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老驥伏櫪

  第304章 老驥伏櫪

  臨安官報,陳初能看到,劉麟、錢億年自然也能看到。

  通過後續傳來的消息,那臨安官報刊載了偽齊路安侯的陳姨娘出身之後,當天便有官府上門,先查抄了報館,隨後緊急回收已發行到市面上『四月初三』當即報紙.

  做戲做了全套啊。

  像是周國內部不小心流出了此機密消息,『緊急回收』是為了防止消息擴散、亡羊補牢。

  如此一來,更凸顯了報紙所刊內容的真實性。

  可越是欲蓋彌彰,越容易成為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路安侯早已暗中歸正大周,只待時機成熟,便要取了偽齊皇帝性命,助我大周光復淮水以北千里江山.』

  周國內,此類小道消息甚囂塵上。

  隨著時間推移,這樁『秘聞』又在人員流動頻繁的蔡州逐漸傳開

  對此,陳初還沒什麼好辦法,若他讓人抓了那些私下傳播此消息的人,好像心虛一般。

  若他不阻止消息傳播,也可能被人看做『默認』了此事為真。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不得不說,『挑撥離間』這招雖簡單,卻依舊實用。

  一時間,淮北民間議論紛紛,而大齊朝堂卻對此保持了沉默,甚至派來河南路的御史也先後停止了查案。

  詭異的平靜下,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四月十五,東京城又來一撥傳旨太監,但旨意內容便是陳初也沒想到。

  「.五月初二,恰逢皇后壽誕,與天下貴婦命女同樂之昔聞淮北節度使、路安侯陳妻趙氏淑慧賢德,特召入京慶賀,賜陳氏、蔡氏同行.」

  皇后召貓兒、蔡嫿、玉儂進京慶生?

  如此敏感的時候.

  當晚,侯府前宅書房,五朵金花齊聚,外加陳景安。

  說起今日懿旨,書房內一陣沉默。

  所謂皇后壽辰的說法,不過是為了雙方體面,說白了就是要讓陳初將家眷送到京中為質啊。

  送去東京,貓兒她們未必有危險,前提是陳初聽話

  但以其餘四朵金花對陳初的了解,他大概不會同意,若遵旨照做,家人便成了魯王拴在陳初脖子上的狗繩。

  更關鍵的是,陳初也接受不了家人生死被旁人捏在手中。

  「元章,此事你準備怎辦?」

  最終,由大哥蔡源率先問了出來。

  早有了決斷的陳初搖搖頭,「她們哪也不去.」

  對於陳初的回答,蔡源也不意外,只問道:「抗旨不是一件小事,你要如何回復朝廷?」

  「我閨女年紀尚小,離不得娘親照顧,玉儂自然走不開。貓兒和嫿兒,都有了身孕,耐不得舟車勞頓.」

  陳初話音一落,平日輕易不會喜怒形於色的蔡源也不禁露出了驚喜笑容,「嫿兒有了身孕?多久了?」

  「咳咳.我是說,我準備以此為理由回復朝廷,身孕.暫時還沒有。」

  陳初解釋一句,蔡源臉上笑容一點點消散,隨後道:「這可是欺君大罪」

  「現今管不了那麼多了,我需時間作些安排,讓嫿兒她們去東京萬萬不能。」

  陳初亮明態度後,一直沒作聲的陳景彥卻道:「元章,此事你可要想清楚了。雖令人她們去東京不是上上之選,可若伱直接拒絕,待魯王登基,恐將對你不利」

  此時後黨把持朝政,這懿旨又出自皇后,不管陳初用什麼理由拒絕,總之會得罪後黨魯王一系,被貼上『不願向魯王靠攏』的標籤。

  陳景彥這話,也是站在陳初立場上考量的,畢竟外界傳言紛紛攘攘。

  朝廷不放心陳初,也是人之常情。

  這次召陳家女眷進京,既是朝廷的試探,也是陳初重新彌合與朝堂關係的唯一契機。

  可他話里隱隱有勸陳初暫且順從、送家眷為質的意思,登時惹惱了蔡源,卻聽他低斥道:「那依三弟之意,將女眷都送去東京,讓元章為了富貴苟且下去才是上上之策?」

  「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景彥欲要解釋,卻被蔡源打斷,「今日魯王敢向元章要女眷為質,明日便敢向元章要你我的腦袋!希望三弟到時也能如此看的開呵呵,三弟人還在蔡州,卻已開始替魯王做說客,看來這王府長史就是比一府同知迷人心竅啊!」

  這話說的誅心,就差沒指著陳景彥的鼻子罵後者兩面三刀了。

  低眉順眼的西門恭瞧瞧大哥,又瞅瞅三哥,裝聾作啞不吭聲,他也知道陳景彥的顧慮有道理,但老五家的女眷里有蔡嫿啊!

  你隱隱勸五弟先配合,那不是要將大哥的女兒送去為質麼?

  大哥不跟你急才怪!

  陳景彥被氣的吹鬍子瞪眼,不待他開口辯駁,陳景安卻先站了起來,朝蔡源一拜,道:「蔡主事休惱,我家兄長並非要勸元章送家眷為質。他只是擔憂元章明確拒絕,會引得本就驚疑不定的齊國狗急跳牆,發兵攻我淮北家眷送不得,但咱也要想法子穩住齊國朝廷,爭取來時間,好做準備,以防不測。」

  陳景安講的有理有據,但今日火力全開的蔡源卻冷笑一聲,道:「柳川先生,你兄弟二人果真大才,一人為齊官,一人起誓不做齊臣!往後,不管齊周誰得一統,都少不了你陳家富貴,呵呵,所謂世家,不過多頭下注罷了!」

  「.」陳景安眉頭一皺。

  這平時整天昏昏欲睡的老蔡頭怎突然這般犀利了?

  接著,蔡源的話,終於讓大家知道他憤怒的根源了。

  「柳川先生,你也莫要裝作甚也不知!據我所知,臨安官報爆出的『陳孺人之父陳伯康』,正是你潁川陳家分支吧!」

  「.」

  「我只問你兄弟二人,是也不是?」

  「是,但陳公一支早在唐末便遷去了江南.」

  「柳川先生是想說,那陳伯康和你們沒有私下聯絡?那臨安官報,你們事先不知情?」

  「正是如此!」

  「先生當我是三歲小兒?」

  「蔡主事,我素來敬你!為何無端攀誣我兄弟?我陳景安雖無大才,卻也不是那首鼠兩端的小人!若此事我事先知情,人神共厭之!」

  你可以懷疑我的學識,卻不能懷疑我的人品!

  陳景安又氣又急,差點被蔡源逼的起誓。

  半天沒吭聲的陳初,終於開口勸道:「都不要動氣蔡伯父,我相信柳川先生事前也不知此事。柳川先生,蔡主事關心則亂,還望原諒則個」

  有陳初在中間說和,兩人這才互相拱了拱手,像賭氣小孩似的各自撇了頭。

  陳初笑了笑,忽然認真起來,「先生,諸位兄長。自阜昌八年冬我五人結義以來,同進共退,齊擔榮辱。如今,值多事之秋,正是我等勠力同心之時,不可再傷了和氣!」

  幾人都不是小孩,情知眼下局勢兇險,但有行差踏錯,便有萬劫不復之虞,紛紛點頭表示認同。

  「老五,你就直說怎做吧!便是未來新皇又如何,大不了咱們退去八百里桐柏山,以待天時!」

  那份『五人結義契書』既是幾人共享利益的基礎,又是加之眾人脖頸上的枷鎖。

  深知若陳初敗,便是大家敗的徐榜乾脆心一橫,表明了態度。

  陳初點點先,忽然說了一句讓在坐幾人心驚的話,「未來新皇?我看未必,咱這大齊皇帝又非只他一個兒子!」

  眾人悚然一驚,紛紛看了過來,陳初卻掃視大夥,緩緩道:「如今我有一事,需兄長秘密去往東京城一趟.」

  「.」

  書房內一靜,幾人心思各異。

  雖陳初未明說去東京幹啥,但當今局勢下『秘密』去東京,一聽便是個兇險差事。

  東京城,可沒有跋扈五弟護他們周全。

  在坐的陳景彥身擔同知一職,尤為重要,若長時間不在府衙,定引人起疑,自是離不了。

  陳景安想了想,起身正要領了此差,陳初卻搶先擺擺手,道:「柳川先生需坐鎮蔡州,我還有要事相托」

  聽此,陳景安只得坐回座位。

  而西門恭則眼巴巴望著陳初,似乎想要毛遂自薦。

  陳初卻一陣猶豫,四哥忠誠不必多講,但他行事相對魯莽,那東京城的差事緊要兇險,交給他,陳初有些不放心。

  正思索間,卻見蔡源慢慢站了起來,「元章,我願跑一趟.」

  當晚,幾人在侯府共進了晚飯才各自歸家。

  望鄉園裡,玉儂見了陳初,肉嘟嘟的嘴巴一扁,差點哭出來。

  近日,外界那些傳聞已隱約傳進侯府,玉儂既害怕又委屈。

  世間的大事,她不太懂,只是莫名其妙被捲入了兩國國事之中。

  便是不懂政治,玉儂也曉得像她這樣的女子,若不小心跌進天下時局的磨盤,轉瞬便會被傾軋成齏粉。

  所以她害怕。

  委屈的是人家艱辛之時都熬過來了。

  玉儂挨餓、被打手心、被賣來賣去時怎沒見所謂爹爹來保護她?

  如今,有了自己的小寶寶,有疼她的公子保護這便宜爹爹又冒出來了!

  當夜,玉儂極盡溫柔。

  事後,窩在陳初的懷裡才委屈問了一句,「公子,你會不會嫌奴奴給你招了麻煩呀」

  「這麻煩不是玉儂招的,是別人想找咱家麻煩啊。」

  「那公子還會像以前那般護著奴奴麼?」

  「淨說傻話,你是我的家人,是我女兒的娘親,我不護你護誰?」

  「咯咯,奴奴知曉呢,只是想聽公子親口說一回。」

  「傻乎乎的.」

  「咯咯.」

  「噫,又作甚?」

  「咯咯,奴奴開心,想讓公子也開心.公子不用動!」

  同在當晚,蔡源剛剛購置的宅子內,二子蔡坤陪著爹爹吃了幾杯酒。

  起初,蔡源一直不說話,直至夜深,忽然說起了即將動身的東京之行,「元章的意思是,給三皇子鼓鼓勁,讓他不要放棄.」

  「爹!如今東京城外駐著單寧圭、酈瓊一萬多人,那三皇子劉螭又不傻,他手中無一兵一卒,如何敢作覬覦大統的非分之想啊!」

  蔡坤一臉擔憂,甚至有點埋怨妹夫給老爹安排了這麼一個差事。

  「此次和我同去的還有武衛軍一營喬扮為行商的軍士,還有那名常伴元章身旁的負劍寡言漢子,也一同前往。」

  蔡源指了指空掉的杯子,示意兒子添酒,自己一臉淡然,仿佛是在說一樁無關緊要之事。

  蔡坤趕忙替父親滿上,這才著急道:「爹!幾百軍士能當什麼用?那可是齊國京城!守備將士數萬,若出了紕漏,爹爹逃都逃不出來。」

  蔡源端酒飲盡,又道:「元章在京城早作了其他安排。有些事,我不便與你說,總之無需擔心就是了。」

  嘴裡說著無需擔心,可蔡源接著卻交待起家中事項來,比如家中財產哪些是留給大郎蔡贇的,哪些是蔡坤的,哪些是給蔡嫿的.

  直如交待後事一般,蔡坤不由紅了眼睛。

  見此,蔡源罕見的朝兒子溫和笑了笑,道:「說這些,只是以防萬一,二郎莫多想。」

  「爹爹!」蔡坤一時情緒激盪,動情道:「咱家能有如今地步,已是爹爹眼光、才能卓絕,便是百年之後見了列祖,也足以自誇一句『光耀門楣』了,為何還要賭上性命博富貴啊!」

  聽兒子這般說,蔡源忽然望向夜色深沉的西窗,怔怔出神許久後卻道:「你還記得那單寧圭麼」

  「自然記得!」

  這名大齊靖難軍節度使、驃騎上將軍曾讓蔡家蒙羞,也是導致自家妹子性情大變的元兇。

  「以前啊」

  說了一句,蔡源沉默許久,像是陷入了久遠回憶,「這世道紛亂,以前啊,爹沒本事替嫿兒報仇,使她心裡不快活許多年。這次,若大事能成.我便差人綁了他,親手交給嫿兒處置,好為我女兒出了這口惡氣」

  「.」

  蔡坤一時呆愣,竟沒想到爹爹冒險去東京卻是為了這麼一個時隔多年、甚至有些微不足道的理由,不禁更加急切勸道:「爹!如今嫿兒活的歡樂,只怕早將此事忘了,為此不值當啊!」

  「嫿兒忘不忘我不管!但為父記得!」

  蔡源忽然激動起來,渾濁眼球中迸出幾道血絲.

  「.」

  此陳年舊事,一直是蔡家禁忌,尋常無人敢提,蔡坤原本以為,爹爹早已淡忘。

  可直至今日才發現,爹爹心裡那口氣,只怕比妹妹還來的大。

  只不過以前沒有報仇可能,爹爹才將此事深藏在了心中。

  一時間,蔡坤喃喃說不出話來。

  蔡源見此,幽幽一嘆,口吻再次溫和下來,「你大哥為人古板,以後前程難測。你困於家中生意不便入仕往後咱家富貴豈能僅憑嫿兒一人支撐?趁著爹爹如今還能做事,便為咱家、為你們三兄妹再博一回吧元章重情念舊,若爹爹這回成事,可保我蔡家三代富足無虞」

  「爹」蔡坤聽的淚如雨下。

  往日,蔡源驕縱妹妹,卻對他們兄弟二人要求嚴厲,平常連笑臉都欠奉。

  可今日這番話卻讓蔡坤破了大防比起溫柔的母親,父親從來算不得慈父,蔡坤面對父親時甚至覺著壓抑。

  但有了自己的兒女以後,蔡坤才明白,這份嚴厲,源自於期望。

  一旦有了助飛兒女的機會,便是冒著丟了性命的風險,父親卻也義無反顧

  如山父愛,厚重難言。

  見兒子落淚,蔡源洒然一笑,道:「又非生離死別,莫作女兒態!咱家既然上了元章的船,便只能一條道走到黑。若事成,咱一個小縣吏人之家,說不得便要成為大齊、乃至天下有名有號的人家了.」

  有人老驥伏櫪,有人遺憾慨嘆。

  城內徐榜家,因沒能領了秘密進京差事的西門恭喝著悶酒。

  已知陳初謀劃的徐榜卻安慰道:「老四,元章雖作了周密安排,但此事風險依舊不小啊。大哥此行難說福禍.」

  「參與奪嫡,豈會沒風險?但此事想想便令人心潮澎湃!那三皇子如今被人棄若敝履,咱若事成,以後他只能依靠咱們!到時,咱幾家必會成為齊國頂級勛貴!如此緊要大事,卻無緣親自參與,想來便叫人遺憾啊!」

  西門恭有感而發,扼腕嘆息。

  「嘿,哥哥我便沒那般大的野心,能跟著元章過過官癮,再給志遠、志勝他們謀個好前程,我這輩子便值了」徐榜自得地拈了一顆花生米進嘴,隨後想起今日那事,又道:「對了,今日大哥和柳川先生爭吵,難不成周國那陳伯康果真和陳家兄弟私下有聯絡?」

  西門恭搖了搖頭,不確定道:「我是不太相信柳川先生會如此。但他們世家也並非沒有多頭下注的可能,畢竟三哥當初在吳家一事上曖昧難明過。」

  經過幾年曆練,已初步具備政治敏感觸覺的西門恭,接著又道:「不過,咱們三家和他陳家不同,你、我、大哥上了元章的船,便下不來了。我想,大哥是想藉此敲打陳家兄弟,也隱晦提醒元章一下.」

  恍然大悟的徐榜感嘆道:「原來如此,咱大哥果真處處替女婿著想啊對了,那陳伯康和陳景彥兄弟是什麼關係來著?」

  「我記得三哥提了一嘴,按輩分算,好像是翁孫」

  得知了陳初的部分計劃後,西門恭還沉浸在即將參與天下大勢之中的興奮。

  可徐榜的腦迴路卻與眾不同,只聽他突兀的笑了一聲,戲謔道:「老三和陳伯康是翁孫,那陳伯康又說陳孺人是自己女兒這麼一算,陳景彥、陳景安兄弟豈不是要向陳姨娘喊姑母、喊老五姑父哈哈哈.」

  「.」

  聽徐榜這麼一講,西門恭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道:「老五家的輩分,真夠亂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