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你想做康熙?

  第331章 你想做康熙?

  七月二十,酉時。

  時已近傍晚,但七月盛夏的毒辣日頭卻淫威不減。

  東京西城校場旁,一排排百年老柳被曬的樹葉微卷,卻也為酷熱人間帶來了難得陰涼。

  臉蛋熱的紅撲撲的阿瑜坐在樹蔭下,用手絹扇著風,一雙杏眼卻在時刻留意著塵土飛揚的蹴鞠場。

  那邊,陳初同將門六子再配上幾位善於蹴鞠的軍中漢子組了一隊,正與另一支淮北軍隊伍進行訓練賽。

  以往,阿瑜可對這種粗野的武打蹴鞠沒甚興致。

  即使如今接連跟著看了幾日訓練,她也沒太搞懂這比賽規則。

  其實她也沒興趣了解規則,只要叔叔在,便是看上一天也不覺乏味。

  少傾,中場休息。

  陳初等人齊齊往樹蔭這邊走來,此時眾人的形象可說不上好,烈日下不斷奔跑,個個大汗淋漓,再沾了飛揚塵土,人人灰頭土臉。

  但視線只看向一人的阿瑜,卻能清晰感覺到,叔叔此時很開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開心,有些像是孩子得到了心愛之物時的模樣。

  確實,近來幾日,陳初將公務都推給了陳景安和蔡源,自己卻以『備戰蹴鞠比賽』為由光明正大的偷起了懶。

  每日睡到自然醒,下午踢踢球,晚上回去時從州橋夜市帶些小吃,回府候便是和折彥文這幫人抱著冰鎮葡萄釀拼酒到深夜。

  踢完球、喝喝酒,恍惚間,如同回到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大學時代。

  就如此刻,大學時等在球場邊的女友角色都有阿瑜代替了。

  這種輕鬆感,已有許多年未曾體會。

  眾人走至樹蔭下,阿瑜已起身打開了帶來的食盒,內里裝有涼茶和西瓜汁。

  第一杯自然倒給陳初,第二杯給了折彥文。

  近來幾人形影不離,折彥文自然能看出阿瑜和陳初關係不一般,但當初陳初介紹阿瑜時,說了這是自家幼弟,折彥文便一直裝糊塗,笑著謝道:「謝過兄弟。」

  但自從潘家東街一事後,便將陳初奉若兄長的佟琦卻認真抱拳,雙手接過茶水後,一本正經道:「謝過嫂嫂.」

  這一聲,登時引得荊鵬、鄺思良等人怪叫,跟著起鬨『嫂嫂』個不停。

  把阿瑜羞紅了臉。

  阿瑜瞥一眼笑而不語的陳初,心下既甜蜜又忐忑。

  甜蜜是因兩人整日出雙入對,在旁人眼裡早已是一家人。

  忐忑則因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和叔叔之間的事至今未向爹爹稟明,再者,每每想起遠在蔡州的楚王妃,阿瑜都有一種偷了旁人東西的心虛。

  不過,阿瑜心知,兩人的事肯定瞞不下去了,也許回到蔡州那日便是各自攤牌之時。

  阿瑜倒不想那麼早回到蔡州,回了蔡州,再像如今這般獨占叔叔,定是不行了。

  在東京蠻好的,近來唯一的遺憾便是叔叔剛結交的這些兄弟們太過親近了,為了同吃同住,竟都搬去了歲綿街的新楚王府。

  這般情況下,陳初自然不好再住在榆林巷尚書府。

  他搬走後,身旁整日有這麼一群跟班,以至於再也抽不出子時後找阿瑜幽會的時間。

  「嫂嫂,再與我一杯西瓜汁吧。」

  正胡思亂想的阿瑜,因荊鵬一句話回神。

  遠處,校場大門內一顆柳樹下,同樣來為東家送茶飲的白露已在原地站了半晌。

  那邊的情形自是看的清楚,她尚未說話,旁邊一名從蔡州來的小丫鬟不樂意了,小聲嘟囔道:「白姐姐,你看!夫人們不在,那陳小娘猶如咱家主母一般!」

  白露聞言,扭頭先瞪了小丫鬟一眼,道:「主家的事,何時輪到你來置喙了?」

  小丫鬟嘟了嘟嘴,不再言語,心裡卻替王妃不忿這陳小娘還沒給王妃敬茶呢,整日跟在我家王爺身邊,嘁,還大家閨秀呢!

  白露似乎猜到了小丫鬟的想法,微微沉吟後,卻道:「這些事不該咱們管.不過,蔡夫人過幾日便要過來了,呵呵。」

  七月二十四,皇城宣和殿。

  宣和殿在大慶殿後方,暫為攝政長公主嘉柔的寢宮以及處理政務的書房。

  當日散朝後,禮部尚書許德讓又一次求見。

  近來,許尚書來殿下這裡有些勤快,且入殿後,屏退了殿內宮人.

  內侍殿頭黃豆豆站在門外,雖腰身微佝,雙目低垂,但那雙耳朵卻支棱著。

  殿內廣闊,便是竭力細聽,也只隱約聽到許德讓說什麼『示之以弱.』

  正全神貫注偷聽時,肩膀卻忽然被人拍了一下,猝不及防的黃豆豆嚇得漏了幾滴尿。

  如今黃公公威嚴日重,誰敢和他開這種玩笑!

  黃豆豆不由大怒,抬頭卻見,正是楚王笑眯眯的看著自己,一瞬間,黃豆豆臉上表情變換的那叫一個精彩。

  「咦,王爺來了!怎不讓人知會咱家一聲,咱家也好去前殿迎王爺」

  說罷,黃豆豆轉頭朝引陳初過來的太監低罵道:「沒眼力的蠢貨,王爺來了怎不通稟。」

  陳初笑著擺擺手,道:「是我不讓他通稟的。」

  皇城外的禁衛,皆出自淮北鎮淮軍,乃陳初嫡系中的嫡系。

  皇城內的侍衛,由黃豆豆新認下那幾個乾兒掌管,他們都隨著黃公公見過楚王,知道這是乾爹的老闆,陳初不讓他們通稟,他們自然不敢違抗。

  也就是說,這皇城禁中,他可來去自如。

  「王爺可是來尋殿下議事?」

  「嗯,殿內有人?」

  「禮部許尚書在.」

  「哦?」

  陳初聞言,徑直推門入內。

  殿內兩人也嚇了一跳,站在御案前的許德讓正在低聲說著什麼,聽見開門動靜,回頭看見來人,趕緊住嘴不語。

  而嘉柔本來以一種相對放鬆的姿態坐在椅子上,見陳初進來,趕忙坐端正,像小學生在後窗看到了巡視的班主任。

  陳初掃量一眼,邁步上前。

  稍稍緩過神的許德讓,皺眉不悅道:「楚王覲見,為何不通稟!」

  陳初卻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走到御案前一禮,問向嘉柔,「殿下,臣日前上本所言之事,殿下準備的如何了?」

  「此事.」

  嘉柔不由得將目光看向了許德讓。

  陳初所說的事,便是要求嘉柔親自出席四國運動會,並且,若齊國將士得獎,還要求她親自頒獎。

  除了她,宰相范恭知、兵部尚書張純孝都有頒獎任務。

  即便嘉柔以前沒受過帝王教育,卻也知,給與軍士如此殊榮並非善事。

  軍士掌著刀兵,若再有了名望這楚王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麼!

  是以,嘉柔一直未與批覆,不想,這楚王竟當面逼問來了。

  跋扈!

  許德讓應該已知曉了此事,眼看嘉柔抵擋不住,忙開口道:「楚王,此事不妥!如今殿下攝政,便代表了大齊,殿下獎懲,皆為國器,豈能因跑的比旁人快些、力氣比旁人大些便妄動國器?此舉有損國家威嚴!」

  陳初只當許德讓在放屁,繼續對他熟視無睹,直對嘉柔道:「殿下,明日巳時,請駕臨御營校場!」

  「楚楚王」

  嘉柔鼓起勇氣,努力要扮出幾分威嚴,卻因過於緊張導致臉蛋通紅,清麗臉龐倒因此顯得嬌羞可愛了許多,完全沒有任何震懾力。

  陳初這邊已抬起了頭,目光極具侵略性,直視著嘉柔,重複道:「殿下,明日巳時,請駕臨御營校場!」

  比上一次聲音大了些。

  嘉柔無助環顧空空蕩蕩的大殿,隨後嘴巴一扁,竟紅了眼睛.努力深呼吸幾次,終於將恐懼淚水憋了回去,但氣勢已一瀉千里。

  挺直的纖細身板像漏氣皮球一般,垮了下來,嘉柔低頭囁嚅道:「哦,明日我明日本宮去就是了」

  「殿下英明!」

  欺負軟妹子,一點都不爽

  陳初出了宣和殿,黃豆豆佝著身子落後半步,親自相送。

  臨出宮前,陳初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事,隨意道:「對了,你家中老宅我已差人重修了。我為伱父親謀了個宣節校尉的散階,你幼弟幼妹都送去了學堂,長弟不願讀書,我便收他進了親兵營」

  宣節校尉這等散階不授實職,只是有個吃俸祿的名分。

  黃老爹瘸腿,本也做不了官,這麼安排等於給他黃家一個體面的生活保障。

  黃豆豆自然知曉,楚王這般照顧他家,其實也是將家人變作了人質。

  但他卻不慌,只要跟著楚王好好干,以後弟妹們自然有好出路。便是他自己如今能在皇城內風光,也賴了皇城外的淮北軍將士為他撐腰。

  完全沒理由背叛楚王嘛。

  「謝楚王眷顧,小的能得楚王垂青,不知祖上積了甚大德.」黃豆豆擠出幾滴眼淚,感激涕零道。

  一刻鐘後,黃豆豆送陳初去了皇宮,將值守宣和殿的差事交給一名乾兒後,晃晃悠悠轉去了住處。

  以黃公公如今的權勢,自然不用再住擁擠破舊的內務監院。

  他已有了自己的單門獨院,院裡還有兩名小黃門專職伺候。

  進了院子,黃豆豆在樹蔭下的躺椅上坐了,靜靜思索著一些事,卻被一聲輕微的鐵鏈磕碰聲打斷了思路。

  黃豆豆不由皺眉,往牆角看去

  牆角搭了間兩尺高,四尺長的狗窩,一人型生物匍匐於狗窩前

  這人兩條腿已斷,蓬頭垢面,長髮結成了一綹一綹,脖子上鎖著一條鐵鏈。

  似乎是對黃豆豆畏懼至極,前者只皺眉一眼,便將他嚇得蜷縮在地,雙臂抱著腦袋不住顫抖。

  不過,今日黃豆豆心情不錯,並未懲罰這人,反而讓小黃門拿了顆饅頭過來,接著掰下一小塊拋了過去。

  那人似乎已餓極,見饃塊飛來,跪坐在地用雙手在空中接了便不管不顧塞進嘴裡。

  宛如逗弄貓狗的一幕,惹得黃豆豆大笑起來,「孫押班,饅頭味道如何.」

  這人正是黃豆豆以前的頂頭上司、時常欺辱於他、坑騙他錢財的雜役房掌班孫桂。

  「好吃好吃.」

  孫桂狼吞虎咽後,含糊不清的答了一句,那髒的看不出本色的臉上卻露出了諂媚至極的笑容,看看黃豆豆,又看向了他手中剩下的饅頭。

  見此,黃豆豆突然失去了興致,揚手將饅頭丟到了泔水桶中

  「嗚嗚嗚~」趴在地上的孫桂,喉間猛地發出一陣不似人聲的嗚咽。

  這皇宮大內,便不是人待的地方,長於此間的,沒幾個正常人!

  正此時,又一乾兒匆匆進入院內,附耳講了些什麼。

  黃豆豆稍稍錯愕,便道:「速將此事告知王爺」

  可說罷,黃豆豆忽然起身,又道:「算了,咱家親自去一趟,當面稟告。」

  半個時辰後,黃豆豆在御營校場找到了正在訓練的陳初。

  兩人走到樹蔭下,黃豆豆細細稟報一番。

  「進宮這十二名女颭,乃是許尚書直接送到殿下宮中的,並未通過內班院,小人也無權過問。」

  女颭,便是女相撲手,或稱女跤手。

  東京城內,因百姓喜好,相撲蔚然成風,找幾名女跤手倒不難。

  但嘉柔忽然養幾名跤手在宮中的動機,十分耐人尋味啊.

  陳初不由得想到了滿清第一巴圖魯,鰲拜的下場。

  難不成這表面看起來聽話的嘉柔,想要反抗?

  陳初用阿瑜的手絹將汗水擦拭一番,呵呵一笑道:「我知曉了,你就暫且裝作不知吧,一切待運動會結束後再做計較。」

  「是」

  黃豆豆離去後,陳初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忽然自言自語道:「你難道不知,越反抗我越興奮的道理?」

  身後三步外,剛剛走近的阿瑜不由一滯,駐足迷茫起來叔叔是在和我說話麼?

  什麼叫『越反抗我越興奮?』

  難不成,叔叔嫌我在床笫間太溫順了???

  七月二十五。

  御營西校場今日開放,辰時中,臨時搭起的看台上,已坐滿了達官顯貴及各國使臣。

  校場外,更是擠滿了里三層外三層翹首以盼的東京百姓。

  便是左近大樹的樹杈上,都坐滿了人。

  巳時整,長公主嘉柔殿下的儀仗出現在場內。

  嘉柔身為女子,又在民間缺乏威儀,以至於她的到場並沒有引起多大波瀾。

  巳時二刻。

  比賽正式開始,第一個比賽項目便是弓矢。

  弓矢本就和戰場強相關,在場百姓沒有機會親臨沙場見證兩軍對壘,是以對這種由戰場中脫胎而來的競技項目極為關注。

  同時,這也是一項參賽選手們都頗為自信的項目。

  弓矢比賽分為兩種,一種為二百尺定射,一種為六十息急射。

  比賽開始後,大夥才發現定射的難度設置的低了。

  隨行使團的侍衛自然都是本國強軍,二百尺的距離還真難不住人。

  幾輪下來,四國射手箭箭中靶,只有周國射手脫靶一枚。

  但到了六十息急射,就要看真本事了。

  急射項目的箭靶距離縮短到了一百五十尺,但規則卻變為了自由射擊,六十息內中靶最多者為勝。

  也就是說,這項比試不但有準頭有要求,連續不斷地拉弓對臂力也是一個巨大考驗。

  比賽開始二十息,選手之間的差距便迅速顯現。

  周國和夏國的射手最先跟不上節奏,在淮北有小李廣之稱的蔣懷熊卻依舊氣定神閒,一直以一種輕鬆閒適的狀態,拈箭、引弓、松弦。

  那金國射手雖然跟的上節奏,但光禿禿的腦門上已滲出了密集汗珠.

  直到倒計時的最後十息,還想試試對手深淺的蔣懷熊終於沒了耐心,只見他五指夾了四箭,架於弓臂之上.

  成千上萬的觀眾還不及反應過來,四枚羽箭同時離弦。

  只聽『咄咄咄咄』四聲,顫抖著尾羽的箭矢穩穩釘在了箭靶之上。

  西校場內外,登時爆出一片震天歡呼。

  酷著一張冷臉的蔣懷熊卻對周遭充耳不聞,回手再拎四枚箭矢,又是四箭連珠.

  接著,他取箭引弓的動作一回比一回快,松弦的『嗡嗡』聲和中靶的『咄咄』聲幾乎連成一片。

  竟把那周國射手看呆了,忘記了自己還在參賽,傻呆呆站在原地看向蔣懷熊。

  周圍歡呼聲量一浪高過一浪。

  便是主觀禮台上的荊鵬、鄺思良等人也驚嘆連連。

  「楚王,如此猛將,可否借我麟府路一用訓練軍士?」折彥文愛才心起,隔著佟琦俯身過來商量道。

  佟琦和折彥文相熟,一看就知道折大哥想屙什麼屎,趕忙提醒陳初,道:「兄長,小心有借無還!」

  「哈哈哈,折兄,我這人什麼都可以和朋友分享,唯獨兄弟和女人不行.」

  陳初一句話,逗樂一眾將門子弟,那折彥文苦笑著指了指佟琦,笑罵道:「好你個佟小子,我家與你家相交百年,倒不如你和楚王相識幾日來的親近.」

  佟琦羞赧一笑,卻對陳初嘆道:「兄長,近年來多聞淮北軍強橫!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這就對了,運動會除了其他考量,也未必沒有陳初讓淮北軍亮亮肌肉的意思。

  與各地軍頭的聯盟,感情是最不靠譜的方式,唯有拳頭硬,才能服人。

  下方,六十息計時已到。

  不用細數便知蔣懷熊勝了,裝了一回大逼的蔣懷熊繼續擺著一張酷臉,收弓靜立於射位。

  旁邊的周國射手已經像位小迷弟似得上前攀談起來。

  而另一邊的金國射手,卻在跳腳大怒.他可以輸給漢人,卻不肯在萬千百姓的注視下承認金人不如漢人!

  他怒喝的便是.我大金軍中,並非沒有可四箭連珠甚至五箭連珠的神射手,你今日能勝,只不過占了他們不在的便宜!

  其實吧,他說的也是實情。

  淮北軍若不是專門招蔣懷熊入京,還真不敢說穩贏這金人射手。

  但.金人的話,旁人又聽不懂。

  在眾多百姓看來,這金人嘰里呱啦的惱怒模樣,就是輸不起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