天子是怎麼知道那個讖語的嗎?我明明把那紙片燒掉了呀?」
「是劉仁軌在給朝廷的奏疏里提到的,他在洛陽養病時聽到街頭的童謠這麼唱的!」
「啊!」王文佐睜大了眼睛:「劉仁軌瘋了嗎?他難道不知道自己也姓劉,也曾經在百濟待過,這兩句話也能套的到他身上的!」
「是呀!」金仁問嘆了口氣:「也許他是謀國無暇顧及己身,也有可能是他覺得自己首先稟告上去,自然天子就不會考慮到他,具體的原因現在誰也不知道了,我也是從中書省的一個朋友那兒聽到的,更多的也不知道了!」
「瘋了,當真是瘋了!」王文佐嘆了口氣:「那現在怎麼辦?有沒有什麼辦法幫劉公洗脫罪名?」
「三郎,我知道你和劉仁願關係很好!」金仁問嘆了口氣:「但這件事情麻煩就麻煩在這不是罪名,只是在天子心裡有了個疙瘩,沒有罪名如何脫罪?你若是拿這件事情去找天子求情,天子是絕對不會認的!」
「這倒是!」王文佐此時也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正如金仁問所說的,名在讖語之中在哪朝哪代都不是罪名,畢竟自從兩漢之後,拿天象、讖語、徵兆這種事情直接殺大臣這種事情就再也沒了,就算是隋煬帝那種暴君,想弄死你也會讓手下的酷吏給你弄個像樣的罪名,讓你死的規規矩矩。李治就更不會這麼做了,畢竟他也知道信讖語不是啥體面的事情,更不要說因為讖語而殺無罪之人了,反正他有的是精通法律、體察上意的酷吏,只要隨便暗示一下,自然有人替他把事情辦的妥妥帖帖,絕不會弄髒他的手。
「對了,朝中姓劉的大臣也不止劉公一個吧?天子為何只要治他一個人的罪?」
「那怎麼會?」金仁問露出一絲苦笑:「昨天我在宮中聽到一個風聲,天子讓吏部把全國六品以上姓劉的官員列表呈報上來,估計是要親自篩選吧!」
「全國六品以上姓劉的官員?」王文佐倒吸了一口涼氣,腦海中頓時浮現出李治武氏這對暗黑夫妻檔拿著毛筆在名單上畫圈打叉的畫面,只覺得一股寒意直透骨髓,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自己如果姓的不是王,而是劉,估計也會和這張名單之上的那些官員一樣,不明不白的被打入另冊,輕則前途暗淡,重則身死族滅。
「這封建專制皇權真黑呀!」王文佐口中喃喃自語,憑心而論,李治在中國古代皇帝之中絕對算得上是明君了,天皇大聖大弘孝皇帝這個諡號也不全是後世拍馬屁,但皇帝個人的英明才略絕不等於他是個好人,專制皇權對人的異化在他們夫妻二人體現的淋漓盡致,一想到要一直在這對暗黑夫妻檔手下做事,王文佐就覺得一陣不寒而慄。
「怎麼了,三郎你怕了?」
「當然怕呀!不怕才見鬼了,如果那讖語中說的不是劉,而是王,那倒霉的不就是我了?」
「是呀!」金仁問嘆了口氣:「這種事情著實是沒有辦法,你當初冒了那麼大的風險想要把讖語的事情瞞過去,卻還是這樣,這就是天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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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靖善坊大興善寺。
在大興善寺深處的一處偏院,李下玉將自己徹底投入黑暗。
她拉上窗簾,昏昏沉沉睡去,醒來便默默流淚,然後再次睡去,睡不著的時候,便蜷縮在被窩裡,哀痛欲絕,顫抖不已。
有時候她的睡眠沉重如鉛,整夜無夢,等醒來精疲力竭,甚至較合眼時更累。但那還算好的,因為她若是做夢,必定與母親有關。或睡或醒,她眼中所見都只有她被宮女按倒在地的景象,宣旨的閹人大跨步向她走去,然後大聲宣讀母親的罪狀,然後……然後……她只想把頭轉開,她真的好想把頭轉開,但她的雙腳早已綿軟無力,於是她跪倒在地。而不知怎地,她就是無法別過頭去。四周的人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父親不是向自己發笑了嗎?他真的笑了,她以為一切都沒事了,但只有一瞬間,然後父親的臉就轉過去了,原來他是在向那個女人笑。
至於母親,她只記得母親的頭一下垂了下來……,然後就被拖出去了。在被拖出去前的那一瞬間,母親的頭轉了回來,殷切的看著自己和妹妹,突然間,母親的臉突然變成了王文佐的面容。
我也死了算了,李下玉對自己說,她發現這個念頭一點也不可怕。撕碎床單,將其編成繩索,甩過房梁,打個死結,將頭伸入其中,然後踢掉板凳,便可結束一切苦難,多年以後,詩人們會歌頌她的悲傷。好幾次李下玉拿起床單,但一想起妹妹,勇氣便頓時離她而去,她只能重新埋首床上痛哭起來。
房門被推開了,李下玉驚惶的向門口看去,卻是平日裡看守自己的宮女,只見她的臉滿是幸災樂禍的笑容,李下玉心中頓時咯噔一響,難道又有什麼災禍要落在自己和妹妹身上了嗎?
「二位!」宮女向李下玉和李素雯斂衽行禮:「宮中有旨,三日後便是二位落髮出家的日子了,所以這三日二位都要沐浴齋戒。」
「落髮出家?」李素雯冷哼了一聲:「我們又沒什麼過錯,好好的為何要出家?」
「呵呵!」那宮女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對於你們二位來說,出家可是大大的福分呀!就這福分,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
「福分,那你為何不落髮出家?來,我把我的福分讓給你就是了!」李素雯反駁道。
「奴婢可當不起您的福分!」那宮女笑道:「對了,奴婢這裡有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二位想先聽哪個!」
「什麼好消息壞消息,你都說便是了,何必故弄懸殊!」李素雯冷聲道。
「那小人就先說好消息吧,也讓二位高興高興!」女官笑道:「我記得二位來帶了兩床粗毛氈,還捨不得丟當寶貝一般,送二位這粗毛氈的是位叫王文佐的參軍,二位還對他惦念的很,對不對?」
「王參軍的消息,你不是說他得罪了皇后陛下了嗎?」李下玉抬起頭來,眼睛裡閃著希望的光。
「是呀!他的確得罪了皇后陛下,可皇后陛下她度量寬廣,愛惜人才,不但沒有怪罪那位王參軍,還升了他的官,現在他應該是正五品了吧?他又和金仁問金大將軍交好,這段時間在長安過得好不得意呀!」
那宮女後面那幾句話李下玉根本就沒聽見,她只聽到「沒有怪罪那位王參軍」就被狂喜沖昏了,只知道雙手合十,伏地念佛不止。一旁的李素雯嚇了一跳,趕忙抱住姐姐:「姐姐,你怎麼了,你沒事吧?」連叫了七八聲都沒有用,李素雯不由得嚇壞了,指著那宮女罵道:「你這壞女人,又拿假消息來害我姐姐!」
那宮女笑道:「小娘子這話可就差了!我將王文佐的事情告訴你們姐妹分明是一片好心,是你姐姐自己心中有鬼才這個樣子。附帶說一句,你們二位是將要落髮出家之人,佛家的清規戒律可是要守的,那王文佐與你們非親非故,你姐姐一個女兒家這個樣子,可是不體面的很,若是傳出去,皇家的體面都讓你姐姐丟盡了!」
「你——」李素雯聞言大怒,正要與那女官爭吵,卻被身後一隻手拉住了,回頭一看卻是李下玉,只見其淚流滿面,目光清澈,顯然神智清明。
「姐姐,你沒事了!」
「素雯,我已經沒事了!」李下玉拍了拍妹妹的手,向那女官深深一拜:「多謝你告訴我王參軍現在安好,他有恩惠於我們姐妹,我著實不想他因為我們姐妹而受到牽連,這樣我們姐妹也能毫無牽掛的出家了。你方才說還有一個壞消息,是什麼壞消息!」
「壞消息?」那女官眼珠一轉:「二位前幾日聽到外間有些喧譁吧?」
「不錯,聽送飯的僧人說是有暴民作亂!」李下玉道:「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不錯,確是如此,有數萬人縱火劫掠,賊人甚至持弓弩抗拒官軍征討!」
「還有這等事?那現在如何了?」李下玉吃了一驚,趕忙問道。
「已經平息了,斬殺的賊人有數千人,那位王參軍正是在這件事情上立下大功,所以才得以升遷的!」
「阿彌陀佛,多謝菩薩護佑!」李下玉趕忙雙手合十:「他沒有受傷吧?」
「一點油皮都沒擦破!」那女官嘴角微微上翹:「你且別先謝菩薩,現在朝廷正在嚴加追查幕後之人,二位的兄長李素節也被牽連其中,就在昨天晚上,在詔獄裡懸樑自盡了!」
二位的兄長李素節也被牽連其中,就在昨天晚上,在詔獄裡懸樑自盡了!
李下玉就好像當頭被一個悶雷擊中,一聲不吭,仰頭便倒了下去,李素雯趕忙伸手扶住,喊姐姐的名字,哪裡還有反應,她轉頭罵道:「好你個賤婦,今日是來專門害我們姐妹的嗎?」
「呵呵!」那女官笑了起來:「好個沒心腸的,我方才已經說的清清楚楚,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二位一定要聽,我才說出來的,哪個知道她受不住,又與我有什麼關係?再說了,我方才也說過了,能夠落髮出家便是二位的福分,你們想想,若是令兄李素節也和你們一樣,落髮出家,這次的事情又怎麼會牽連到他?又怎麼會年紀輕輕就死於非命?你們兩個只恨寺院孤寂,卻沒體會到二位陛下的愛子之心,當真是不識好歹!」
李素雯聞聲大怒,正要破口大罵,卻感覺到懷中的姐姐動彈了兩下,趕忙輕輕拍打了兩下姐姐的後背,道:「姐姐,姐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只是一口氣沒上來,塞住了!」李下玉吐出一口長氣,露出一絲苦笑,她在妹妹的幫助下站起身來,走到那女官面前:「家兄當真是昨晚自縊而死的嗎?」
「那是自然,這種事情還會欺瞞你們不成?」那女官笑道。
「那您今日只帶了一名婢女來看我們的嗎?」
「是呀?」女官被李下玉這個奇怪的問題弄得有些沒頭腦:「你們知道的,大興善寺是個清淨地方,不能人多的!」
「那就太好了!」
話音剛落,李下玉突然一拳砸在那女官的右眼,那女官想要慘叫,卻被李下玉的左手捂住了,叫不出聲來。兩人倒在地上,扭打起來。
「素雯,快來幫忙,按住她的手腳!」李下玉厲聲道,她一隻手捂住女官的嘴巴,另一隻手上一支血淋淋的金釵,釵尖挑著一隻眼珠,原來她方才已經偷偷把自己的金釵取下來,第一下就刺瞎了女官的右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