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漢家雄風,今朝復現
經十二、十三兩日苦戰,金軍付出不小的傷亡。׺°」˜`」°º× ׺°」˜`」°º×
準確來說,是金國漢軍付出了不小的傷亡。
十三日午後,金軍曾短暫攀上過東城城頭,緊要之時,楚王纛旗出現在了攻防最烈之處,守城齊軍士氣大震,一波反撲,將登城金軍盡數斬殺。
當晚鳴金收兵後,宗弼將南京路漢渤將領郭安、韓嘗,黃龍府漢將王伯龍召入帳中議事。
幾人雖恭敬依舊,但言語間已有不滿之情。
兩日來,金國少數在阜城下折損了數千人,全部為漢渤軍.大軍中僅剩三千的金人精銳始終未曾投入攻城戰。
這不免讓漢渤將領產生一種己方部曲是炮灰的感覺.特別是南京路、河間府士卒,家鄉不穩,戰事不利,又被金人當做炮灰驅使。
再想起至今仍掛在東城外的『漢兒不為奴』,分外覺著扎心。
宗弼自然察覺到了漢渤將領的心態變化,卻未作任何訓斥懲罰,反而溫言勉勵一番,許了戰後封官賜爵的大餅。
並表示,明日總攻,他會親自於陣前督戰,且有女真勇士同漢渤將士一同攻城,先登者升三級、賞戶一千。
他這番態度,稍稍安撫了漢渤將領。
會後,斜寶私下來報,我軍斥候同時在阜城西三十里、南四十里與齊國斥候發生了接觸,東翼交城齊國駐軍亦有異動。
阜城以西,是齊國駐冀州王彥部;阜城南部,只有一百多里外蔣懷熊了;交城齊軍,是淮北軍彭二部.
三個方向,同時在向阜城靠近.難不成齊國想一舉圍殲我大金四萬人馬?
時至今日,宗弼已察覺阜城是個硬骨頭,但,這是在他未竟全力的基礎上。
今日午後,漢軍能攀到城頭上,他便試出了阜城防守強度的極限,明日他親自督戰,讓女真勇士參與攻城,破城概率極大
至於西、南方向可能存在的齊軍,宗弼並未太放在心上.漢人憑藉城垣之利,或許還能撐上幾日,但野戰
千餘女真馬軍,足以橫掃數萬齊國人馬。
即便對本方戰力充滿自信,宗弼還是做出了相對妥帖的安排,「斜寶,明日率兩千馬軍,在阜城外圍巡弋警戒,若遇來援齊軍,衝散即可,不可追擊過深。」
正月十四。
一早,河間府廂軍田實倉竟在粥飯中發現了幾絲肉乾,不由嘖嘖稱奇。
但某些老卒看到朝食比平日豐盛,不由變了臉色。
與田實倉同村的田慶余,臉上鞭痕剛剛結痂,小口喝粥的同時,善意提醒了田實倉一句,「這是斷頭飯,今日不知要死多少弟兄。」
「.」田實倉不由一滯,粥飯灑出去一些。
田慶余卻瞄了一眼田實倉的飯碗,又抬頭看向了薄霧中的阜城,低聲道:「該吃便吃。怕也沒用,待會機靈點,若能裝死便裝死,能不能活過今日,就要看天老爺了.」
辰時。
金軍集結。
今日果然不同凡響,前兩日攻城,每次投入不過三五百人,最多不過千。
可今日,三軍同時列陣,其中還有千餘金人.看起來,竟是要發動四五千人規模的攻城戰,並且這還只是東側城牆。
西側、北側,同樣在做著總攻準備。
因楚王纛旗在東,那宗弼也針鋒相對的將督戰台建在了阜城東三里外。
和陳初遙遙相望。
這個距離,即便是齊國最強的神臂弩,射程亦不及。
辰時二刻。
漢人隨軍錄事站在高台上,聲嘶力竭的將宗弼制定的獎懲辦法誦讀一遍,喊到『誅、俘齊國楚王,賜錢萬貫、賞千戶』時,底下金人興奮的嗷嗷直叫,漢人的回應卻寡淡了許多。
近日來發生的許多事,消磨了士氣。
再者,阜城東牆外那面已破破爛爛、沾滿鮮血污漬的字幅,也在時時刻刻打著他們的臉。
辰時中,總攻開始.
安詳晨午,瞬間被廝殺聲碾碎。
無數金國士卒從西北東三方,扛著雲梯、推著屋車湧向小小阜城,仿佛隨時能將此城吞沒。
東城箭樓之內,炮團團長武同眼看攻城隊伍中終於出現了金人,連忙請命道:「東家!放炮吧!」
齊金交戰多日,但陳初始終壓著炮團不讓他們上場,武同數次請戰,陳初只道:待金人上了場,給他們個大驚喜。
等了十幾日,終於等到了金人參與攻城.可,東家依舊不下令。
一旁的炮團團副林承福隔窗觀察片刻,卻道:「東家可是嫌金人少了?」
界河一戰,金人折損近半,此時仍有三千餘人。
可眼前參與攻城的約莫只有千人。
陳初稍一思索,卻搖了搖頭,抬手指向三里外那座兩丈高的木台,卻道:「問問小黃師傅,一輪齊射,能不能將它給我轟碎!」
怎又換目標了?
武同順著陳初指示的方向看過去,透過薄霧,只見那高台之上,代表宗弼的帥旗正迎風招展。
這是要和陳初硬鋼的意思,你在東城督戰,我便在東城外督戰.到底誰勝誰敗,今日可見分曉。
十餘息後,林承福率先跑出箭樓,只聽他興奮喊道:「請大將軍出山!」
早已憋了十多天的炮團將士,急忙將掩埋在稻草下的銅炮扒了出來,再脫掉炮衣,推至牆垛凹口。
因城頭屬於交戰之地,為防戰火引燃火藥,藥筒全部放置在城內妥帖之處。
彈藥組第一時間下城搬運。
無數次訓練形成的慣性以及肌肉記憶,讓他們忙而不亂。
「黃師傅,東家問能不能將那將台給端嘍?」
林承福急匆匆趕到炮藥局總監黃恢宏之子黃繼業身旁,徑直問道。
技術大咖黃繼業不善言辭,聞言單睜右眼,平舉右臂,豎起大拇指瞄了一下,只簡單回應一字「能!」
「好!」
林承福興奮的直搓手,黃師傅說能,那就一定能。
此時,攻防雙方已開始接戰.已有零星雲梯架在了城牆上。
百餘息後,彈藥組擔著炮藥趕到城頭,黃繼業一邊巡視一邊大喊道:「標準基礎上再加兩成炮藥,仰角二十一度.」
除了炮團士卒,其餘守城軍士完全聽不明白黃繼業在喊什麼。
但綿延整個城頭上的各位炮手卻迅速行動起來,有條不紊的進行裝調.
「標準炮藥加兩成,仰角二一」
為防止遠處炮位聽不清黃繼業的指令,以他為中心的炮手還將指令向左右兩翼傳達。
一時間,城頭上同一句指令,連成一片。
「一營一連一班,單發試射!」
「一營一連一班,單發試射!」
距離黃繼業最近的炮位,重複一遍前者的命令,隨即由一名火手持粗香上前引燃了炮尾引信.
數息後,一聲轟鳴,三斤炮炮口噴吐出一叢長約一丈的火星,隨後才是滾滾煙霧。
這一聲,不但把城下金軍嚇了一跳,便是城頭緊鄰炮位的齊軍也驚了一回。
畢竟,去年炮團在河北路首次亮相時,本方也只有部分將士見過這大炮仗。
黃繼業卻淡定的站在盾手身後,眯眼遠眺,見彈丸正中三里外的高台台階,這才滿意的笑了笑。
「好彩!哈哈哈.」林承福大笑。
而武同看了此效果,卻迅速下令,「全體都有,無需調整,三輪急射後,自由開炮!」
命令剛下,東城城頭轟隆隆的聲響連成一片。
十二門十斤炮、三十六門五斤炮、七十門三斤炮,朝著同一個目標在同一時刻開炮.
阜城東城,頓時被一片黑灰濃煙籠罩。
整面城牆,乃至大地都跟著戰慄了一下。
某一瞬間,數萬人匯聚的戰場上像是忽然定格。
震撼靈魂的巨響中,無數金軍仰頭看向了天空,耳畔,能聽見天空中呼嘯而過的聲音,但具體是什麼飛過去了,他們卻不知曉
三里外,一顆三斤彈丸正中高台,在砸穿木板製成的台階後,彈丸消失不見。
是以,即便是宗弼本人也沒看清到底是甚玩意在兩指厚的木板上砸出個大窟窿。
他坐在台上,本就是為了鼓舞士氣、震懾惜命的漢遼渤諸軍。
突生的變故,讓台下各軍將領一時騷亂。
完顏宗弼猛然起身,朝台下喝道:「慌什麼,一個窟窿而已!」
宗弼指著那碗口大的窟窿鎮定道,雖不明白髮生了甚,但身為一軍主帥,輕易不可慌亂,不然軍心潰亂,極易導致嚴重後果。
台下眾將見主帥處變不驚,這才稍稍穩住心神。
可下一刻,又見阜城東城升騰起連片濃煙.韓企先最先察覺不妙,便是宗弼自己,內心也升起一股強烈不安。
這在他從軍數十年來,尚屬首次。
可彈丸飛越三里所需時間不過幾息,一切,都來不及了。
最先,是一片沉悶呼嘯,接著,彈丸接二連三砸中高台,一時木屑橫飛,台下將領即便是被破碎木材砸中,登時骨斷筋折。
再往後,高台上發生了什麼已看不清了
一陣彌天煙塵後,整座高台像朽木一般垮塌下來。
偶有稍稍偏離目標的彈丸,斜斜滾入後方軍陣之中,便會犁出一道遍鋪斷肢碎肉的血水通道。
這一幕,無疑讓金軍又想起了年前界河那恐怖異象。
「齊國又請來雷神啦.」
不知是誰驚恐喊了這麼一句,緊接第二輪齊射又至.
隊列密集的後軍,隨便一顆彈丸便能帶走數十人性命。
擦著既傷,碰著既死,人馬俱碎.
可金軍卻連敵人在哪都不知道。
人力尚可敵,神力如何相抗?
齊軍在家鄉流竄、一個小小阜城圍攻半月不破、前線賣命後方家人被金人屠戮淫辱、河間府廂軍營正石德生死前的悲憤吶喊、阜城外掛的刺目字幅、主帥生死不知.
一樁樁匯聚起來,高台左近的各路漢遼渤士卒最先崩潰。
丟了手中旗幟、刀兵,沒命的往後方跑,只希望那鐵蛋蛋不要追上自己。
宗弼所建高台附近,為中軍聚集之地,不但有大量將領,且負責用旗語指揮各軍進退的旗兵也在其中。
他們一亂,整個指揮系統都跟著亂了套。
韓企先叔侄、郭安,甚至黃龍府的王伯龍等人對危險的感知異常敏銳,看了一眼那座已成廢墟的高台,當即打馬北走.
後方動亂,迅速傳導至前線。
時刻留意著戰場態勢的田慶余感覺不對勁,回頭一看,只見帥台沒了,整個中軍正向四面八方逃散。
第一反應是逃,可只走出兩步,卻又停步,隨後一把扯過同村的田實倉躺到了地上。
「慶叔!中軍潰了,我們快逃命啊!」
田實倉也看到中軍潰散的一幕,連忙要起身,卻被田慶余重新摁了下去,「逃?你能逃哪兒去?逃回家鄉再被抓壯丁給金人賣命麼!」
說話時,田慶余拽過一具屍體,壓在了兩人身上,並道:「躺好!裝死,一會齊軍搜索戰場時,咱爺倆投齊!」
中軍一潰,東側攻城軍隊也跟著潰了下來。
東城是金軍攻城主力,他們退了,西、北兩側也跟著亂了起來。
「完顏宗弼已死,完顏宗弼已死」
城頭上忽然傳來齊軍千百人的興奮呼喝,西、北兩側金軍不由大駭,便是有些將領不信,但東側忽然潰散的主力卻無法解釋.
也只有宗弼已死,才能解釋。
大帥都死了,咱還打個雞毛,趕緊跑吧!
這個時候,只要能跑在袍澤前頭,就是安全的。
巳時中,金軍總攻僅僅持續了一個時辰,便全軍潰散。
負責在外圍巡弋警戒的完顏斜寶尚不知發生了何事,見全軍大潰,急忙回援,卻被同樣在城外游弋了十幾日的長子、周良部馬軍纏上。
巳時末,王彥部趕至阜城西五里,城頭已可見遠方人馬狂奔的狼煙。
閉城近二十日的阜城,突然開啟城門,一、四、五團分別從東西北三面出城,追擊潰軍。
午時初,駐守交城的彭二部抵達戰場
而蔣懷熊部,正在阜城南四十里外,瘋狂趕路。
正月十七。
東京大慶殿.
金使赫連偉倫在朝堂上將齊國上下一番痛斥,「.君不似君,臣不似臣!殿下以不知楚王所為來搪塞父國,莫非覺著我大金上下都是三歲孩童?」
這赫連偉倫原是漢人,在金國入仕後,特意改了本姓,取金姓、留髡髮,以示自己脫漢入金。
齊國朝堂諸臣,頗為看不起此人做派即便當年劉豫在位時,齊國漢臣也沒做出過改姓易發的舉動啊!
可即便再看不起,眼下赫連偉倫代表著金國,也無可奈何啊!
如今,河北路形勢齊防金攻,說白了,還是人家占著主動萬一戰事不利,還是得靠外交手段解決。
眼瞧齊國滿朝皆默不作聲,赫連偉倫愈加張狂,竟抬眼打量了御台之上的嘉柔一眼,輕浮道:「殿下若想保河北之地,亦是不難。我大金皇帝英偉絕倫,殿下不若北上入黃龍府,與我皇結為秦晉之好。我皇念在夫妻之情上,定會饒恕一二.」
本來就冷著一張笑臉的嘉柔,頓時惱紅了臉,低斥道:「放肆!」
就算嘉柔是傀儡,但在講究主辱臣死的當下,滿堂朝臣臉上皆有些掛不住,蔡源率先出列,冷聲道:「金使就吃定我大齊兵敗麼?如今兩軍在河北對峙,孰勝孰敗,尚未可知!」
說到底,一切嘴炮,都以前線勝負為基礎。
對此,顯然赫連偉倫更有自信,卻聽他狂浪一笑,大聲道:「我金國勇武,天下共知!如今你齊國楚王主力被圍阜城已十幾日,完顏大帥正是念在兩國乃父子之邦,才沒有即刻攻城!若爾等再這般遷延下去,完顏大帥指日破阜城,屆時兵臨東京城下,讓爾等也嘗嘗當年周國丁未的滋味!」
「.」
殿內一靜,丁未不止是周國噩夢,同樣也是所有漢人的恐懼根源。
只有淮北系幾位大佬不服,陸欽哉也有話要講可他剛出列,卻隱隱聽到外城一陣喧譁。
皇城大內,距離城外足有一里多,該是有多鬧騰才能傳到城內?
疑惑間,卻見殿侍班頭黃豆豆不顧禮儀,從帷幔後匆匆走到嘉柔身旁,低聲說了幾句什麼。
黃豆豆那蒼白麵皮,竟激動的通紅。
嘉柔聞聽消息,顯然也是一驚,側頭再三確認後,才露出一抹微笑,隨後道:「金使.」
一開口,聲音竟是顫抖的。
嘉柔連忙平復了一下,這才接著道:「金使方才辱我,黃公公,帶人將其拿下,割舌!」
『嗡~』
大慶殿內炸了鍋。
首先,割舌肉刑,早已廢棄多年,顯然,殿下是被赫連偉倫提議她嫁與金帝的話惹惱了。
但是,殿下再惱,這也是代表了金國的使者!
伱割了他的舌頭,豈不是要與金國不死不休.若完顏宗弼真的兵臨東京城下,肯定不會放過你啊!
「你敢!」赫連偉倫沒想到這公主竟不管齊國滅國危險,敢下如此離譜的命令。
黃豆豆卻已招呼人入了大慶殿.
禮部尚書杜兆清也生怕兩國鬧成死結,忙出列勸道:「殿下,金使口吐狂言,確實該懲治。但割舌」
在朝堂上歷來乖順、尊重大臣的嘉柔,罕見的打斷了杜兆清,卻見她緩緩起身,清矜道:「辱本宮,便是辱大齊,也辱了在前線搏殺的將士!方才本宮得報,正月十四,我軍於阜城大敗金軍,殺六千,俘萬餘,素有戰神之稱的金國元帥完顏宗弼,被楚王斬於陣前如今,楚王正率部深入金境三百里,追擊殘餘」
嘉柔後半段的話,已淹沒在了亂鬨鬨的朝堂中。
肅穆朝堂,猶如菜市場。
蔡源顧不上失禮,跑出殿外求證一番,待他回還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嘉柔的話太過驚悚,是以,仍有部分人不相信。
但老成持重的蔡源,絕不會拿軍國大事兒戲。
蔡源邁過門檻,見滿朝百官統統看向自己,一時心神激盪,拱手一揖,澀聲道:「元章.楚王幸不辱命!阜城大捷.」
殿內聲量又大了一個量級,簡直要將屋頂掀翻。
有人怔在當場,處於失魂狀態。
有人手舞足蹈,瘋瘋癲癲。
有人抱著雕龍樑柱,失聲痛哭。
萎靡了二百年的漢家雄風,又要回來了麼?
而剛才還在勸說嘉柔不能意氣用事的杜兆清,已兩步衝到赫連偉倫面前,啪啪兩個大嘴巴子扇了上去,隨後拽著赫連偉倫的衣領,扭頭看向嘉柔,大喊道:「殿下!割舌不足懲處這口吐狂言、數典忘祖之輩,此人當凌遲!」
打勝了,就他娘的有底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