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諸國來使

  正月底,經無根道長和其師弟太虛推算,一致推薦了晚春四月乙亥日為『六辰值守』的黃道吉日。

  謂之,八方無忌,萬事諸宜,大利國家,澤被蒼生。

  說人話便是,四月十二最適大老闆升職。

  這個時間選的很巧妙,一來晚春時節,氣候適宜;二來,中間尚有兩個多月,也給出了邊塞遠方官員來朝覲見的時間。

  二月初三,和柴極一樣一直被滯留在東京的西夏宰相斡道沖,受邀去了相府一趟。

  蔡源開門見山,「四月十二,新君登基,特邀西夏皇帝同皇子一同前來觀禮.」

  斡道沖便是早有思想準備,還是替西夏皇帝李仁孝爭取道:「我皇自幼患疾,龍體單薄,此來千里不止,恐受不得舟車勞頓,不如由太子代表我皇來京?」

  他自然不想身負一國社稷的皇上來東京,但之所以用商量口吻,卻是因為形勢不由人啊。

  宣慶三年,西夏以舉國之力隨金軍直驅東京城下,這也是一場豪賭,若勝了,便是蛇吞象,整個齊國西北之地可盡入西夏版圖。

  若敗,拼光了家底的西夏,也就變成了粘板上的魚肉。

  結局,自然是西夏賭輸了國運之戰。

  如今,以范恭知為主帥,秦勝武、佟琦、鄺思良為副帥的大軍呈品字形分別駐在定州、懷州、靜州,將西夏都城興慶府團團圍在中間。

  名義上,是幫內部空虛、已近乎沒有一兵一卒的西夏朝廷維持秩序,實則是選在西夏朝廷頭上的一把刀,隨時都可能落下來。

  說西夏內部空虛,倒是不假。

  本來東京一戰的損失,至少需要三十年生養,才能逐漸恢復。

  可多國北征遼東時,陳初又逼著斡道沖硬湊出三萬人隨軍。

  眼下,這三萬人一半留在了遼東,一半駐在京東大營。

  西夏國內能戰之士,一滴都擠不出來了。

  正是因為這樣,蔡源才這般有底氣,耳聽斡道沖還想討價還價,蔡源乾脆呵呵一笑道:「我今日請斡相前來,是為通知,並非商議。日前本相已收到消息,我朝西北行營中軍總管秦將軍,已陪同西夏皇帝、妃嬪、皇嗣起程上路了,大約三月底便可到達東京」

  「.」

  「呵呵,西夏皇帝之胸襟比斡相可大多了,據秦將軍報,你朝皇上聽聞楚王相召,特別開心.」

  「.」

  特別開心?尚未收到任何消息的斡道沖,用腳指頭也想像的到,李仁孝是在何種情況下答應楚王的邀請.開不開心還不是你們說了算!

  我們敢不開心麼!

  二月中旬,為彰顯政權交接的平順,陳初同嘉柔頻繁出沒於公眾視線。

  至此時,天下諸國幾乎都確定了齊國政局走勢。

  甚至以前沒和齊國打過交道的大理、交趾、高麗、占城都派出了使團。

  大理是周國藩屬,交趾同樣和周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們此來,一是打探新朝對各國的態度,二來,則是要看看能不能趁著周國尚存,藉機討要些好處。

  對於各國使臣齊聚東京,朝廷上下官員皆持歡迎態度,自打殘唐亂世、周遼並立,二三百年來,中原王朝已許久未曾體驗過『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盛況了。

  當然,大家都清楚,眾使齊聚的根本原因,便是齊軍三年平遼所表現出的強橫戰鬥力。

  但不管對方是『畏威』還是『畏德』,他們的出現,終歸能加強新朝新君的正統性。

  二月二十一日午後。

  一場綿綿春雨,洗淨天街。

  樞密院議事堂是座百年建築,春暖乍寒,堂內愈加陰冷。

  陳初年輕力壯不妨事,但在坐的老臣卻有些頂不住,議事前,陳初不由吩咐道:「小乙,送幾隻手爐過來給幾位大人暖暖手。」

  其餘幾人沒甚反應,已年過六旬的鴻臚寺卿張行衍連忙起身道謝。

  年齡大了,氣血不暢,自然畏寒。

  除了張行衍,年紀最大的便是蔡源蔡相公了。

  待小乙將手爐送來,陳景彥接過後又隨手放在了茶几上,笑道:「馬上三月了,我倒未覺出冷來,倒是蔡相年紀大了,需防著這倒春寒,以免受冷染疾」

  今日在場的,除了陳景彥、陳景彥安、杜兆清,便是蔡源和張行衍。

  陳景彥這話,聽起來是關心,卻隱隱有種暗示蔡源老邁、不堪任事的意思。

  蔡源那邊接了手爐,捧在手心,卻道:「春捂秋凍,陳大人早已過了而立,怎還不明白這個道理?且不可和那小年輕相比,以免年老落得風病,自己受苦。」

  嗯,陳景彥暗指蔡源年齡大了;蔡源轉頭說陳景彥也一把年紀了,卻還像個毛頭小子似得逞那口舌之快,幼稚!

  自打上月議定後宮名位,這倆加一起快一百歲的男人,見面便陰陽怪氣。

  陳初適時開口道:「張大人、杜大人,各國使臣陸續抵京,如今他們幾國都是個什麼情形?」

  杜兆清的禮部尚書和張行衍的鴻臚寺卿,都有外事職司,只是側重點不同。

  張行衍先道:「大理乃周國藩屬,想必王爺橫掃遼東之後嚇到了段氏皇族,此次主動來京,有稱臣之意。」

  「稱臣?大理不是周國藩屬麼?若再向我朝稱臣,豈不是一女侍兩夫?」

  陳初的比喻,惹得幾人同時露出了笑容,那杜兆清卻解釋道:「如今周國勢微,於大理而言,並無多少威懾。小國為求自保,於兩國稱臣並不稀奇,段氏皇族想來也是為了提早結個善緣罷了。」

  陳初點點頭,又道:「如今大理皇帝是誰?」

  「咳咳.」見陳初於外事並不太清楚,張行衍連忙咳嗽一聲,提醒道:「大理乃藩屬之國,只可稱國王,不可稱帝.如今在位的,乃段氏十六氏,名譽,又名和譽」

  「段譽???」

  「呃」

  張行衍不明白楚王為啥一臉錯愕,連忙回想了一下,確定自己沒記錯,才道:「正是。」

  那邊,如今名義仍為安豐宰相的陳景安,似乎早已了解過各國情況,特意對張行衍道:「張大人,那交趾如今是何情形?」

  張行衍道:「交趾情形最為複雜,前任國王李公蘊奪黎氏王位,曾遣使周國敕封國王,然,彼時的皇上、如今的安豐太上皇以李氏得國不正為由,拒絕了李氏請封。後丁未之難後,李公蘊病故,其子李德政接任,李德政趁周國動盪、無暇南顧,率兵北侵二百里、占府縣十餘、屠民十萬餘」

  聽到此處,陳初眉頭微不可察的動了動。

  其他諸位大臣,卻一臉平靜.在不少人心中,那交趾國殺的是周民,如今齊周並立,若交趾繼續在南部邊境襲擾周國,反而於新朝有利。

  陳景安適時道:「張大人負責接待交趾使團,可曾探聽到對方來朝,是何意圖?」

  張行衍朝陳景安一拱手,道:「此次交趾使團正使乃國王李德政三弟,征北侯李德善,帶來國書,請新君登基後敕封其為交趾國王,願與新朝南北共擊周國。」

  這便是千年以降中原王朝積累的霸氣,即便和腳趾遠隔千山,但在周國不承認其政權合法性的情況下,邊夷小國依然渴求得到漢人朝廷的冊封。

  可張行衍話音剛落,卻聽上首陳初忽道:「呵!征北侯,好大的口氣!」

  陳初的口吻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在眾人想來,那交趾即便只是口頭上說說、不真的派兵配合未來的新朝南征,僅憑他們請求新君冊封,便是對新朝大大的利好。

  但楚王此時的表現陳景安與陳初相知多年,默默思忖幾息後,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不由開口道:「楚王,交趾屢犯兩廣,只怪周國無道無能,卻與我朝無關不如順水推舟遂了李德政請封之願。如此一來,我朝外可得強援,內可立華夏正統,百利無一害。」

  「先生說的我都懂。」

  陳初接的極快,可馬上又道:「然,我自淮北起事以來,便打著為漢家張目的大義,如今怎可敕封一屠邊侵地之人?若封了他,那兩廣十餘萬邊民的仇還報不報了?他侵我那二百里漢土,還要不要了?我朝與周,乃兄弟相爭!與交趾,則是漢夷之爭!前者,需儘量少流血;後者,則血債血償!」

  「再者,一個畏威而不畏德的蕞爾小國,算的上甚強援?我朝與周相爭,豈可容異族插手!我朝能以微小代價,平滅三千里金國,金國為何敗亡如此迅速,柳川先生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

  陳初最後又補充了幾句。

  這是現身說法,說的是完顏亶和完顏亮的內鬥,致使金國上下無所適從,無法形成合力,才給了齊國可乘之機。

  陳景安一肚子需要安撫拉攏交趾的理由,可陳初似乎就是為了讓他們不要再勸,將這番話說的斬釘截鐵、十分嚴厲。

  陳景彥只道女婿一時義氣用事,擔心二弟與陳初槓上,趕忙道:「此事可緩議,反正楚王還需月余登基」

  說罷,又轉頭看向張行衍,岔開話題道:「其餘幾國甚情形?」

  張行衍小心看了楚王一眼,聲音也低了下來,「高麗使團正使為宰相金富軾,他.他是來興師問罪的」

  張行衍本不想用『興師問罪』這個詞,但憶起那高麗使臣的態度,還真就這個詞貼切。

  可眾人聽了,一度呆愣。

  最終卻是陳景彥哈哈大笑後,以揶揄口吻道:「興師問罪?」

  「正是.」

  「到底怎回事?」

  蔡源發問,張行衍再次小心看了看楚王,這才道:「高麗使臣言道,我朝輔國將軍、安東督撫楊震,無端占高麗來遠、保州、宣州三城,掠高麗百姓數萬,安東制置使西門恭縱容楊震,對高麗國書置之不問,是可忍孰不可忍」

  張行衍頓了一下,臉上現出一絲尷尬神色,隨後才接著道:「那金富軾還揚言,限我朝三十日內歸還城池、送還百姓、裁撤安東屯田護民制置使司、押付西門制置、楊督撫入高麗問罪,不然不然,便發兵攻打遼東,捉拿西門制置、楊督撫」

  「噗~」

  正在飲茶的杜兆清一口噴了出來。

  即便張行衍只是轉述,此刻也難為情的漲紅了臉,就這他還省略了許多更駭人聽聞的話語呢,比如對方叫囂『馬踏中原』之類讓人聽了更尷尬的話。

  陳初對金富軾的控訴,並不算太意外去年離開遼東時,西門恭便說過遼東開發,最大的難題便是人口,還向陳初討了『便宜行事』的口子。

  如今看來,這西門三哥還真就走上了『搶略人口』的道路。

  讓他意外的是,高麗使臣竟敢威脅他難不成那個半島上自大的性子,自古便有?

  他們真的一點也不了解當今天下局勢麼?

  身為宰輔的蔡源,稍一思忖,卻道:「不對,來遠、保州、宣州三城皆在鴨淥江北岸,原屬金國之土,何時成了他高麗的地盤?」

  經蔡源這麼一提醒,跟隨陳初一起進過遼東的陳景彥也想起來了,忙道:「此三城確為原金國之地,宣慶三年,完顏亮與我軍在大凌河畔對峙時,高麗趁金國空虛,派兵占了此三城!楊督撫哪是強占,分明是收復!」

  當初,陳景彥因就職天策府長史一職,很是花了不少時間查閱遼東情報、默計遼東輿圖,所以他知道此三城的背景並不算奇怪。

  但令他驚訝的是.自己這位五十多歲的年邁大哥,竟也知此三城為金國故土!

  要知曉,蔡源宰相職司只在國內,並不包括國外瑣事。

  天下城池千百,那金國三城皆是人口數千的小城,蔡源竟能在第一時間想起此城歸屬,平日裡不知花了多少時間來閱覽輿圖!

  由此可見,蔡源雄心可大著呢,所謂老驥伏櫪、壯志不已!

  通過這件小事,陳景彥不由對蔡源又高看一眼.大哥雖老和我爭搶,很煩人,但不得不承認他確有才幹啊!

  那邊,因方才與陳初意見不合而稍顯委頓的陳景安,聽完前因後果,不由怒道:「高麗國這使臣不知所謂!難不成中原暗弱了三百年,他們便忘了天朝威風!」

  陳初也道:「小乙,備紙墨,與西門制置和楊督撫書信一封,我倒要問問他們怎回事!給他們在遼東留了數萬大軍,都是吃乾飯的麼!竟讓人家跑到東京來,指著本王的鼻子罵!就問他們,能給本王出了這口氣,就接著干,不能,就給我回來陪孩子去吧!」

  陳景安馬上接道:「可遣史大郎率水軍開赴高麗沿岸!」

  「那高麗使臣也該殺!」

  方才,還勸楚王該對交趾等小國以禮相待的幾位,紛紛鼓譟起來。

  外事,講究一個顏面大於天。

  那交趾客客氣氣的前來請封,眾臣自然想展現大國禮儀,以德服人。

  可那高麗,竟跋扈到老子們頭上了,這能忍?

  而陳初這邊,一邊心疼周國邊民,口口聲聲要為本族邊民復仇。

  卻對楊大郎劫掠人口充實遼東的行為視而不見,好一個赤裸裸的雙標。

  可是,不但胥吏出身的蔡源覺得理所當然,便是飽讀聖賢書的陳景彥、陳景安兄弟也覺著沒問題。

  你騷擾我族,是屠害;我要你幾個人,那是教化!(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