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若不流芳千古,那便遺臭萬年

  第338章 若不流芳千古,那便遺臭萬年

  「茹兒,外間怎樣了?」

  「.」

  「說呀!」

  「他他們罵三娘子是魚肉士紳的妖妃,逼楚王嚴懲三娘子」

  夜,亥時。

  歲綿街楚王府後宅,剛剛在外打探了一番的茹兒如實稟報後,蔡嫿坐在燭火前,含霜俏臉上刻意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但無意識間扣手指的動作稍稍暴露了緊張不安的真實心情。

  茹兒小心瞟了蔡嫿一眼,低聲道:「三娘子,怎辦呀?要不我們偷偷回蔡州吧.」

  「我我又沒做錯事,憑甚偷跑!」

  這話像是給自己鼓勁,緊接又道:「誰知那李季軒這般不抗揍,只挨了張三郎幾腳便死了,這能怪我麼?我不信王爺會為了他懲治我!太學生怎了?他們自以為是在伸張正義,其實不過是一幫被人當槍使了的蠢貨!你別怕,王爺回來我自會給他說清楚,我們相知多年,他知曉我是怎樣的人」

  「.」

  茹兒不到十歲便跟在蔡嫿身邊伺候了,她自然清楚自家三娘的性子。

  在她印象中,從未見過三娘說話如此囉嗦且邏輯混亂三娘嘴裡勸著不讓茹兒害怕,但茹兒一個丫鬟有甚好怕的?

  明明是,三娘子自己有點怕了

  也是,便是楚王,當初懲治壽州懷遠鄉紳時也要用一個『資匪通敵』的由頭,這李季軒可沒什麼罪名。

  如今朝堂,楚王並非沒有政敵,只是懾於楚王勢大,暫時潛伏了起來,此次蔡嫿給了他們光明正大的理由,定會聯起手來向楚王反撲。

  從這個角度說,蔡嫿的確給陳初闖了禍。

  蔡嫿自說自話講了一堆,茹兒不知怎樣接話,臥房內漸漸安靜下來蔡嫿望著跳躍燭火走了神,直到火苗『嗶啵』一聲輕爆,蔡嫿才驚了一下,看了眼窗外濃郁夜色,問道:「幾時了?王爺還沒回來麼?」

  「亥時二刻了,王爺未回.」

  茹兒答了,蔡嫿臉上不由浮現出一抹失落迷茫.眼下她最怕的便是陳初不和她溝通,見不到人,便是有千般手段也使不上。

  難道他是故意躲著我?

  本來有九成把握陳初一定會保自己的蔡嫿,也不禁出現了一絲動搖懷疑。

  在她原本的世界觀中,為成大事,捨棄兒女情長是天經地義的事,但事情到了自己頭上,誰都不願當被捨棄的那個

  正胡思亂想間,忽聽門外一名丫鬟扣門低喊道:「三娘子,王爺回府了,剛進府門.」

  不知為何,蔡嫿莫名一慌,但下一刻,她馬上對茹兒吩咐道:「茹兒,快,去樓下小灶幫我端杯醋來!」

  「啊?醋?」茹兒一臉迷惑。

  「叫你去你便去!快些」

  陳初亥時二刻入府,分別在禁軍廂軍做事的佟琦和荊鵬已在前宅花廳等了許久。

  今日東京風波,兩人自有耳聞,此來是為了向陳初表達支持立場,但眼下困局怎麼解,他二人卻拿不出主意。

  與兩人分別後,陳初又見到了醉醺醺的長子。

  長子身為鎮淮軍指揮使,入京後和陳初抵足而眠睡了幾個月,蔡嫿來了東京城他才搬到了軍營居住。

  陳初一問才知,方才長子和彭二、吳奎、周良等人在一起吃酒,席間有人提起了今日之事,隱晦猜測蔡嫿這回會受懲處,長子一聽便急了,酒吃了一半便跑來楚王府找陳初。

  「初哥兒,按說這是伱的家事,不該俺胡亂說話.」

  咦,這姚長子說話也會迂迴了,說了不該胡亂說話,卻偏偏又道:「但三娘子對你、對你家,兄弟們都看在眼裡呢,她做錯事,你打罵兩句便是了。可不能休了她啊,眼下情勢,若她沒了楚王側妃的名頭傍身,定會被那幫酸臭文人欺負死」

  陳初啞然失笑,「你說甚呢?我怎會休她,你忘了,當初咱們還是逃戶時,為保玉儂做過甚事?難不成我如今封了王反倒護不住自家女人?」

  聽陳初這麼一說,長子放心不少,摸頭憨笑道:「嘿嘿,我就說俺初哥兒不是那種不念舊情的人。當年,還是三娘替咱們捅的第一刀哩.」

  「三娘三娘,你喊的倒親。」陳初笑道。

  「嘿,喊弟媳她比我大,喊嫂嫂你又沒我大.彭二哥說咱桐山出來的都是一家人,喊什麼都不打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陳初望著眼前憨厚的兄弟,不由苦笑道:「你們在一起吃酒,既然他們心中都有疑惑,為何偏偏讓你一個人來我這裡質問?」

  「他們說,咱倆關係親近。」被當了槍使的長子還挺自豪。

  陳初卻能想明白幾人的心思.桐山兄弟對蔡嫿的認識,從厭惡戒備開始,經過冷淡看待,再到逐漸接納,直至如今當成自家人。

  其中少不了蔡嫿的付出,同時,陳初身邊的派系也日益複雜,淮北系中如今有以蔣懷熊為代表的舊廂軍系,有小辛為代表的民團系。

  入京後,陳初又迅速與將門媾和,和那幫將門子弟親如兄弟

  男人,也會吃醋。

  他們擔心陳初結識了高門大戶新兄弟,會冷落舊兄弟。

  所以,此時蔡嫿的處境就具備了某種象徵意義.人蔡三娘子陪著你初哥兒一路走來,如今若因犯點小錯,便懲處過甚,不合適。

  你今日能不念舊情處治她,來日會不會也收拾我們這幫老兄弟啊!

  想到這些,陳初故意問了一句,「長子,若我真的懲治嫿兒,你又當如何?」

  這.本來是一個危險的問題,有些像是君臣之間試探忠誠的問答。

  若遇到心思機敏之人,大概會小心思索一番,謹慎回答。

  但長子根本沒意識到那麼多,徑直道:「初哥兒不管怎樣做,我都依你,誰叫咱們是兄弟但今日之事,我想了想,若是翠鳶闖了禍,誰要殺她,我便殺誰。若是天下人都要殺她,我大不了陪她一起死」

  耿直到家的話,讓陳初不由慨嘆道:「長子,我也一樣.」

  前宅一番耽誤,陳初回到後宅時,已近子時。

  進入臥房,陳初不由一怔。

  蔡嫿一身粗布白衣,一頭烏黑青絲打散披於肩,嫵媚臉蛋素麵朝天,素喜豪奢的她未佩任何首飾。

  更令人詫異的是,懟天懟地從不知認錯為何物的蔡嫿竟然跪在一張蒲團上,一副任憑處置的模樣。

  「姐兒們,你這又是玩的哪一套啊?」陳初上前,想要攙蔡嫿起身。

  蔡嫿卻執拗的拒絕了,哀哀切切道:「奴家知錯了」

  「啊?」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陳初不由下意識問道:「你錯哪兒了?」

  「奴家錯不在打死了李季軒,而是錯在因此壞了夫君的大事,致使士林輿情洶湧,想來今日夫君因我受了不少攻訐吧」

  蔡嫿說的哀婉,適時掉了兩滴淚,順著腮畔緩緩滑落至嬌俏下巴上。

  陳初拉她不起,乾脆盤腿坐在了蔡嫿對面,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道:「可不是麼!那幫言官指桑罵槐,禮部許德讓那個老王八竟罵我國賊!他娘那腳,要不是張純孝攔著,老子非讓他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陳初氣鼓鼓的模樣,差點讓蔡嫿演不下去,強忍著沒笑場,趕緊低了頭,「那夫君準備怎樣處治妾身?」

  「那我得好好想想」

  陳初說笑一句,蔡嫿卻抬頭道:「妾身惹了這麼大的麻煩,不如一死了之,也好讓夫君對天下士子有個交代」

  今日蔡嫿,實在大異於平常,陳初不由抬手在蔡嫿額頭上試了試,而後自言自語道:「哎呀,也沒發燒啊,怎淨說胡話?」

  「奴家是說真的!」蔡嫿強調一遍,陳初撇撇嘴,明顯不信。

  不料,蔡嫿忽然伸手從桌案上端起一個杯子,幽幽燭火下,杯子裡深褐色的液體,看起來幽冷詭異.

  不待陳初反應過來,蔡嫿已仰脖灌了一口。

  結合她方才語境,霎那間,陳初身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只見他猛地揚手,將那杯子打翻,回頭先喊一聲,「茹兒,快喚大夫!」

  緊接,單膝跪地,搬起蔡嫿將她肚腹頂在了膝蓋上,一邊狂拍蔡嫿後背,一邊大喝道:「瘋了你!快扣喉嚨,吐出來!快啊!」

  蔡嫿像是被家長摁住打屁股的孩子一般,儘管姿勢難受,卻止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此時陳初的反應做不得假,她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中忐忑一掃而空。

  「瘋娘們!還笑.」

  陳初又氣又急,回頭卻見被喊進來的茹兒竟站在門口,陳初不由更急,「茹兒你也傻了!你家三娘飲了毒,快去喚大夫!!!」

  茹兒臉上一陣古怪表情,依舊杵在原地不動

  膝上蔡嫿,笑的愈加瘋癲,直快喘不上來氣了。

  一主一仆的反常表現,終於讓陳初察覺到了異樣,低頭看去,怎也止不住笑聲的蔡嫿把眼淚都笑出來了。

  笑聲越大,眼淚越多。

  「你喝的是什麼?」

  陳初剛問出口,蔡嫿一個靈活翻身、前撲,雙臂像條無骨蛇一般纏上了陳初的脖子,唇瓣精準的找到了陳初的嘴巴.

  兩人齊齊趟倒在地,一番口舌大戰.

  茹兒掩嘴一笑,後退帶上了房門.我家三娘,果然好手段!

  內間。

  擁吻百息,直到兩人都有些喘不上氣時才意猶未盡的分開。

  躺在地板上的陳初品了品口腔中殘留的酸味,不由道:「醋?你方才喝的是醋?」

  「是呀嘻嘻。」蔡嫿側身枕在陳初胸膛,一臉惡作劇得逞後的得意笑容。

  「你有病吧!何時也學會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潑婦把戲!」剛才嚇的魂飛魄散的陳初有點生氣,伸手推了推蔡嫿,示意她起身。

  蔡嫿卻偏不,反而將摟在陳初腰間的雙臂箍的更緊了,只聽她樂泱泱道:「小狗,看來你還蠻緊張我呀。」

  「廢話!你是我冒雪親自背回來的夫人,不緊張你緊張誰.」

  「嘻嘻,在你心裡,我比你的天下還重要麼?」

  蔡嫿若小女兒一般問了個幼稚問題,陳初卻道:「天下是誰家姑娘?生的好看麼」

  「哈哈哈」

  「哈哈。」

  「說正經的,接下來怎辦?」

  「涼拌.」

  「哎呀,說正事呢!你若抵不住,先對外說將我休了也行」

  「哎喲,我嫿兒這般深明大義?」

  「嘻嘻,我知你心裡有我便是了。再者,世人都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休了我,再去偷我,豈不刺激」

  「.」陳初被蔡嫿的腦迴路整的不會了。

  此刻兩人如同說情話一般,將『休妻』這種絕情事說的柔情萬種,但陳初明白,即便蔡嫿表現的再無所謂,心裡也一萬個不願意經歷這麼一遭,她之所以肯如此犧牲,左右還是為了陳初、為了他的大事考量

  想到這些,陳初輕撫蔡嫿後背,道:「比起刺激,我還是想讓嫿兒陪在身邊。此事,你不用想了,這幾日委屈你少出門,免得被太學生堵了受屈。再等幾日,等那些人都忍不住跳出來,我一併收拾了」

  「嘶」蔡嫿到抽一口涼氣,抬頭問道:「你一併收拾?難不成你想將他們都殺了不成?」

  陳初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我們傲來有位大賢說過,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我以前對這句話理解不深,老想著分潤出一些利益,以相對和平的方式將他們匯聚到同一條道路上,如今卻發現千難萬難既然請客吃飯解決不了問題,那就掀了桌子吧」

  臥房內沉默下來,短短數語,蔡嫿卻知道所謂『掀桌子』會讓多少人掉腦袋。

  屆時,齊國內不知會豎起多少反旗。

  蔡嫿將箍在陳初腰間的手臂又緊了緊,似乎這般更有安全感,「哎,這麼一來,奴家這妖妃的名號便要坐實了.」

  世人在分析某次歷史事件時,不愛從晦澀難懂的生產力、階級入手,因寵信某位女子而導致亡國的說法更為百姓喜聞樂見。

  如夏時妹喜、商時妲己、周時褒姒.

  就如此次,蔡嫿覺著後世議起時,一定會將祥符太學生身死事件當成一切禍端的起點。

  到時,她必定會被當成妲己、褒姒那樣的禍國女子。

  陳初聽懂了,笑了笑也抱緊了蔡嫿,道:「怕啥?就算臭了史書也是咱倆一起臭,你是以美色上位的亂政妖妃,我是好色偏聽的禍國權臣.」

  「噗嗤~」

  這話逗的蔡嫿一樂,狹長媚目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只聽她輕柔又認真道:「若不能流芳千古,那就遺臭萬年.初郎,若你事成,一定要讓史官將我寫成一個知書達禮溫柔賢惠的大家閨秀!」

  「哈哈哈若敗了呢?」

  「若你事敗,我親手為咱一家調製毒酒,嫿兒怕苦,到時往毒藥里多加些糖.過奈何橋時,若孟婆問我是怎死的,我便說,嫿兒是甜死的,因為遇見了初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