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弒君

  四月初,天策府率援金討逆聯軍離蔡北上,經過東京城時匯合楊大郎部,共計八萬餘人繼續往南京進發。

  行軍途中,各軍素質差異很快便顯現出來。

  淮北軍即使將每日行軍距離由八十里縮減為六十里,安豐、臨安兩朝將士依舊叫苦不迭,時常出現掉隊情況。

  只得讓張叔夜、羅汝楫率領後隊沿途收攏掉隊將士。

  以至於五月中旬時陳初所在的中軍已抵達南京城,而後隊才剛到二百里外的霸州。

  而受招前來助戰的西夏軍三萬人早在四月中旬已駐在了京東望京驛。

  入城當晚,陳初便招來一直留在南京的李科相見。

  「舉業,可想家了?」

  二人從南線閣街頭,徑直走向皇城宣陽門。

  「回王爺,說不想家那是假的,但比起家中那溫柔鄉,屬下還是更喜歡這北地凜冽朔風」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宣陽門前。

  按說,此刻暮色已重,外人不得輕易再入皇城,可今日守在此處的十七團團副周宗發像是已得到了提前通知,特意沒有落鎖。

  即使在東京城外戰況最為膠著的時候,駐守南京城的淮北兩團也沒有被徵調南下,可見陳初對此處的看重。

  「敬禮!」

  周宗發一聲低喝,守城軍士齊齊行禮。

  陳初回了禮,喊一聲『稍息』,隨後便帶著李科穿過長且幽暗的門洞,進入了皇城。

  今日,皇后同太子回宮,宮內稍顯忙亂了些,宣陽門內的前殿廣場上不時有宮女太監提著燈籠進進出出。

  偶有宮人看見一身蟒袍的陳初,卻也不驚愕,行禮後各忙各的。

  李科引著陳初穿過殿前廣場右側的千步廊,停在一棟黑燈瞎火的宮殿前,低聲道:「東家,這便是來寧宮,東家若想將天策府辦公場所安置在緊鄰中樞的位置,此處最佳。」

  陳初細細打量一番,點了點頭。

  來寧宮位處皇城外城,與三省六部辦公的地方東西呼應,距離百官上朝的大安殿僅隔了一道應天門,大概和後世滿清的軍機處在同一個位置。

  將天策府安置在此,不但可以讓天策府屬官省了繁瑣的入宮流程,還可隨時監控百官、朝局,加快公文傳遞效率。

  陳初對來寧宮很滿意,隨後才提起了另一樁事,「西夏軍那邊怎樣?」

  「此次西夏軍的主帥是皇帝李仁孝之弟李仁友,年紀剛及弱冠.」

  「軍容怎樣?」

  「軍容.上月底,屬下曾隨韓嘗前往望京驛犒軍,見營中軍士半數皆為老弱,便是青壯也不像是老兵。更重要的是,整個軍營內死氣沉沉,實在不像是為禍齊周百餘年的西北雄兵」

  李科撿扼要的稟報後,又加上了自己的分析,「想來,東京一戰後,我軍追擊千里直入西夏腹地、兵臨興慶府,徹底將他們的心氣打沒了。」

  這話倒是有依據,以西夏這般不足三百萬口的小國,一戰損失十幾萬青壯,不但耗空了國防力量,便是生產能力也遭受到了毀滅性打擊。

  也正是在齊軍的巨大壓力下,李仁孝才被逼無奈,再從國內本已所剩無幾的男丁中又抽了三萬人來南京助戰。

  西北,有鄭國公、樞密副使范恭知這樣的老狐狸坐鎮,西夏不出幾年便得被耗死

  就如這次,范恭知年初來信時,解釋了為何必須逼迫西夏軍四月中旬前趕到南京西夏漢化百餘年,早從逐水草而居的遊牧變作了耕牧並舉,他們的主要糧食作物便是麥子和糜子。

  而麥子五月熟、糜子八月熟因東京一戰大量損失的勞力,必會因此次抽調三萬男丁而變得愈加捉襟見肘。

  你看,你西夏收割莊稼時的勞動力不夠,我齊國西北軍剛好有人,幫你收割一下合情合理吧?

  至於收穫以後糧食歸誰,那就再說了。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到了去往內城的應天門,李科見狀,低聲道:「屬下先行告退」

  再往裡頭走,便是後宮了,李科外臣的身份不合適。

  陳初點點頭,則繼續往裡走,守在宮門的太監對此熟視無睹。

  沿著大安殿一側,陳初穿過宣明門,得到消息的總管太監徐德海已提著燈籠快步迎了出來。

  這徐德海也是黃豆豆的乾兒,宣慶二年淮北軍進了南京城,前者被調來聽用。

  見楚王有入後宮的意思,徐德海非常有眼色的支使了一名隨行小黃門,讓其在前頭開路,驅趕不相干的人等,以免楚王夜入後宮被過多的人看見。

  陳初卻毫不在意,只道:「皇后娘娘在何處?」

  「稟王爺,娘娘在昭明宮。」

  「前頭引路.」

  「是。」

  昭明宮,自金帝病重昏睡,便一直住在此間。

  太子完顏安在淮北受了一肚子委屈,自今日回宮便一直留在昭明宮內。

  酉時末,掌燈時分。

  宮人點燃一盞又一盞牛油大燭,寢殿內燈火通明,卻見這小太子趴在父皇的病榻前,雙眼含淚。

  同在此間的柴圓儀見狀,上前勸慰道:「時辰不早了,殿下回東宮歇息吧。」

  完顏安卻抹了把淚,倔犟道:「兒臣不困,想和父皇說說話。」

  柴圓儀嘆了一聲,輕撫完顏安腦袋,柔聲道:「如今你父皇不能理事,社稷大任全擔在你肩上,不可任性。」

  許是柴圓儀溫柔的動作起了作用,自小缺乏母愛的完顏安,在淮北時對前者的些許不滿隨即消散,只見他一個側身抱了柴圓儀的腰,抽噎道:「母后,若父皇能理事,那淮北小兒豈敢欺我!待兒臣長大,重整大金,揮師南下一定殺了那陳稷!還有那陳嬈,兒臣也不能放過她!」

  許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盤,完顏安覺著自己又行了。

  柴圓儀聞言,下意識看了侍立一旁的白露一眼。

  白露目光下垂,毫無波瀾.蒲鮮嬤嬤被杖斃後,白露便是柴圓儀給完顏安新找的嬤嬤兼東宮女官。

  不聽母后回應,完顏安不由抬起頭望著柴圓儀道:「母后,您一定要幫兒臣!」

  「嗯」

  柴圓儀含糊應了一聲。

  這時,卻有一名小黃門輕手輕腳入了寢殿,在白露耳邊說了些什麼,隨後白露點點頭,示意自己已知曉。

  接著,白露和柴圓儀對視一眼,後者知曉白露有事要稟,這才掙脫完顏安走了過來。

  「徐公公讓人傳話,王爺正朝娘娘這裡來」

  柴圓儀一聽這個,意外之餘竟露出些許期待神色.心情壓抑困苦多年,她為數不多的快活日子,便是當初與楚王做露水夫妻的那幾日。

  那是從身體到靈魂、由內而外的宣洩。

  不過,柴圓儀能在金國生存下去,自然是極知進退之人,接觸了一回蔡嫿,便知王府女眷不好招惹。

  是以,在淮北時分外坦誠和老實。

  這回,楚王北來,也有家眷同行,是柴圓儀了解不多的陳瑾瑜,但後者卻隨著眾多天策府文臣、家眷在後軍,據說剛過霸州,還得三四日才能抵達南京。

  心裡有了期盼,柴圓儀不由急切了些,轉頭對完顏安道:「殿下,該回宮歇息了。」

  「母后.兒臣今晚想留在昭明宮,陪陪父皇.」

  「殿下!方才我與你說的都忘了麼!」

  柴圓儀露出了嚴厲神色,完顏安還真的對這位名義上的母后敬愛有加,見狀不得不依依不捨的離開了完顏亶的病榻。

  隨白露離去前,還不忘朝柴圓儀一禮,恭敬道:「那兒臣便回宮了,勞母后照應父皇。」

  完顏安前腳剛離開,柴圓儀便對著鏡子趕緊整理了一下儀容。

  不多時,陳初便在徐德海的引領下,踏入昭明宮寢殿,先掃量了一眼完顏亶,這才看向了柴圓儀。

  「見過楚王.」柴圓儀如風擺柳一般,款款一禮。

  後方,徐德海悄悄退了出去,並隨手帶上了殿門。

  隨後親自站在殿門外,對左右宮人道:「你們且退下吧,此處由咱家親自照應」

  「是~」

  齊齊應喏後,隨著一陣輕微腳步,外頭安靜了下來。

  「連日趕路,舟車勞頓,王爺可需沐浴?」

  柴圓儀輕移蓮步走到陳初身前,緩緩蹲了下去,邊幫陳初解腰間玉帶,邊仰臉說道。

  姿勢神態,完全是一副被征服者、任君采劼的模樣。

  再加上她這身華貴的鳳冠霞帔,反差極大確實難頂。

  但陳初卻呵呵一笑,伸手抓住了柴圓儀解腰帶的雙手,只道:「娘娘,外臣有樁事要與你商議。」

  見陳初目光清明,柴圓儀瞬間斂了那宛如淫娃般的神態,緩緩起身後,已是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楚王有何事?」

  「此次北伐亮逆,終歸是金國家事,名不正則言不順,外臣想請陛下親征!」

  「.」

  柴圓儀下意識轉頭看向了病榻上的完顏亶,稍一思索便道:「以陛下如今模樣,恐難以成行呀。」

  御駕親征為的是鼓舞士氣,可完顏亶眼下的模樣,別說鼓舞士氣了,便是抬的前線,也只會擾亂軍心。

  實在沒必要。

  可陳初卻道:「先皇不行,但新皇年少英武,他去往前線,必將士氣大振!」

  「.」

  柴圓儀愕然看向陳初,先皇、新皇?

  完顏亶還沒死呢.

  經過母妃一事,柴圓儀早已徹底和陳初結為政治同盟,只不過後者占據主導,她是一個負責配合的配角。

  短暫錯愕後,柴圓儀望著完顏亶,低聲道:「楚王準備怎樣?」

  陳初慢慢踱到了病榻前,居高臨下望著完顏亶,卻道:「娘娘久在深宮,如何處置一人、不用毒且不留外傷,應該比我有經驗吧?」

  話已至此,柴圓儀反倒徹底放下了心理包袱,上前幾步和陳初並肩而立,同樣看著完顏亶,沉吟幾息後道:「不用毒且不留外傷.若是健康之人尚有些難度,但一個久病之人,卻也不難。」

  「哦?願聞其詳.」陳初笑道。

  柴圓儀回了一個端莊笑容,卻道:「久病之人,肺氣不足,只需以柔軟重物壓在此人胸口,不出兩刻鐘,必能窒息而亡。」

  「此法不錯!」

  兩人說話間,卻見已在病榻上趟了兩年的完顏亶陡然間呼吸急促了起來,胸口起伏頻率遠勝方才。

  甚至平放在身側的手指都微不可察的動了一下。

  許是多年來深藏於內心的恐懼,柴圓儀見狀不由大驚失色,連退幾步,下意識道:「他他聽到了?」

  完顏亶已近似植物人的方式躺了兩年陳初確實聽說過,極個別植物人雖不能動彈,卻能保有一部分清醒意識。

  好奇之下,陳初甚至上前捏了捏完顏亶的手,一度有些遺憾,若早知如此,便讓無根道長帶著他的醫療小組將完顏亶研究一番了,說不定完顏亶還能為淮北醫療的事業發展做出一些貢獻。

  可柴圓儀卻嚇壞了如果說這兩年間完顏亶一直有意識,那自己和陳初在寢殿內、在他病榻前的媾和,完顏亶豈不是一清二楚!

  而陳初卻在龍床邊上坐了,甚至伸手在完顏亶劇烈起伏的胸口輕撫了幾下,似在幫他順氣。

  楚王人還怪好哩。

  隨後卻聽他道:「陛下,事到如今,我便不說幫丁未之難時的中原百姓報仇之類的空話了。總之,你這大金、你的太子,還有皇后娘娘,我都會幫你照顧好,你且安心去吧」

  說罷,陳初轉頭看向了柴圓儀,笑的一臉溫柔,「娘娘怕甚?陛下躺在此處也是受苦,你這是在幫他解脫。請娘娘送陛下上路吧」

  翌日,寅時末。

  正是黎明前最晦暗之時,置於仁政門外的大鐘忽然被敲響,緊接著,聖安寺、崇效寺等皇家寺院同時鐘聲大作。

  南京留守張浩、行尚書省宰相韓嘗等重臣紛紛從睡夢中驚醒,第一時間便反應了過來皇帝大行!

  至辰時天光大亮,宮門開啟,馬上有確切消息傳出.金歷聖元二年,五月十三,皇上崩於昭明殿寢宮之內。

  金帝大行,南京諸臣皆有心理準備,畢竟後者已纏綿病榻兩年。

  但巧就巧在,楚王昨日剛剛入城,金帝當夜駕崩。

  後世有不可信的野史載,楚王夜入宮闈,弒金帝於昭明殿.(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