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忠奸難辨

  第362章 忠奸難辨

  三月十四,凌晨,約莫丑時中。💚♝ 6❾𝐒𝓗𝕌x.¢𝕆м 🐙💝

  羅家祖宅火光沖天。

  十餘里外,同樣在熊熊燃燒的麥田連綿數里,在如墨深夜刻出一道橙紅地平線。

  兩處火點,交相輝映.

  羅家店外圍,淮南西路經略安撫使陳伯康坐在一截樹樁上,模樣狼狽,卻面沉似水。

  大意了啊!

  本以為窺破了何幻鋒的身份,便是抓住了貓咪的尾巴,不料,惹到的卻是一頭噬人大蟲!

  他陳伯康自己,也險些喪命於這些人之手。

  此時方知,那有過一面之緣的吹牛年輕人,極有可能便是偽齊楚王!

  身居高位,卻輕易踏足他國險地,孟浪!

  心下暗自貶損陳初的同時,也禁不住有些佩服這名年輕對手的膽量,同時,今夜一事也讓內心自負的陳伯康生出一股挫敗感。

  大周國土,本官治下,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還鬧出如此大動靜,真當我淮南西路是那開門迎客的窯姐兒麼!

  不遠處,聞訊趕來的鄉紳家屬哭天搶地,要求安豐軍州知州裴蔚舒給個說法.

  裴蔚舒也逃過一劫.方才此人見勢不對,第一時間翻窗逃進院內茅房,跳進糞池內才躲過了『賊人』後來的搜捕。

  同樣保住一命的幸運兒,還有十幾人,其中,自然有彭掌柜和汪員外.兩人和其餘倖存鄉紳站在一起,哆哆嗦嗦、臉色發白,那驚嚇過度的模樣如同被賊人剝光了衣裳的小娘。

  陳伯康往他們身上淡淡瞄了一眼,暗罵一聲,演的還他娘真像!

  如今,在場所有人,只有他陳伯康一人看破了今夜慘事的原由。

  只要他想,天亮後馬上可以將彭、汪二人收監審訊

  但作為一名合格官僚,陳伯康迅速摒棄了最無用的情緒,譬如挫敗、惱怒等等。

  適逢大變,冷靜思考後權衡善後,才是他該做的。

  雖說今晚差點被噶,但此刻想來,卻也是他大展身手的好時機.不管出於何種原因,那陳初確實幫他掃清了真正掌控淮南西路的障礙

  死了這麼多士紳,陳伯康總要做點什麼。

  羅金義身份特殊,滿門死絕,万俟卨必然震怒.陳伯康作為名義上的淮南西路主官,自然要負些責任。

  接下來,他不但要想辦法安撫万俟卨,保住這烏紗帽,還要趁機爭取來最大利益.

  丑時末,距離羅家店最近的來遠水寨營正張多福、步家灣水寨營正徐鷺終於帶著援兵匆匆趕來。

  得知羅家男丁被滅門,兩人不由嚇得冷汗岑岑而下

  雖然此事和他們關係不大,但万俟大人是秦相的臂膀、皇上的肱骨,他雷霆一怒,即便那怒火只濺到兩人頭上一星半點,對兩名中下級軍官也是滔天大禍!

  二人先聯袂走向安豐軍州知州裴蔚舒身旁,卻聞一股惡臭,不由屏住呼吸問道:「裴大人,如今之際,我等一損俱損,還需大人趕緊想個法子啊!」

  這意思是說,若不給万俟卨個交代,別說他們兩個,便是裴蔚舒也沒好果子吃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裴蔚舒被鄉紳家眷一再糾纏,正覺煩悶,聞言愈加燥郁你們問我法子?我問誰去!

  誰不知万俟大人的怒火不好接,但能有甚辦法?

  那幫兇悍賊人來去如風,此時霍丘大亂,他們早不知跑哪兒去了!若趁機渡河北逃,便是天兵天將也捉不回他們啊!

  裴蔚舒只覺自己這官是當到頭了,不由心頭蕭索.無意間看到遠處皺眉沉思的陳伯康,稍一思索便對二人道:「走,咱們找陳大人!」

  你倆找上官,我也找上官。🎈🐧  ☺💛

  三人默默對視一眼,一齊走上前去。

  陳伯康尚未轉頭,先聞見一股臭味.裴蔚舒近前拱手一禮,急切道:「大人,塌天大禍近在眼前,還需大人速速拿個主意啊!」

  陳伯康心中早已有了計策,卻故意沉吟不語,就在三人等的心焦之時,忽道:「據悉,那殺人留名的何幻鋒自淮北而來,難道張營正、徐營正毫無察覺?」

  「.」

  張、徐二人啞口無言他們為淮北商幫走私漏舶提供保護、便利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商幫中若混入一些刺客,實在不算什麼稀奇。

  陳大人此時提起此事,莫不是要讓他兩人背鍋?

  脾氣暴躁的張多福,當場便忍不住了,低聲道:「陳大人,這口鍋太大,我與徐營正兄弟二人怕是背不住!」

  讓商幫過境是一回事,與殺害万俟卨岳丈的兇手勾連是另一回事!

  若坐實後一個罪名,抄家滅族板上釘釘!

  原本徐鷺和張多福因為爭搶淮北商幫過境,形成競爭關係,兩人並不算和睦,可此時徐鷺也知要和張多福抱團,接腔道:「陳大人,我們兄弟二人嚴防死守,從未與淮北有任何交道!大人若想將此事賴在我們頭上,我與張兄可不蒙這不白之冤!」

  此時徐鷺也顧不得雙方身份差距了,話里隱有威脅大不了老子投淮北,也不能束手就擒!

  陳伯康卻擺了擺手,溫言道:「兩位誤會本官的意思了。伱二人為國戍邊多年,赤肝忠膽.這一點,本官是知曉的。」

  「.」張、徐二人不由一愣。

  方才陳大人還暗指淮南有賊人內應,現在又給予了兩人極高評價這鳥官,到底想說啥?

  陳伯康沒讓兩人久等,招招手示意三人靠近些,這才壓低聲音道:「賊人在霍丘來去自如,必有內應!」

  三人皆是一驚,紛紛猜測陳大人所指的內應是誰。

  接著陳伯康以疑惑聲音道:「說來奇怪,羅家店旁本有那健字營常駐,可今晚霍丘知縣婁喻興卻將健字營擅自帶離,隨後便有了眼前慘案!」

  「大人是說,婁知縣通敵,故意將健字營帶走!」張多福驚呼一聲。

  「定然是他!往年羅員外壽辰,婁知縣必然到場,今夜他卻沒來,想來是怕被賊人誤殺」徐鷺忙補充道,一臉篤定。

  唯有裴蔚舒覺著有些奇怪.那婁喻興就任知縣以來,為了抱上万俟卨的大腿,對羅員外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怎會忽然動了殺心?

  再者,裴蔚舒也不太相信婁喻興有將沿江鄉紳一網打盡的魄力。💛🐜 6➈𝔰hⓊⓍ.ᑕ𝐨ⓜ 💋♟

  可是這些話卻不能說,如今羅家店慘案需要一人背鍋,給万俟大人交代。

  他若敢質疑,好不容易洗脫了嫌疑的張、徐二人定然不依,同時,有人背鍋,對裴蔚舒自己也百利無一害。

  「如此說來,婁知縣今夜所為,確實蹊蹺!」裴蔚舒表了態。

  「大人,下令吧!天亮後,我與徐兄將人捉了,交由大人親自審問!」

  張多福著急道。

  陳伯康卻搖了搖頭今夜忽悠婁喻興帶離健字營,本就是他的算計,只不過是玩脫了。

  若將婁喻興收押,本就擔負審訊大周官員職責的大理寺必定會將人要走,到時說不得就會節外生枝。

  「暫且不要輕舉妄動。二位,叫手下將士整隊吧,咱們去追那伙賊人!」

  陳伯康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吩咐道。

  張多福卻一怔,嘟囔道:「大人,事發已兩個時辰,那賊人早逃的無影無蹤了,哪裡還追的來」

  這話不算錯,同時,張多福也有些畏懼那幫兇悍賊人,這才不願追擊。

  徐鷺卻低聲罵了張多福一句,「蠢材!咱們追上一追,日後陳大人才好為咱們說話啊!」

  張多福恍然大悟.怪不得陳大人和他們在此耽誤了半天才說追賊,追不上有甚打緊,咱追了就好說些。

  試想一路經略不顧己身安危,親自率領兩營將士漏液追擊賊人!

  奏表這樣寫,一位臨危不懼,處變不驚卻又盡職盡責的官員形象,躍然紙上

  「這幫文官,心眼子真多!」張多福嘀咕道。

  徐鷺卻又提醒道:「老張,如今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陳大人說怎辦就怎辦,不可意氣用事!」

  「我知道。」

  寅時初,陳伯康、裴蔚舒率兩營軍士,手持火把朝淮水畔進發。

  寅時末,抵達江邊,張、徐兩人率部裝模作樣搜尋一番.

  約莫一刻鐘後,又一營軍士從西邊急匆匆趕來。

  前頭騎馬那人,正是霍丘知縣婁喻興。

  婁知縣一肚子憋屈昨夜,他依陳伯康學生田輕候之言,帶人去西邊的彭家渡接糧,可苦等一夜,連根毛都沒見著。

  回程途中,又聽聞羅家店被襲,直接將婁喻興嚇麻爪了。

  這才半道折回江畔,想要趕緊找到陳伯康商議對策

  可當他騎馬近前時,張、徐兩人卻帶有戒備意味,讓婁喻興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並且,他的頂頭上司裴蔚舒也站在五六丈外,一臉嚴肅的問道:「婁知縣,你趁夜調離健字營,去做了何事?」

  「.」

  婁喻興張了張嘴巴,卻沒發出聲來。

  雖然沒能接到糧食,但大周官員從偽齊走私糧食這種事,能幹卻不能說啊!

  稍一思忖,婁喻興下馬朝裴蔚舒一禮,道:「裴大人,我有事要與陳大人稟報!」

  張多福欲要阻攔,站在遠處江堤上的陳伯康卻忽然回頭道:「讓婁知縣過來吧」

  有許多疑問的婁喻興當即上前爬上江堤,落後陳伯康半個身位,躬身一禮,低聲道:「陳大人到底在謀劃什麼?」

  「呃我有甚好謀劃?今夜不巧,方才我也是剛剛得信,北邊運糧的舟楫渡江時被淮北水軍查獲!哎,勞婁知縣白等一夜。」

  陳伯康惋惜一嘆,婁喻興卻依舊保持著躬身的姿勢,沉默片刻,卻忽道:「大人當我是三歲孩童麼?數日前,大人遣人與我約定今夜運糧,羅家店便在今夜遭了賊!天下有這等湊巧之事?」

  「我讓你帶人運糧不假,卻沒讓你調動健字營吧!」陳伯康回頭,盯著婁喻興淡淡道。

  婁喻興不由大憤,抬頭看了陳伯康一眼,晦暗天色下,這位上官大員,忠奸難辨!

  再側頭看看堤下的裴蔚舒、張多福、徐鷺,婁喻興頓時明悟,不禁咬牙道:「大人莫非與他們商議好了,要將今夜之事都推到下官身上?」

  「婁知縣多慮了。」

  「呵呵.」

  時至此刻,婁喻興連猜測帶推敲,已拼湊出一個模糊脈絡,眼看自己即將成為陳伯康掌控淮南的祭品,自是沒了顧慮,冷笑一聲後道:「大人果真好算計啊!借我手調離健字營,賊人趁羅員外過壽,將江畔四縣官紳一網打盡!接下來,大人是不是就要安插親信了?」

  婁喻興往堤下一指,憤恨道:「大人再借張多福、徐鷺驚慌之際,將他們綁到大人的船上,以後大人手中也有了可依仗的武人!士紳死傷慘重,想來,大人也不會輕易放過那些剛剛死了家主的大族。我猜,大人會搜刮部分士紳的家產,浮財賄與秦相和万俟大人,以平息後者怒火。田產留給大人自己.」

  「.」陳伯康盯著婁喻興看了半天,忽而霽顏一笑,由衷道:「婁知縣,是個人才。」

  確實,羅家店大亂之後,短短一個時辰,陳伯康已做出趁勢掌控淮南的謀劃。

  甚至婁喻興說准了七七八八,安插親信擔任空缺官員,以勾連淮北的罪名搜刮鄉紳,浮財賄賂,田產用來安置百姓

  得了田地,淮北之法,未必不能在淮南施展!

  眼見話已說開,婁喻興也笑了起來,道:「如今我已窺破大人謀劃,大人還敢將我治罪麼?早年,臨安商報曾報大人與偽齊楚王側妃有父女嫌疑,此次羅家慘案,手段乾淨利落,絕非一般賊寇可為,或許,只有淮北才能組織起這般精銳

  呵呵,若下官獲罪進了大理寺,向万俟大人說起大人『湊巧』於今夜哄我前去接糧大人猜,万俟大人會不會生疑?」

  說罷,婁喻興以勝利者的姿態望著陳伯康,後者尬笑兩聲,一臉頹然。

  「哎!那都是繆傳,本官和偽齊楚王絕無半點干係!」陳伯康連忙辯解一聲,又轉頭看向了堤下的裴蔚舒,以近似哀求的口吻道:「婁知縣,不如,咱們讓裴大人將這口鍋背了?」

  這是認輸了!

  婁喻興呵呵一笑,乘勝追擊道:「若裴大人獲罪,空出的知州位誰來坐?」

  「自然是婁知縣你了!」

  陳伯康不由自主微微塌了腰身.眼見一路大員在自己面前這般諂媚,婁喻興心中快意難言,趁機又提出了條件,「下官內子病故,家裡缺個填房,大人家中可有合適女子?」

  抱不上万俟卨的大腿,能與陳伯康結盟也不錯雖說這老兒心思深沉,但有他在淮南西路罩著,升官卻也簡單了許多。

  「本官.明日,本官便書信一封,為婁知縣再覓一良配」陳伯康無奈道。

  婁喻興好好欣賞了一番陳伯康此時的表情,幾乎要忍不住仰天大笑,隨後,卻見陳伯康望著江面一怔,臉上突然露出了驚恐表情。

  「賊賊人又來了!」

  婁喻興聞言,不禁大駭,下意識回頭,卻見黑漆漆的江面上,哪有什麼賊人。

  不待回身,後腰一股大力襲來,猝不及防之下,婁喻興一個前翻,滾入江中

  春季衣裳尚厚,吸水後墜著人往下沉,本就不會水的婁喻興在強烈求生欲下,撲騰幾下,露出了腦袋,卻聽江堤上的陳伯康大喊道:「快來人!婁喻興勾連淮北敗露,欲要泅渡過江投敵!」

  「我」

  我投你娘的敵婁喻興的怒罵被江水灌了回去。

  江堤上,將婁喻興一腳踹下的陳伯康朝下方不住大喊

  堤上沒火把,下方的人只能影影綽綽看見人影,看不清具體發生了什麼。

  但早已將婁喻興視作叛賊了的張多福聽見陳經略呼喊,當即帶了兩什弓手衝上了江堤。

  婁喻興帶來的健字營將士尚未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但那營正卻是婁喻興妾室的兄長,聞聲就要衝過去救人。

  可徐鷺卻滄啷一聲抽出朴刀,帶著手下弟兄堵住了去路,大喝道:「婁喻興勾連淮北殺羅員外滿門!你們也要謀逆麼!」

  謀逆!

  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健字營軍士瞬間停住了腳步。

  便是婁喻興的妾兄,也不敢再硬沖.

  那邊,張多福帶人跑上江堤,先查看陳經略是否無礙,後者卻氣急敗壞的指著江面道:「此賊枉吃國家俸祿!本官好心勸說他投案自首,他卻一意孤行,欲要渡江潛逃!絕不可放他去敵國!否則我大周顏面何存!射殺此賊者,升三級,賜銀百兩!」

  話音落,拼命掙扎的婁喻興再次從水中冒頭,「陳伯康,我肏你」

  悲憤罵聲只吐半闕,張多福帶來的弓手已引弓齊發

  光線不佳,瞄不真切,但人多了總有運氣好的。

  月光下,一枚箭羽正中婁喻興咽喉後者勉力撲騰幾下,最終緩緩沉底,一圈圈漣漪中,淡淡血色漸漸氳開。

  「我射中的,我射中啦」一名年輕步弓手,為即將得來的升官、賞銀興奮大叫。

  陳伯康卻已斂起了憤怒模樣,淡淡吩咐道:「張營正,找幾名水性好的,將屍首打撈上來吧。明日我等聯名上表,奏明霍丘知縣婁喻興勾連淮北賊人,屠戮鄉紳一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