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不速之客
「.如今金帝已嫌神會三清果不夠攢勁,那太虛也是個人才,又特意為其煉製一批添加了雄黃、白礬的仙果,神效更勝以往,金帝讚不絕口。不過,近來因金帝與太虛來往過於密切,已引起了不少重臣的不滿,黃龍府坊間對道長亦有『妖道』之稱.」
三月二十一,陳初歸家後忙完手頭當緊事,召見了出使金國回返的李科。
李科說起已化名為『通玄』的太虛道人,一臉古怪笑容.以太虛所作所為,若是楚王身邊有位這等人物,絕對是禍非福,但他獲得金帝寵信,卻令人心生舒坦啊。
陳初卻對太虛這大忽悠此般行事並不意外,反而問道:「去年不是說金帝正在造艦欲往扶桑請駕兩位九天玄女麼?還沒出發?」
「呃造艦非一朝一夕可成,且金人不善水,造船工匠稀缺,想來還需些時日。但屬下打探到,此次船隊計劃打造五桅寶船三艘、馬船九艘、糧船十二艘規模頗為龐大。」
李科有點奇怪,金帝造艦雖可空耗國力,但終歸是件小事,楚王為何對此念念不忘?
陳初點點頭,又道:「蔡先生那邊的事進展如何?」
『蔡先生』是指此次與李科同行的商事代表蔡坤,李科回道:「蔡先生此行成果頗豐,先後與蕭仲顯、郭安、韓嘗等人達成了代理淮貨、並為咱們收購羊皮羊毛的合作意向。」
「這些人,都是什麼背景?」
陳初問道,李科早已有了準備,從袖中抽出一沓記錄幾人詳細身份背景的箋紙放在了陳初的案上,同時簡明扼要的介紹道:「蕭仲顯原為遼國後族,金滅遼後入海陵王府為屬官,去年,升任了金國鴻臚寺少卿.此次咱們以烈酒代替美女進獻,多虧了他在其中斡旋.」
說罷,李科等待陳初稍稍消化一下,接著道:「郭安,渤海國人,現任金國駐南京防城軍萬戶長,那韓嘗為漢人,任千戶長」
為免陳初聽不明白,李科又詳細解釋道:「郭安所統全為渤海人,口約九千,兵約兩千餘。韓嘗所統全為漢人,口約三千,兵約千人。與咱們漢地不同,他們之屬下連同家眷如同部曲,除了最低限度的糧餉,其餘用度需由將士家眷屯田經營才可勉強滿足日常所需。」
說起這個,李科又想到從太虛處得來的另一樁消息,「當年金國進占中原時,郭安之父立有大功,曾被封世襲猛安.但去年時,金國海陵王以各族風俗不同,取消了金軍中遼、漢、渤海人的世襲猛安、謀克之職,改任萬戶、千戶。彼時,眾多遼漢渤中下層將領多有不滿,但礙於金國如日中天,皆敢怒不敢言」
獲取情報,為上官分析情報都屬軍統職責,李科繼續為陳初講解道:「這猛安、謀克之職類似於西軍將門可傳續子孫,並且不單是職位,也是一種類似貴族稱謂。郭安等人因此少了一筆進項,剛好蔡先生找上門,送了他們一條發財路子,雙方自然一拍即合.」
陳初摸著下巴上的胡茬,沉吟片刻後道:「這海陵王.怕是感覺到了金人驍勇野蠻之氣有被富貴溫柔鄉侵蝕的跡象,才將金人與遼漢渤等區別開來。💝✌ ❻➈𝓼ђǗⓍ.𝓒𝕆м 🐜💎」
對於苦寒北地的少數民族來說,中原、江南既是繁華迷眼的天堂,也是銷魂蝕骨的陷阱。
不管是當下看起來天下無敵的金人,還是後世橫掃歐亞的蒙古,只要入主中原,都會以極其驚人的速度腐化、戰鬥力斷崖式衰減。
不然,也不會有那句『胡運不過百年』的讖言。
李科倒沒從這個角度想過那海陵王取消漢遼渤世襲猛安的動機,不由細細思索起來。
陳初卻又道:「文舉,依你說,這軍國大事都是那海陵王在主持,金帝呢?」
「呵呵,金帝白日拉著太虛道長坐而論道修仙之法,夜裡和女子行雙修之事,哪裡有空處理這等俗務?」
李科笑道,陳初也跟著笑了起來,「如此說來,那海陵王也是金國權臣了?」
李科稍一想,肯定道:「可算權臣!」
「與我比之,何如?」陳初突兀道。
「.」
這話問的,把反應機敏的李科都搞不會了,『權臣』又不是什麼好名聲!
說實話,在李科眼裡,那海陵王自然還比不上楚王畢竟自己的老闆已扶持了傀儡,近似廢立之舉,又將朝中不與淮北一心的官員殺了個七七八八。
海陵王可沒這般囂張.若李科知曉,老闆還有『穢亂宮闈』的罪狀,只怕連比的興趣都沒了。
見李科吭吭哧哧憋紅了臉,陳初也不為難他,哈哈一笑,拐了話題,「此行,可還有旁的事?」
李科鬆了口氣,忙道:「蕭、郭、韓三人收購來的皮毛已與蔡先生交割。蔡先生依照王爺的囑咐,途經河北路阜城左近時留了下來,預備在當地籌建制甲、毛紡場坊,為我軍生產新式軍靴、軍裝、毛毯.」
「嗯。」
在阜城建廠,早有計劃此地緊鄰金國,可減少運輸成本。
二來,工廠除了創造效益,還有一個隱藏功能.大量培養預備兵員。
農人從軍,最大的障礙便是紀律性的培養,而需要準時準點上工、需服從工作安排的工廠便有這等作用。
後世戚繼光從礦工中挑選軍人,除了礦工吃苦耐勞、個性兇狠外,懂得團隊配合、有一定服從性也是優點之一。
如今,蔡州正在逐步將某些場坊外遷轉移,便有這般考量。
「東家,除了皮毛外,蔡先生還發現一物,順便小批量採購了一些。」
「何物?」
「遼人喜食的酪蛋子.此物不易腐壞,隨行大夫說,此物溫補、長食可壯骨生肌,尤益於孩童,蔡先生打算往酪蛋子裡加些糖或鹽,可為將士行軍食物,也可供給學堂孩童.」
「哦?你說的是奶酪吧」
這種高熱量高蛋白的食物,的確是將士行軍時補充能量、孩童長身體時佐餐的好東西。
兩人這番交談,一直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直到最後,李科忽然低聲提起了另一樁事,「東家,此次去往金國,太虛道長帶我見了周帝柴吉一面.」
能在金國見的周帝,自然不是那個坐駕臨安的柴崇,而是丁未之難中被金人擄走的那位。♘🐺 ➅9s𝕙ⓤx.ᶜ𝕠M ඏ🐉
陳初當即來了興趣,笑問道:「現今他怎樣了?」
「嗐!被金人當豬養在五國城,身在異國這些年,又生下了七女五子十二位子嗣.」
「.」陳初一時不知該怎麼評價,最終失笑道:「他倒是想的開。」
「那也未必.」李科卻搖了搖頭,道:「他得知我乃齊國楚王屬下後,抓著屬下的手痛哭流涕,直道:若楚王肯搭救他回歸中原,願封楚王為皇弟,以長江以北半壁國土獻之.」
李科似乎對這個提議很動心,說話時瞄了好幾眼陳初的表情變化。
陳初卻曬然一笑道:「這周帝是不是當階下囚當傻了?即便能把他撈出來,他一個幾乎亡國的君主,南邊怎還肯聽他的?還以半壁江山贈我.」
「東家,柴吉畢竟是柴崇之父,若能接周吉來齊,即便柴崇不尊周吉之命,咱也能占個大義名分、順勢分化周國朝廷.」
李科有些不甘心,陳初想了想卻道:「先不說金國不會輕易將周吉給咱,即使給了,我們也還沒做好準備啊!以後,咱們與金國之間,只怕關係會越來越緊張。在此之前,暫時不要與周國鬧翻.若柴吉來齊,那是明擺要奪周國正統。那柴崇必然忍不了。」
這話里已隱隱透露出淮北系的戰略考量先金後周!
可李科吃驚之餘,卻提出了不同意見,「東家!周國羸弱,金國強橫!先難後易不如先易後難啊!」
吧書69新
這次陳初堅定的搖搖頭,道:「不管怎樣,齊周兩國將士俱是漢家兒,若金國趁齊周打生打死之時,揮師南下,這千萬百姓、大好江山豈不淪於異族鐵蹄之下?相反,若咱們能和金人打幾場漂亮仗,那周國反倒可能畏懼淮北強勢,不敢輕易進犯」
不與周國徹底鬧僵是戰略,但也不可能完全不鬥,斗而不破應該是未來一段時期的主旋律。
不知淮南有沒有類似的想法,反正率先給對方添堵的事,卻是南邊最先做出來的。
三月二十三,淮南西路誕生一份新報紙名為《淮報》。
淮水南北,分屬周齊,這報紙名卻一下涵蓋了沿江兩岸,僅這名字就惹淮北系反感。
且這淮報精準模仿了當年桐山《今日頭條》的成功模式以志怪小說為吸引人的噱頭。
淮報上刊載的小說精彩程度自然比不上西遊釋厄傳,但它尺度卻足夠大.
幾篇小說,有趕考書生夜宿古寺遇見美艷狐狸精的故事。
也有放牛郎與仙女喜結連理的傳說。
這不,代入感就來了.識字的書生看那狐狸精的故事津津有味,不識字的農夫聽那放牛郎和仙女的故事魂不守舍。
不知是不是從淮北刊印的連環畫中找到了靈感,淮報再配以插圖,十分吸引人。
吸人眼球的小故事後,第二版簡單提了提霍丘知縣犯惡勾連匪人謀害羅金義等鄉紳的案件,隨後的報導卻是招商引資、招募流民的公文。
大體上照抄了淮北的作業.
如果僅僅是抄襲淮北的某些施政方針,還不讓人生氣。
但第四版的報導,就有點膈應人了!
嘉柔二月來蔡的事,雖未宣傳,卻也不是什麼秘密.那淮報不知從哪兒得知了這個消息,竟造謠『楚王羈押女帝,權臣不日登基』。
嗯,淮報中的確將嘉柔稱之為了『女帝』。
他們這樣做的目的也不難猜當下畢竟是男權社會,淮報是想籍此諷刺齊國奉女子為君。
弱主強臣、殘酷政鬥、宮闈辛密,好嘛!賣點拉滿啊!
售價本就極低的淮報,借著種種騷操作,創刊即賣爆。
短短兩日,這報紙就傳的淮水南北兩岸到處都是。
這件事,本來不難處理陳初判斷,淮報並不知曉嘉柔和他那點事,之所以這麼報導,就是要借嘉柔在蔡州這種比較少見的事,來擾亂齊國內部。
正常情況下,陳初將嘉柔大張旗鼓的送回東京便是了.可偏偏,這淮報胡扯的報導,還真就有那麼一點點接近事實。
如今,萬眾矚目,便是想要偷偷送嘉柔回京也難辦了。
並且,流傳到淮北的淮報還不好處理,若嚴禁民間閱讀,豈不是告訴大家,楚王心虛了?
「恁娘那腳.這小作文的作者別被老子逮到!」
三月二十五,阿瑜連夜趕出的稿子在蔡州五日談刊出.重點文章,便是報導淮南霍丘縣呂各莊整村北投的事跡。
阿瑜想藉此打擊淮南聲望,同時也想以此轉移讀者的注意力,壓下『羈押嘉柔』的熱度。
卻不想,這文章的吸引力實在太大,結合上月確實有人見過驛館內有貴人入住的信息,一時間議論紛紛。
淮北百姓倒不覺的有甚
但齊國境內並非都如同淮北百姓這般無腦支持楚王若再發酵一段時間,朝廷諸公也不能任由齊國的攝政公主被楚王圈禁啊!
這是整個齊國的臉面!
陳初和阿瑜同時察覺,好像遇到了一個難纏的對手
當日巳時。
蔡州濱淮縣碼頭,一艘客船靠岸.一群群行商、士子打扮的乘客接連下船。
不遠處,軍統暗哨的目光一一掃過。
漕幫往來南北案的客船,運載的多為商人,近年來因為淮北聲名鵲起,也有個別膽大的淮南士子前來遊歷。
暗哨留意的都是年輕人,是以,那對約莫五旬的布衣夫婦和老僕,並沒有吸引太多目光。
這對夫婦下船後,坐上了四通客運濱淮碼頭至蔡州城南的專線馬車。
那布衣老者和趕車小哥攀談了一路,詢問後者家裡幾口人、有幾分地、這趕車的營生如何.
淮北地界,趕車小哥和碼頭船夫,都受過最基礎的反奸細培訓但這說話和善的老頭,一口潁川話,且聊的都是些家常,所以並未引起小哥懷疑,反而樂呵呵的回答了所有問題。
「俺家六口人,大哥和爹爹在家打理那三十畝莊稼,二哥從了軍,大嫂在王妃娘娘的場坊工作.」
「喲,人人有活計,一家人收入不少吧。」
「呵呵,托王爺的福,俺家一年能掙個五六十貫吧。」這小哥許是個實誠人,許是想顯擺一下,知無不言。
「我滴乖乖~恁多」
布衣老者嚇了一跳,同乘一輛車的周國士子也露出了驚訝表情,低聲向同伴道:「你看!我就說吧,淮北富庶甲天下!伱還不信.」
老者看了同車士子一眼,悠悠嘆了口氣。
那趕車小哥談興正濃,聽見這老頭嘆氣,不由回頭安慰道:「我說大伯,別嘆氣!我聽你口音是潁川人吧?如今,像你這般從南邊跑回來的人越來越多,俺們王爺有句話叫來了蔡州就是蔡州人!我看大伯應是個有學識的,俺們州城的藍翔學堂正在招教授,大伯不如去試一試.總之,來了俺們蔡州,只要勤快就不會受凍受餓!不比在南朝被那官紳當牛馬使喚好麼?」
「小哥說的是」老者臉上尷尬表情一閃即逝。
傍晚時分,馬車到達城南終點站。
老者主僕三人又被那下工人群和連綿成片的大排檔驚了一回。
老者愈發沉默。
酉時,三人進城.
老者和夫人分別前,見妻子緊張忐忑,不由寬慰道:「莫怕,只當是走回親戚。」
婦人稍稍沉默片刻,卻幽怨道:「你為國做事,卻偏要搭上妾身,如今我一把年紀了,又要來此丟人現眼,一會若被人趕出去可怎辦?」
老者討好賠笑,低聲道:「夫人把她當成真的,她便是真的。說起來,咱那孩兒若不是與咱們走散,也和這位楚王側妃差不多的年紀了.」
「那怎能一樣!咱女兒是在丁未之亂那年南撤時走丟的,和這側妃對不上.」想起傷心事,婦人抹了抹眼淚。
老者黯然片刻,卻一拱手,朝婦人深深一揖,「夫人,拜託了。」
「你我夫妻多年,何至行此大禮,妾身去便是了.若是不可為,你我夫婦喪命於此,也算妾身對得住夫君了。」
婦人斂衽回了一禮,擦掉眼淚,轉去楚王府
老者靜立片刻,無聲一嘆,朝著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再行一禮,隨後轉去了衙前街。
酉時一刻,楚王府。
玉儂抱著小元寶待在貓兒的臥房內和姐姐敘話,卻有丫鬟來報,「前頭有一婦人,說是陳娘娘的親人,想要求見」
一屋女眷,個個驚愕玉儂的身世,她們都知曉,哪裡蹦出的親人?
酉時二刻,衙前街官衙。
處理完公文,陳初伸了個懶腰,小乙卻扣門入內,一臉驚嚇過度的表情稟道:「陳大哥,外邊有一個老頭求見,說自己是周國淮南西路經略安撫使陳伯康.」
「誰???」
「周國淮南西路經略安撫使,陳伯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