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君子藏銳氣於胸
申時末。
陳初返回前院,隨口問了長子一句,「今夜誰值守?」
「我和毛蛋.」長子瓮聲道。
「正好.」
中午飲了酒,陳初稍感疲乏,尚未顧上休息,曹小健卻來了。
「喲,曹內官可想起我來了。來了你的地頭,數日不見,連口好酒都不請我吃一回。」
一見面,陳初便說笑道。
相處日久,曹小健大致清楚陳初是個好說話的脾氣,不由笑道:「都統若想吃酒,咱們現下就去,滿東京城的酒家隨你選。不過,過幾日倒有場盛事,都統肯賞臉去看看麼?」
曹小健小心翼翼掏出一張請柬遞了過來。
酉時。
送走曹小健之後,陳初在飯廳等到陳景安後,把剛剛收到的請柬放在了桌上,「柳川先生,這花朝會是甚?」
「哦?」
正低頭吃粥的陳景安聞言露出一絲古怪笑容,放下手中調羹,慢條斯理的拿帕子擦了嘴,這才拿起請帖一目十行看過,隨後道:「花朝會乃是京中一年一度的行首評選,由和樂樓主辦」
「選美麼?他們邀我一個武人?」陳初驚異道。
「花朝會所邀之人歷來複雜,文人、商賈、皇親皆有,就算邀都統一個武人也不算稀奇。但是,都統恐怕不知,這和樂樓背後的東主是誰。」
「的確不知,柳川先生莫賣關子了。」
「呵呵,和樂樓的東主是當今向貴妃的胞弟.」
「先生細說。」陳初聽出點味道。
陳景安稍稍沉吟,似乎是想了一下該從何說起,這才開口道:「我以前與都統說過,當今朝堂後黨勢大」
後黨勢大,除了國舅錢億年的黨羽遍布朝堂外,最大的底氣便是以靖難軍節度使、上將軍單寧圭為首的將領。
便是偽天子劉豫也處處受後黨掣肘。
去年,河北路王彥、山東路歸義軍先後生亂。
皇長子劉麟、次子劉猊,率單寧圭、荊超、王通等後黨骨幹前往平叛,卻年余未能止熄戰亂。
雖然官方邸報宣稱官軍屢戰屢捷,但熟知內情的人都知曉,河北路王彥之亂,官軍去年連吃兩場敗仗,損兵萬餘。
敗仗帶來的連鎖反應便是大大折損了後黨在朝堂中的震懾力。
被後黨壓了重注的皇長子既是嫡子,又是長子,本應是毫無疑問的太子人選。
但源於久被後黨壓制,劉豫的態度很微妙,雖委任劉麟重任,卻遲遲不進行正式冊封。
和後黨對立的相黨幾乎全是金國任命,朝堂中話語權不遜後黨,在立嗣一事中同樣曖昧。
後黨本想讓劉麟帶大軍平叛刷刷威望,不想戰事不利,反而動搖了劉麟本就不穩固的根基。
為陳初詳細婆剖析了當今朝堂局勢後,陳景安又道:「若我猜得不錯的話,都統赴約,說不定會『湊巧』遇到出自向貴妃的皇三子劉螭」
「先生的意思是,那劉螭有奪嫡之心?」陳初低聲道。
陳景安不置可否,卻道:「總之,若無皇上和李相默許,想來劉螭不敢輕易結交武將.」
「先生以前不是說那曹小健出自柔嘉公主宮中麼?怎又幫劉螭做事?」陳初疑惑道。
「柔嘉公主幼年失恃,貴為公主又如何?不然當初也不會硬從她宮中選一個宮人出來接了那去往桐山的麻煩差事。如今曹小健機緣巧合做了蔡州都監,若三皇子示好,他改換門庭也屬正常。」
陳景安解釋道。
陳初聞言,稍稍沉吟後,道:「如此下去,劉麟、劉螭豈不生兄弟鬩牆之禍?」
「天家.」陳景安看了陳初一眼,「天家哪有親情.」
說到此處,便是坦蕩慣了的陳景安也壓低了聲音,「自皇上登基,皇后掌管後宮九年,宮中落水溺亡、上吊投井嬪妃已有五人,且九年來,竟無一名新誕皇子能活過周歲。你說,這都是巧合麼」
「好狠!」陳初吃驚道。
陳景安嘆了口氣,又道:「李相擔心後黨一家獨大,背後悄悄聯合了向貴妃娘家,不然得話,向貴妃只怕也活不到今日。如今世道,若手中無兵,便是皇上當的也憋屈.」
最後這句,似乎意有所指。
陳初卻道:「先生,那這花朝會,我去還是不去?」
陳景安搖搖頭,堅定道:「不去!如今都統能得他們青睞,正是因為都統沒有傾向。若真的亮明了山頭,不但容易被人當做過河卒子,也必會招另一方嫉恨。都統若不想做別人棋子,還需幾年光景把蔡州經營好」
「高築牆,廣積糧,緩稱.呵呵。」陳初話說一半,笑了一聲,若是蔡源當面,他不忌諱說出那個『王』字,但陳景安.
雖說陳初和他幾乎可算知無不言,但後者一心想要回家,終歸做不到親密無間。
比如,他早在去年就派郭梁秘密聯絡了王彥.
陳景安只當沒猜到陳初想說什麼,又拿起請帖看了一眼,道:「花朝會二月十八舉行,都統十五日面聖,按說面聖后外地武將無故不得滯留京城,都統便以此說辭,面聖后即刻返回。
河北路官軍若再敗,這立嗣之事怕就要鬧到明面上了,咱們早早離去為妙」
說罷此事,陳初忽然想起今日午間和潁、壽、宿三州都統制吃酒時,因無表字不好稱呼一事,「柳川先生,在下至今無字,外出應酬殊為不便,請先生幫我取一表字吧.」
「這」
這個猝不及防的提議,讓陳景安一時錯愕。
『賜字』者,非尊輩師長不可。
陳景安雖比陳初大了十餘歲,卻因陳景彥這層關係,和陳初之間並不差輩。
「半年多來先生助我許多,教我許多。先生與我,亦師亦友,除非先生嫌我是武人」
「都統說的哪裡話,只是本人一介白身,取字一事並非小事,唯恐耽擱了都統前程.」
陳景安這話倒不全是客套,陳初年紀輕,取字這種風雅事,後者便是去找某部尚書、當朝宰相,人家也會欣然應允。
「先生,朝堂袞袞諸公在某眼中,不如先生一指.」
陳初拍了個稍顯肉麻的馬屁。
其實也是實話,陳景安故交遍天下,消息渠道甚廣,若不是他幫陳初抽絲剝繭的分析,陳初對朝堂局勢可稱兩眼一抹黑。
再者,陳景安不是書呆子,既能附身去做整理文牘等低賤瑣碎事,又肯拉下臉面去送禮作說客.
這樣的人,陳初是真不想放走。
話已至此,陳景安再不好推脫,沉吟片刻,自言自語道:「初者,萬物之始也,同元章者,樂竟為一章。以元始,以章終,此乃有始有終,都統,元章為字如何?」
「元章?」
這表字說威武不夠威武,說騷包又不夠騷包.
比如孟德這種,一聽就讓人聯想到人妻。
再不濟,伯虎也不錯嘛,自帶一種光滑細膩質感。
只是念叨兩遍後,陳初卻一個激靈.噫,這表字怎聽著那般耳熟哩!
這不是和老朱家那位諧音麼!
陳初突然間覺著這ID有逼格了.
有了取字之情,陳景安和陳初之間仿佛有了某種升華。
眼瞅離京日子為時不遠,陳初不由再一次勸說道:「眼下蔡州事務千頭萬緒,實離不開先生支應」
陳景安下意識便要以『咱們有言在先』推脫,陳初卻搶在前頭道:「先生諸多顧慮,本官能猜到一二。若先生牽掛伯父,我派人接來,城內城外的宅子盡可隨意挑選;若先生想繼續開辦學堂,地皮、經費,只管開口.」
「.」
陳景安沉默片刻,終究道:「都統,此事容後再議吧,先離了京再說」
好歹沒有一口回絕,陳初不由笑道:「先生既幫我取了表字,以後稱呼表字即可.」
『邦~邦~』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夜裡子時。
深巷中更夫滄桑而又極具穿透力的喊聲邈邈傳進屋內。
黑漆漆的閨房內,陳瑾瑜支著腦袋趴在桌案上,昏昏欲睡。
喊更的聲音,讓她突然清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起身走到窗前,打開一條縫隙。
隔窗看下去,叔叔果然依約到來。
拿出提前備好的、以床單相連繫成的繩索,將另一端丟下去之前,安靜的房間內陳瑾瑜似乎能聽到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樓下。
陳初站在牆根陰影中,望著窗內一點一點續下來的床單,有點懵。
這是讓自己爬上去?
陳瑾瑜隔壁就是譚氏的臥房這未免太刺激了些
不待陳初做出決定,夜色中,一支冒著幽蘭寒光的點鋼槍槍尖如毒蛇吐信一般,迅捷無聲的停在了咽喉半寸前。
陳初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尚未開口,卻聽一道壓低了聲量的女聲,「哪裡來的蟊賊!」
「.鐵膽,是我.」
「啊呀?你怎半夜摸到這裡來了?」
鐵膽急忙收槍,站在三進垂花門旁放哨的長子和毛蛋發覺不對,急忙忙跑了過來。
陳初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件事,雖然今夜值守的是長子和毛蛋,但鐵膽兄弟並不知道他半夜來訪
可她的問題,讓陳小郎沒辦法回答。
「呵呵,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我以為只有我睡不著,原來鐵膽兄弟也沒睡啊.」
「我是聽到了院內動靜,還以為闖進了採花淫賊。」
實誠的鐵膽實話實說道,說話時,不由自主抬頭看向了二樓陳瑾瑜臥房的窗子。
由於角度問題,二樓的窗子映在月色里,恰好能看見窗戶半開,一根床單繩索垂落而下。
鐵膽的視線順著床單往下延伸.終於看清了垂在陳初旁邊的另一端。
「.」
娃娃臉上先是稍許迷茫,隨後突然恍然大悟.俺,俺好像不小心撞破了姦情!
樓上,陳瑾瑜一直等不來下方動靜,不由開窗探視。
『吱嘎~』
窗樞的聲音在寂靜院內格外響亮。
下方幾人同時抬頭上方的陳瑾瑜與眾人來了個實實在在的對視。
月光亮堂堂.
子時夜半,一個未出閣的小娘,為外男留了攀窗繩索.
「.」
陳瑾瑜觸電一般,急忙縮回身子,卻因太過慌亂,一不小心帶倒了窗內條案旁的花囊。
『咔嚓.』
瓷器落地的聲音響徹院內。
緊接,陳瑾瑜隔壁的房間、隔壁的隔壁房間,紛紛亮起了燭火。
「東家,扯呼!」
「初哥兒,快跑啊!」
往常反應總慢半拍的長子,情急之下扯了陳初的胳膊就跑。
不想,鐵膽竟比他們還快,一個轉身,風一般鑽進了一樓臥房內。
她慌個甚?又不是她有姦情
只眨眼間,院內再空無一人。
俄頃,譚氏與張嫲嫲端著燭台,走到了陳瑾瑜臥房外,「阿瑜,阿瑜?你房中怎了?」
隔了幾息,才聽房內響起一道慵懶、略帶沙啞似乎是剛睡醒一般的聲音,「娘,無事.」
「先開門。」
「哦」
黑呼呼的窗洞內,床單一點一點被收了回去,窗扇悄悄關合。
隨後,房門開啟,陳瑾瑜揉著惺忪睡眼站在門內,「娘,沒事的,房內可能進了小老鼠,撞倒了花囊」
譚氏秉燭入內,見女兒無事才稍稍放心,再看看那滿地碎片,不由驚異道:「這得是多大的老鼠才能撞倒花囊啊?」
「興許.興許是只大老鼠呢.」
陳瑾瑜低著頭,不自在的辯解道。
哎呀,換了地圖寫的好難受
原本這一段大約有十來萬字,寫的太不舒服了,情緒也沒寫出來。
壓縮了細綱,把引子伏筆簡單埋下,趕快結束這一段.
大概還有一章左右,馬上回家。
看到有讀者大大不想看小金魚.怪我沒塑造好,可寫到現在也不能把她的戲份都刪了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