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通電話並不長,聽了會兒小月亮的聲音,周凜便掛了,雙臂搭在陽台護欄上,一邊抽菸一邊看天上的彎月。
挺奇怪的,以前他也常常晚上加班,有沒有月亮對辦案的刑警沒什麼影響,但自從有了一個叫林月的小女人,辦案時再看見月亮,周凜就覺得,天上的月亮就是她,她在那兒陪著他,等著他。
一根煙抽完,隔壁陽台突然傳來一聲大嗓門:「生了?男的女的?」
兇犯四處跑,刑警們跟著跑,今晚住在鄉鎮一個小旅館,每到休息的時候,就成了眾人聯繫家人的高峰段。周凜扭頭,看見地方刑警中隊的胡隊長一手激動地攥著護欄,一手捧著手機,微弱月色下,初為人父的男人雙眼發亮,隱有水光。
是太高興了,還是在愧疚什麼?
周凜默默去了一樓,買了四瓶啤酒,沒叫其他兄弟,只領著與他住一屋的唐軒,一塊兒去隔壁道喜。四瓶啤酒,便是今晚最簡單的慶祝,胡隊長一米七五,三十五歲的精壯男人,攥著啤酒瓶,紅著臉誇他老婆:「結婚這麼多年,一句都沒怨過我,這次又給我生了個閨女,回頭一定陪她去三亞看海!」
「應該的。」周凜笑著拍拍男人肩膀,心想,他還沒陪她出去玩過。
聊了不知多久,周凜突然接到電話,剛剛逃過一次追捕的兇犯,又有下落了。
「通知下去,兩分鐘樓下集合。」收起手機,周凜沉聲說。
全警觸動,連夜抓捕兇犯。
兇犯藏在山內,周凜、胡隊長分別帶人進山搜捕。夜黑風大,樹影森森,刑警們迅速而悄然地縮小包圍圈,周凜與唐軒走在最前面,目光謹慎地掃過每道樹影,腳步輕到無聲。
「砰!」
對面山頭,突然傳來槍響,一聲在前,一聲在後。
周凜眼皮猛跳,立即帶人朝槍聲起處沖了過去。
那是一處向陽的山坡,樹木稀疏,淡淡月色照亮一片空地,有個人影仰面倒在地上,一手捂住胸口,試圖站起來。認出胡隊長,周凜心口緊縮,第一個沖了過去。
胡隊長用盡所有力氣指向東方,完成了他刑警生涯最後的任務,他嘴唇顫抖著,交待周凜:「替,替我告訴她,別守,找個,會陪她看海的……」
淚水從他眼角滾落,可他卻再也發不出聲音。
周凜握著戰友的手,足有好幾秒,他一動不動,然後他撿起胡隊長的槍,再次衝進山林。
~
對於小學生們來說,星期一最討厭,星期五最喜歡。
今天林月有傅南班最後一節課,跨進教室,小學生們用比平時更大的聲音喊「老師好」,一雙雙眼睛亮晶晶的望著她,好像林老師就是移動的鐘表,講台上、教室里走幾圈,走著走著就到下課時間了。
林月同樣高興,因為前天周凜打電話,說兇犯已經落網,他還有些事情處理,今晚應該能到家。
男朋友一去半個多月,林月很想他。
做題時間,林月點了三個小學生到講台答題,她從北面慢慢往南走,中間的小學生算錯了,她沒說話,只點了點黑板上的數字,高個子的小學生撓撓腦袋,盯著黑板看了會兒,恍然大悟,抓起黑板擦飛快抹掉,重新寫答案。
林月繼續往前走,到了頭,她轉回來,教師門開著,所以她一眼就看到了門外的周凜。他穿著黑色皮衣,皮衣敞開,裡面是件黑色毛衫,懶懶地靠著牆。他在看她,目光專注深沉,嘴唇抿著,下巴上冒出一層胡茬,仿佛好久沒打理了。
林月呆住,就那麼遙遙與他相望。
第一排的小學生們好奇老師在看什麼,紛紛伸長脖子,看到一個穿黑衣的帥叔叔,一個來學校門口接過林老師的叔叔,小學生們嘿嘿笑,分別向兩側、後排的同學傳遞消息:「老師的男朋友來看她啦!」
傅南激動地差點站起來,但他記得這是上課,不能亂走,懂事的忍住了。
孩子們的竊竊私語驚醒了林月,白皙臉龐迅速漲紅,林月快走幾步,輕輕關上了門。她得集中精力上課,周凜想看她,透過上面的玻璃窗也能看見,關上門,小學生們就不會頻頻往外瞅了。
周凜並不在意,透過乾淨的玻璃窗,他貪婪地盯著講台上的小女人。
她聲音很溫柔,在孩子們面前更甜了幾個度。她一直都很有耐心,怪不得傅南說,班裡的同學最喜歡上林老師的課。他與她,其實是活在兩個世界,他的世界充滿了惡,她的世界是最單純的地方,一群小屁孩們無憂無慮地過。
越貪婪,時間過得就越快,仿佛沒來多久,下課鈴響了。
傅南第一個衝出來,一頭撲進周叔叔懷裡。周凜笑著抱起小學生,一米九的高大男人,山嶽般出現在孩子們的王國,凡是走出教室的小學生,無論哪個班的,都稀奇地打量傳說中林老師的男朋友。
周凜大大方方給孩子們看,林月臉皮薄,孩子們差不多走光了,她才抱著教案離開教室。
「怎麼進來了?」林月有些嗔怪地問,太高調了。
周凜看著她紅紅的臉,不說話。
林月還要回趟辦公室,叫他先帶傅南去校門口,沿著走廊走到盡頭,林月無意般往後看。
周凜抱著傅南,還站在教室門口,面朝她。
林月心裡甜甜的,嘴角的笑容一直持續,到了辦公室門前,她才收斂。
程謹言開車,她們四個女老師照舊一起往外走,因為以前如果周凜過來肯定會站在校門口,所以這次沒在老地方看見周凜,王姐、何小雅、蔣思怡就默認周凜還在忙。各有所思,蔣思怡笑盈盈朝羅致恆走了過去,林月同同事們告別,單獨走向停在馬路邊的黑色SUV。
有傅南在,林月習慣地坐在後排,傅南不停地跟周叔叔說話,林月安靜地聽著,偷偷地看駕駛座的男人,然後很快,她就注意到了不對勁兒。今天的周凜,似乎心事重重,他一眼都沒看她,連傅南的問題,回答地都敷衍。
是工作上的事情嗎?
晚飯是在外面吃的,吃完回到家裡,傅南急著去衛生間,周凜這才轉身,側對林月道:「我先哄他睡覺,你在客廳等我。」
林月心沉了下去。之前他也這麼說過,用曖昧的語氣說,用火熱的眼神看她,然後將她壓在沙發上狠狠地吻,可今晚周凜冷漠的態度,聯想前陣子他的退縮,林月幾乎已經確定,他要說什麼了。
為什麼?明明都說好了的。
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林月微仰著頭,努力告訴自己先別胡思亂想。
冬天天冷,傅南睡得比較早,拉著周叔叔的手說了會兒話,慢慢就睡著了。
周凜從小學生房間出來,才八點半。
他看向沙發,她背對他坐著,單薄的肩膀,卻有種倔強的味道。周凜看不下去,「啪」地關了燈。
林月沒動,聽著他走過來,坐在她身邊,隔著中間的位子。
果然是要分手了嗎?
他還沒說,她的淚就滾了下來。
「這次抓人,臨縣中隊的胡隊長犧牲了,抓捕前三小時,剛剛得知他老婆二胎生了女兒。他老婆還在坐月子,家裡沒敢告訴她。」
林月捂住嘴,淚如雨下。
周凜閉上眼睛,手指深深陷進大腿:「林月,咱們分了吧,我知道你不怕,我怕。你也不用勸我,這三晚我都沒怎麼睡,這是我深思熟慮後作出的決定。咱們剛在一起三個月,現在分了,你會難過一陣,過後就好了,再找個工作穩定的男人,你適合過那種生活。」
她太好,那晚她哭著說她不怕,他僥倖地想,只要他出任務時小心點,一定能回來陪他。可親眼看著胡隊長死在兇犯的搶下,親耳聽胡隊長交待他對妻子的遺願,周凜不敢再僥倖了,一想到哪天林月可能要面臨同樣的情況,他全身都疼。
「我幫你聯繫好房子了,明天周末,我送你過去。」
「我不去!」林月撲到他身上,死死埋在他懷裡,「周凜,你明明答應我了……」
周凜仰頭,喉結滾了又滾:「我反悔了,我不是男人。」
林月咬住他衣服,極力憋著聲音,在他懷裡一抖一抖地哭。
周凜死死攥拳,不這樣,他怕他會抱她。
哭夠了,林月依然趴在他胸口,那裡濕了一大片,涼涼的。嘴唇動了幾次,想勸他改變主意,想說道理給他聽,但最終都沒有說出口。他顧忌的,她懂,她的心意,他肯定也清楚,只是他死腦筋,自認為要給她最好的生活。
什麼是最好的生活?有他。
林月坐正了,坐到原來的位置,抽.出紙巾擦擦臉,她看著地面,低聲道:「再有兩周,南南期末考試,他的情況你清楚,這時候我搬走,我怕影響他成績。」
周凜抿唇,他就知道,他上輩子欠小學生的。
「你也不用急,我再住半個月,你再假裝喜歡我半個月,期末考完我馬上搬。」攥起紙巾,林月不無諷刺地說。
周凜笑了,再假裝喜歡她半個月?需要裝嗎?他有說過他不喜歡她了?存心氣他是不是?
「好。」喝口水,他一臉無所謂,半個月就半個月,半個月後,又是一條黃金單身漢。
商量好了,林月直起身,回了主臥。
周凜點根煙,靠在沙發上抽。
過了幾分鐘,小女人又出來了,往這邊來了,周凜一動不動,照舊吞雲吐霧。
「這是伯父送我的,你替我還回去。」林月將裝著那隻青瓷手鐲的禮品盒放在茶几上,然後是周凜握著她手捏的那隻水杯,用玻璃罩罩著。
周凜狠狠吸了兩口煙,「嗯。」
就著臥室那邊的光,林月掃眼他腳上的鞋:「鞋是我買的,那件毛衣也還我。」
周凜一口氣卡在嗓子眼,礙於面子,憋紅臉把咳嗽壓了下去。
「等著。」
他丟了菸頭,去次臥脫鞋找毛衣,然後拎了鞋盒、禮物袋出來,學她那樣放茶几上。
林月撿起來,出門,下樓,回來時,兩手空空。
周凜難以置信地盯著她。
林月面無表情回房。
她坐在床上,等了大概一小時,聽見玄關傳來微弱的開門聲。
林月悄悄去了陽台。
寒冷的夜晚,路燈都顯得淒涼,一個高大的男人跑出小區,直奔垃圾桶。
林月笑了,明明該悲傷的分手夜,她卻笑得比以前任何時候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