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你們家沒一個好人

  第179章 你們家沒一個好人

  十月初二。

  午時初。

  蔡州城內東十字大街豐慶樓,原清風嶺頭目郭梁引著陳初、長子上了二樓,途中不住低聲對陳初說著些什麼。

  二樓雅間。

  陳初推門入內,雅間內一名生著一張馬臉留有八字鬍的男子趕忙起身,過於乾瘦的身材像條竹竿,以至於那身褐色銅錢紋院外衫罩在身上空空蕩蕩,有幾分喜感。

  兩人互相打量一番,陳初笑著先開了口,「當面可是舞陽馬邦德?」

  「呵呵,小的乃是馬大當家屬下佟師爺,敢問足下可是陳都統?」

  『佟師爺』拱手見禮,縮著肩膀、塌著腰身,笑的一臉肉麻。

  「呵呵。」

  陳初大咧咧在椅子上坐了,道:「我乃陳都統手下第一猛將姚美麗,諢號火箭少男萬人迷。」

  「.」長子那張黑臉抽了抽。

  「啊呀!原來您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火箭少.」

  『佟師爺』想複述一遍諢號,卻發現太長沒記全,乾脆跳過換了個稱呼一臉佩服道:「原來您就是姚猛將啊,聞名不如見面,猛將兄果然英武不凡!」

  「呵呵,佟兄也生的俊逸出塵啊」

  馬邦德原是潁昌府舞陽縣一名小吏,因與上官不和,一怒之下殺人落草。

  至今年春時,聚攏了幾百人,倒也鬧出一番動靜。

  只不過七月時,被應天、潁昌兩府廂軍聯手擊潰,逃往了唐、穎、蔡三府交界的五雲山苟延殘喘。

  卻不想,上月有名喚作鐵山靠郭梁的漢子主動登山拜訪,不但帶來了百石糧草做見面禮,言語之間還透露出代表蔡州都統制前來招安的意思。

  接觸三兩次建立一定信任基礎後,才有了這次會面。

  「猛將兄,接下來不知都統大人有何安排啊?我等眾兄弟隨時可以下山受招。」

  『佟師爺』有心被招安,但他殺的穎昌府的官,又和穎昌廂軍打出了些火氣,自然不敢歸順穎昌廂軍,以免對方秋後算帳。

  歸降蔡州廂軍卻沒這層顧慮。

  陳初卻道:「不急,陳都統的意思是,讓你們先把左近小股劫道匪人清繳了。」

  「.」

  『佟師爺』聞言面露為難。

  「放心,陳都統不是要故意損耗你們,這幾日大人會給你們撥發一部分口糧、軍械,還會派一支喬裝官軍攜同你們作戰。」

  陳初說罷,笑著看向了郭梁,道:「不信你可問問郭當家,他清風寨投我們時,陳大人可虧待了他們?」

  「自然沒有.」郭梁以現身說法講述一番。

  那『佟師爺』沉吟片刻,果斷道:「急公好義陳鐵戟的名號,在下自然知曉,既如此,我回山準備一番。」

  「好,佟師爺回山後莫忘替我家大人向馬當家問聲好,呵呵」

  陳初似笑非笑的望著『佟師爺』。

  「哈哈哈,猛將兄,好說,好說。」

  『佟師爺』習慣性的縮著肩膀,笑道。

  午時,幾人在豐慶樓隨意進了些酒飯後,『佟師爺』帶著兩名嘍囉告辭歸山。

  陳初卻又和郭梁密談了幾句,「郭當家的,還需再辛苦你一趟。」

  「大人儘管吩咐!」

  「去趟河北路,設法和王彥搭上線.」

  下午,未時末。

  貓兒的車馬入城後悄悄進府,非常低調,致使府內許多人都不知曉陳家大娘子來了。

  顧不上休整,貓兒第一時間去了青朴園。

  與蔡嫿躲在房中嘀咕了近半時辰,這是兩人第一次這般親密。

  議定好一些事項,貓兒才有工夫站在二樓西窗前,打量起自家這棟外幽內奢的大宅子。

  蔡嫿歪在鋪有狐皮的胡床上,懶洋洋道:「怎了?你家官人給你掙來這大宅,讓你澎湃了?」

  貓兒默默掃視下方深秋稍顯蕭索的花園,答非所問道:「此事.官人到底是個甚態度?他會不會對陳家小娘有情意呢?」

  即便貓兒掩飾的很好,蔡嫿依然在貓兒嬌美側臉上看出了糾結和擔憂,不禁嗤笑道:「怎了?若他對陳家小娘有情意,你準備撮合他們麼?」

  「.」

  貓兒說不出話來。

  蔡嫿彎起媚目笑了笑,起身趿上軟鞋,捧上手爐,緩緩走到窗邊,與貓兒並肩而立看向下方園子,淡然道:「反正你是陳家主母,你若覺得不怕陳小娘,便裝作不知,任憑她施展手段。」

  貓兒再次沉默片刻,耷了眼皮,細聲道:「說起來,官人身邊缺陳大人這般可治理一方的人物,他潁川陳家又多有才俊,若陳小娘進了我家,定能成為官人助力。」

  「喲,陳大娘子好生賢惠呀。」

  蔡嫿瞥了一眼明顯說著違心話的貓兒,忍不住掩嘴笑了起來,又道:「你自己都說了,她是潁川陳家的,這般世家會讓女兒給人做妾?但你說的也有道理,她家的確能幫到小狗,若想聯姻,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貓兒聞言看向了蔡嫿。

  蔡嫿也微微轉了身,眯著眼睛盯著貓兒,道:「你給她騰地方.讓她來做正室。」

  「.」

  貓兒又說不出話了,一陣失神。

  以往,她認為她能為官人做任何事,便是『生死之事』,只要對官人有大益處,貓兒覺得自己也肯捨棄性命。

  可此時,蔡嫿的提議,讓她極度抗拒,甚至還有一絲恐懼。

  陳家大娘子是她的保護殼,有這個身份在,她才能自欺欺人一般忽略自己出身低微這件事。

  再說了,貓兒陪官人吃過苦,經歷過許多風浪,憑甚要為旁的女子騰地方呢!

  貓兒不服,又覺著委屈。

  蔡嫿見此,笑嘻嘻伸出食指,挑了貓兒的下巴

  這是菜花蛇一直想做的事。

  此刻貓兒滿心紛亂,神遊天外,蔡嫿終於上手成功!

  貓兒察覺,趕忙甩開小腦袋,鬱悶的看了蔡嫿一眼,「都甚時候,你還這樣」

  「這是你的煩惱,又不是我的煩惱。我現下,每一晚、每一日都很快活,嘻嘻」

  人類的情感並不相通,貓兒只覺煩惱,蔡嫿卻見縫插針開起了車。

  貓兒嘆了口氣,目無焦距的望向了窗外。

  「嘻嘻,小野貓,你過來,我與你說幾句心裡話。」

  沒個正經的蔡嫿走回胡床,抬手拍拍一旁狐皮,示意貓兒坐過來。

  貓兒稍稍遲疑後,挪步上前,坐了下來。

  蔡嫿這才罕見的認真起來,「小野貓,你知道他最大毛病是甚麼?」

  「嗯?」

  「心腸太軟!你看看這天下,哪家佃戶、做工之人有你們那鷺留圩過的那般生活?」

  「官人說,銀錢只有流動起來,才能創造效益。」

  「先不說這話對錯,你說實話,沒覺得他心腸軟麼?」

  「是是有一些。」貓兒不想說官人任何一點不好,但遲疑了一下,還是承認。

  「對嘛。」

  蔡嫿踢了軟鞋,盤腿坐在胡床上,繼續道:「外間有些惡事,我可以幫他做。但內宅以他現下的年紀、官位,不知要有多少女人投懷送抱,他又是個心軟的,往後指不定這宅子裡有多少女人.」

  「那我又能怎辦。」貓兒委委屈屈道。

  「你是後宅之主!一味慣著他怎行?這匹小野馬,需套上韁繩,免得像他那小紅,四處留情.」

  「那韁繩怎.怎套?」貓兒以為蔡嫿有什麼高明的馭夫之術,忙抓了蔡嫿的手,顯得有些迫切。

  誰知,蔡嫿嘻嘻一笑,道:「我哪知道,我要有法子馭他,還能讓你安安穩穩做這大婦?嘻嘻嘻」

  「.」

  貓兒不由氣結,軟綿綿罵了一句,「說了半天,淨是廢屁.」

  「嘻嘻,走吧。趁他現下還沒回來,你去會會那陳小娘,趕快把她帶出去,以免夜長夢多。」

  「那你呢?你不去麼?」

  「我?我有大事要做,哪有時間與你們這幫小孩子玩鬧!」

  「.」

  望鄉園。

  早晨被蔡嫿嚇哭了一鼻子,陳瑾瑜老老實實在玉儂房間裡待了一天,以免外出再遇見那個惡女人!

  玉儂以前說的一點沒錯,蔡三娘子果真是條蛇!陰毒、令人生畏。

  雖然心裡不承認,但陳瑾瑜只和蔡嫿接觸這兩回,便對後者有了一絲真切畏懼。

  其實吧,陳瑾瑜至今也只是對小叔叔有三兩分淺淺好感,遠談不上要與別的女人去爭搶的地步。

  只是那晚鬼使神差的將錯就錯後,被占了大便宜的陳瑾瑜此時再想退出,心中卻不甘起來。

  就像是一名賭徒,上來先輸了一逼,若不撈回點什麼,總覺太虧了。

  想要繼續賭下去,只能接著下注。

  可具體想要贏回什麼,她心裡卻沒有一個清晰答案。

  於是,沒來蔡州前只偶爾會浮現在腦海中的小叔叔,今日卻在腦袋裡盤踞了一整天。

  有些念頭,愈發重了.

  申時。

  陳瑾瑜得知貓兒突然來了蔡州,稍稍緊張了一下。

  有種想要偷人東西,卻被人提前盯上了的感覺。

  不過,見面後貓兒卻異常親熱,遠朝以往的親熱。

  拉著陳瑾瑜的手,『阿瑜、阿瑜』喊個不停。

  以前,她們都在桐山時,因玉儂這層關係,兩人見面次數也不少。

  那時貓兒喊陳瑾瑜『陳小娘』,陳瑾瑜喊貓兒『陳娘子、趙安人』。

  從稱呼也能看出,兩人保持著禮貌且有距離的關係。

  直到貓兒掏出一封信,陳瑾瑜才明白過來。

  「娘親的信?她知曉我在蔡州?」

  「對,阿瑜無需擔心,我已與姐姐說好了,讓你在此處先遊玩幾日,她才來接你。」

  貓兒笑著拿出信箋遞給了陳瑾瑜。

  陳瑾瑜奇怪的看了貓兒一眼,『姐姐』?

  你何時與娘親這般親密了。

  一目十行看了信,陳瑾瑜既意外又驚訝。

  意外娘親在信中一句重話沒說,只交待她要乖乖聽嬸嬸的話,晚幾日娘親就去蔡州陪你

  驚訝自然就是『嬸嬸』這個稱呼了。

  她只比我大兩歲誒!

  貓兒卻沒給陳瑾瑜太多思索的時間,隨即低聲吩咐道:「翠鳶,快去幫陳小娘收拾一下行裝,再拿些新被褥」

  陳瑾瑜聞言不由愕然抬頭,這陳家大娘子要趕我???

  貓兒與之短暫對視,慢慢在陳瑾瑜身旁坐了,低聲道:「阿瑜,非是嬸嬸不留你呢,只是你雲英未嫁,住在我家難免惹人風言風語,恐壞了你的名聲。我家在城裡還有座三進別院,不比這裡差,你暫時搬過去,我派人照應著。這也是你娘的意思。」

  陳瑾瑜沉默片刻,忽然有些生氣。

  清麗面龐上卻不見慍意,燦爛星眸中反而快速蘊起了淚水,「我如今哪裡還有名聲呀,前晚.」

  陳瑾瑜低垂螓首,消薄肩膀微微聳動,哭了出來,「前晚,叔叔他.嗚嗚,我不要去你家別院,我要回家找爹爹.」

  「.」

  來前,蔡嫿猜測的一點沒錯,這小丫頭一定會拿向爹爹告狀要挾。

  既然蔡嫿猜到了,自然和貓兒提前想好了說辭。

  「哎,阿瑜,那晚不過是一場誤會。你想要甚?嬸嬸都補償與你。」貓兒摟著陳瑾瑜的肩膀,儘管兩人年歲差不了多少,卻做足了長輩姿態。

  陳瑾瑜卻搖了搖滿是淚珠的小臉,堅決道:「我甚也不要,我只想回家,嗚嗚嗚」

  貓兒體貼的掏出帕子,溫柔地幫陳瑾瑜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悄聲道:「阿瑜,你也知曉,你父親與我家官人兄弟相交,他們幾人之間關係匪淺,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此時蔡州方定,正是他們兄弟幾人需同心協力之時」

  「陳娘子說的甚,阿瑜不懂,我只要回家見爹爹。」

  陳瑾瑜扭了扭身子,賭氣一般掙開了貓兒的懷抱,低頭望向地面,不肯和貓兒有任何眼神交流。

  此刻她是真覺的委屈了,被占了便宜不說,竟還要把人家趕出來,你們一家太欺負人了。

  不由真的有了些小性子。

  一旁,極易共情的玉儂也忍不住紅了眼,想要上前說點什麼,卻被翠鳶悄悄拉住了衣袖。

  貓兒見陳瑾瑜露出了孩子氣的一面,反倒安心許多.這陳家小娘子便是聰慧、心思深,也終究是個小孩子。

  差點心軟說不下去,卻又想起蔡嫿的那些話,貓兒硬起心腸繼續道:「我是說,阿瑜若回家告狀,萬一惹他們兄弟反目,果真對你家好麼?你應該知曉,你爹爹就任蔡州同知一職,我家官人可是出了大力氣的

  且現下並未正式任命,此時若他們兄弟鬧翻,此事尚需兩說呀。

  阿瑜,你也不想你爹爹丟了同知吧?」

  「.」

  臨時起意的事,必有疏漏。

  這不,疏漏就來了

  自小被爹娘捧在手心、含在嘴裡的陳瑾瑜哪被人這般威脅過,但更讓人生氣的是,貓兒的威脅還真能嚇唬到她。

  爹爹苦熬半輩子,好不容易得來這個機會,難道真因為自己錯過麼?

  陳瑾瑜開始後悔那晚的衝動了,不由又氣又急又羞,終於從哽咽變成了嚎啕大哭。

  不同的是,方才的哽咽有演的成分。

  現在的大哭,卻是發自內心的委屈。

  晨間那條蛇來嚇我,如今這隻貓又來威脅我.可我才是那個吃了虧的人呀!

  「你你們,你們家沒一個好人,哇.」

  陳瑾瑜仰頭四十五度向天,哭的像個孩子,再也沒了往日溫婉的大家閨秀模樣。

  「.」

  我是好人呀玉儂委屈的想到。

  貓兒卻皺著小臉,尷尬的站在原地,一雙小手藏在袖子裡不自在的攪著帕子,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做惡人好難受呀,以後,欺負小孩子這種事還是交給蔡家姐姐來辦吧!

  看上章有同學留言了,就大概說說陳瑾瑜的人設。

  年齡不大,家世相對顯赫,又飽讀了詩書,再自認為有些聰明才智,由此形成了外表溫婉乖巧,但骨子裡卻叛逆、矜傲的性子。

  有些像是被慣壞的小孩。

  不過,以後被菜花蛇和小野貓輪流錘一遍,會變得接地氣。

  希望能把轉變過程寫好,讓這個角色不招人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