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下之大,何以為家

  第4章 天下之大,何以為家

  一片狼藉的屋內,鮮血噴了滿牆。

  趙寡婦喉間插了一支木簪,傷口四周汩汩冒著血泡,雖還沒斷氣,卻眼見活不成了。

  趙貓兒跌坐一旁,徒勞地用小手堵在娘親的傷口上。

  虎頭則呆呆坐在牆邊,被嚇傻一般圓睜著大眼睛不哭不鬧。

  不斷抽搐的趙寡婦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只一股一股的血沫不斷從嘴角淌出來。

  「娘,娘,你莫說話了」趙貓兒小臉上沾滿了娘親的鮮血,經淚水一衝,變成了一道道溝壑。

  卻見趙寡婦伸出血手,艱難地指向了傻呆呆的虎頭。

  貓兒泣道:「我知曉,我我會照顧虎頭。」

  聽到女兒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趙寡婦又吃力地指了指散落一地的銀錢。

  貓兒這次卻不說話了,只顧低頭慟哭,無助惶恐。

  趙寡婦勉強攢了口氣,用微弱的聲音含糊不清道:「嫁妝.」

  「娘~」

  這一聲娘喊的百轉千回,如杜鵑啼血,訴不盡的依戀。

  趙寡婦卻牽起嘴角笑了。

  以前貓兒喊她『娘』時,語氣中總帶著疏離,從來沒有這般孺慕。

  趙寡婦知曉,貓兒和虎頭因她這個娘,從小被人看不起、受了很多委屈。

  所以女兒心中有怨氣。

  也正因此,她才偷偷攢下錢,想著攢夠錢財便換個地方生活,使女兒不被她這個娘親所累.

  此時錢終於快攢夠了,只是再也去不到大周、去不到傳說中溫暖繁華的江南,也看不到女兒以後嫁人、生子了。

  想到此處,趙寡婦有些難過。

  『哎,到底沒能把兩個女兒拉扯大.』

  趙寡婦眼底滑過一抹眷戀,努力抬起手想再摸摸女兒的小臉。

  手剛剛抬至半空,隨即無力的墜了下去。

  「娘!娘你答應貓兒要去大周.娘,你和貓兒說好了呀娘.伱莫死.娘.我和虎頭怎辦呀」

  嗚咽聲起。

  亥時整。

  夜已深,趙家小院後方添了一座新墳。

  趙貓兒跪坐墳前,懷裡是依舊木呆呆的虎頭。

  靜立一旁的陳初把沾滿血污的螺絲刀在衣服上擦拭乾淨,而後認真瞧了趙貓兒一眼,忽道:「你們姐妹多保重,我這就走了。」

  趙貓兒聞言緩緩抬起頭看向了陳初,而後又把視線移向了黑夜,這才吶吶道:「你也要走了呀」

  似有挽留之意。

  「是啊,畢竟殺了人。」陳初同樣盯著黑洞洞的前方,道:「現在我連個戶籍都沒有,要是警.要是官衙來了人,我恐怕說不清。」

  說清說不清是一回事,關鍵是陳初對封建時代的黑暗底色沒有信心。

  一旦進了官府,誰管他是不是『正當防衛』,到時一陣大刑伺候,陳初90%屈打成招。

  剩下那10%,留給『當場被打死』這種可能性。

  聽他如此說了,趙貓兒縱有千般理由也無法再開口,於是跪在地上微微側了身,伏地叩首,顫聲道:「今夜之事多謝搭救,若有來世,貓兒做牛做馬報答.」

  陳初側身躲開,道:「不用,本來就是你先救的我。這次算我們扯平了。」

  貓兒似乎聽出了某些深意,悄悄抬起眼皮,卻發現陳初正以審視探究的目光盯著自己,貓兒一陣心虛,急忙低頭避開對視,再不言語。

  陳初不太熟練的拱了拱手:「你們多保重。」

  隨即轉身,身影漸漸隱入雪夜。

  趙貓兒跪在原地,一雙凍得通紅的小手,無意識的攪來攪去似害怕、不安,又似在抉擇.

  四下一片漆黑,除了雪花飄零便是北風呼嘯。

  貓兒低頭思索片刻,突然抱起虎頭跑回家中。

  家裡仍是那副狼藉景象,劉大的屍體靜靜躺在房門位置。

  貓兒小心邁過,去裡屋翻出一套娘親一直保留著的亡父衣衫,又把米缸中那點糧食和娘親拿命保下的銀錢細軟一股腦兜了,這才抱著虎頭走了出去。

  可剛至院門處,貓兒卻又回頭看向這座她曾經一日不願多待的院子,細細打量後折身走了回來。

  屋內那碗油燈還亮著,貓兒稍一猶豫,隨即揮袖將其打翻在了柴堆上

  火苗騰一下燃起。

  做完這一切,貓兒再無留戀,抱著妹妹扛著包袱匆忙衝進了大雪中。

  已走出一里的陳初察覺有異,回頭便看見了遠處的熊熊大火,是趙貓兒家的方位。

  隨後不久,一道瘦弱身影自雪幕中小跑過來。

  「你怎麼跟來了?」陳初訝異。

  「我帶了爹爹的衣裳給你,免得你出行不便。」趙貓兒不待氣息喘勻,先從肩上退下一隻小包袱,遞了過來。

  「謝了。」陳初對趙貓兒突如其來的示好稍感意外。

  他穿著一件羽絨服,這身裝扮在此時此地顯得格格不入,的確不便。

  不得不說,這件衣服很貼心。

  「還有事麼?」陳初猜測,趙貓兒抱著妹妹冒雪跑來,不止送衣服這麼簡單。

  「方才你說的對。進了官府,我們姐妹只怕有理也說不清。」趙貓兒卻答非所問。

  陳初沉默片刻後道:「以後你什麼打算?」

  趙貓兒仰起頭望了陳初一眼,又耷下眼皮怯怯望向地面,小聲道:「我跟著你.可好?」

  陳初微微沉吟。

  「我我.」貓兒卻以為陳初不願帶她們姐妹,一開口便哽咽了。

  而後使勁吸了吸小鼻子,把眼淚憋了回去,可聲音依舊帶著哭腔:「我,我方才也.也沒有法子了呀。若我不那般喊你,今夜我和虎頭定遭劉大毒手,我非是要存心害你」

  說著說著,淚珠自紅通通的桃花眼中斷線似的滾將出來。

  大雪紛揚,趙貓兒懷裡抱著一個小丫頭,肩上扛著一條破包袱,鬢髮濕漉漉地粘在額頭上,小臉蒼白,站在陳初面前哭的那叫一個楚楚可憐。

  剛才她那句『官人』的確差點要了陳初的命。

  陳初也清楚她這麼做的原因,無非是想給她們姐妹爭取活命的機會才拉他下了水。

  眼前這個小姑娘,心思可不像外表那般柔弱

  至少『果決』是有的。

  不過說來也正常,那種絕望環境下,看到一根救命稻草自然要緊緊抓住,哪會管『稻草』願不願意.

  貓兒見陳初不作聲,用手背蹭掉小臉上的淚珠,抽噎道:「我會煮飯、縫衣,你在此地不熟,我還可以給你指路。我我真的無處可去了呀」

  陳初茫然四顧,只見風雪彌天朔風呼號,不由苦笑:「誰又不是呢我也沒有地方可去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