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女將

  第125章 女將

  三月初一。

  平原地帶的田野儘是一望無際的濃綠麥田,但有風過,碧波如浪。

  點綴在麥田中的那一個個小墳包,裡面埋的是一代代種田人。

  雙河村北側,有一片約三十畝的林檎果園。

  陳初一身短褐,頭戴一頂麥秸縫製的草帽,帶著鷺留圩農林小組穿梭在果園中。

  這片果園原屬雙河村產業,現在姓蔡,以後也有極大概率姓陳。

  陳初為蔡嫿設計的雙河村春墾計劃中,這片果園將會嫁接蘋果接穗,好提早使果樹進入豐產期。

  此刻他帶領這幫農林小組,多由原逃戶村叔伯組成,他們跟隨陳初學過嫁接技術,逐漸熟練後不比陳初效率低。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陳初為了讓嫁接工作更加得心應手,讓余大猛打造了幾十把專門用來嫁接的『芽剪』。

  余大猛也是山里逃戶,正月十五聚會後,留在了鷺留圩。

  正月十五那晚,鷺留圩的大戲、煙火、好吃食給山里逃戶留下的極其深刻的印象,尤其對喜歡熱鬧的年輕人更具吸引力。

  晚上的酒席,楊有田代陳初隱晦表達了想讓大家下山加入鷺留圩大家庭的意思。

  諸位頭領沒有直接表態,返山前卻都不約而同各留了三兩名年輕人。

  這是在觀望.鷺留圩雖好,他們卻不確定下山後會有什麼樣的待遇,也不確定陳初這莊子到底能紅火多久。

  山裡的逃戶寨子哪家沒有幾十、上百口人,不可能隨隨便便就下山投靠一個不算熟悉的陳初。

  余大猛便是雙奶山逃戶留在鷺留圩的人,或者說是雙奶山駐鷺留圩代表。

  他做逃戶前原是鐵匠。

  只是他按陳初要求打造的這『芽剪』相當不好用倒不是余大猛手藝不行,而是受限於當下生產力,生產不出芽剪中起回彈復位作用的『彈簧』。

  以至於每剪斷一根樹枝後,還要費力的把剪刃重新拉開,很影響工作效率。

  除了芽剪需要用到彈簧,陳初一直想做出來的噴藥壺,同樣需要用到彈簧。

  只是以當下的煉鋼工藝,想要生產出韌度高、延展性好的彈簧鋼還不如想想怎麼讓蔡嫿和貓兒和平相處來的現實。

  誒!對了福田廂貨上的弓子板.

  「陳都頭,陳都頭」

  茹兒的喚聲打斷了陳初的思路。

  隔著茂密果林,陳初應了一聲,「在這兒,怎了?」

  「三娘子找你呢。」

  「嗯。」

  果園外。

  蔡嫿穿了件大紅交領女衫,兜著沉甸甸的胸脯,腰間墜了塊壓裙碧玉。

  一雙媚目微緲,唇上塗了一層亮晶晶的嫣紅口脂。

  陳初走近,蔡嫿先瞟了一眼他頭上的麥秸草帽,一撇嘴道:「破草帽,醜死了。」

  草帽是貓兒親手縫製的,所以蔡嫿看著不順眼。

  「小氼,我來幫你幹活,你還找茬,合適麼?」

  陳初道。

  蔡嫿私下老是喊陳初『小狗』,陳初自然不慣著她,便給蔡嫿也起了外號。

  至於為何是『小氼』,只有他倆知道原因。

  蔡嫿翻了個白眼,遠眺了果園,說起了正事,「這片果園都用來嫁接伱們傲來那種蘋果麼?」

  「哪有那麼多接穗可用!」棲鳳嶺攏共只有二十株兩年樹齡的蘋果樹,在不影響蘋果樹生長的情況下,最多也只能剪來百多支接穗。

  「那剩下的怎辦?你說了要幫我掙大錢,林檎果可不值錢。」蔡嫿理直氣壯。

  「剩下的嫁接海棠花。」

  「是你說的那種一棵樹能開四五種顏色的海棠?」

  「嗯,你不是愛花麼?今年嫁接了,待明年春時,這果園滿園絢爛花海,你既能自己欣賞,還能出售花樹再有那片西瓜」

  陳初往遠處指了指,道:「咱們幾家的瓜田中,給你這邊種下的最早,上市自然也比旁人早些,到時有的你賺.掙錢了給你蓋大屋。」

  現下,桐山縣種瓜的除了蔡家、西門家、徐家各一個莊子,便是鷺留圩和雙河村。

  為了避免西瓜短時間內集中上市衝擊市場、惡性競爭,幾家聯合成立了一個銷售商行。

  陳初在為幾家提供種苗時也特意錯開了種植時間,雖然這款西瓜並不是早熟或晚熟品種,但人為稍稍提前、延後種植時間,依然可以起到部分早、晚瓜種的作用。

  今年夏天,桐山縣六月至九月間會不斷有西瓜產出。

  此時,發行量越來越大、逐漸覆蓋周邊府縣的《今日頭條》,已經開始在為幾個月後的『桐山西瓜節』預熱。

  『你愛看花、到時有的你賺』。

  這樣的說辭讓蔡嫿沒忍住翹起了嘴角,或許是覺得被情郎兩句話哄開心這種沒出息的事只有小女孩才會做,不符合自己的人設,蔡嫿撇頭看向了一旁,好不讓陳初看見自己的笑容。

  同時道:「還給我蓋大屋呢,蓋好了還不是你來住?」

  遠處,碧茵茵的草地上,今日休沐的玉儂帶了一幫學堂女童踏春,草地上鋪了氈布,上面放滿了各類零嘴和家裡帶來的吃食。

  不過,現下距離進食時辰尚早,玉儂正帶著孩子們玩『老鷹捉小雞』的遊戲。

  玉老師張著雙臂作為領頭母雞,身後墜了一排互相扯著衣襟的女童。

  玉儂身前,是被她強拉來伴作老鷹的沈鐵膽

  只不過.玉儂全力左右撲騰,鐵膽卻只一次次簡單迅捷橫移,每回都能精準地提溜走一隻小雞仔。

  短短几息,被玉儂護在身後的小雞便盡數遭了沈老鷹的捕捉。

  單方面的碾壓,讓遊戲失去了樂趣。

  愛哭的吳君如被鐵膽捉走後,只覺這老鷹太兇惡了,一點也不好玩,不由站在一旁哇哇哭了起來。

  她一哭,連帶著周芷若、大丫都哭了起來。

  一群愛哭鬼!

  一臉迷茫的虎頭,見大家都哭,她作為女童的孩子頭非常講義氣的跟著假嚎起來。

  頓時,遊戲現場哭聲震天。

  鐵膽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紅透了娃娃臉,似乎想要上前認錯,卻又不知該怎麼和孩子打交道。

  只能杵在哪低著頭,像是犯錯後等待老師批評似的。

  「噗嗤~」把這一幕盡收眼底的蔡嫿終於沒忍住笑出了聲,「小狗,你從哪找了這傻姑,竟比玉儂還要呆一些。」

  「小氼,有本事你去當面說她傻。」

  陳初笑呵呵挑釁道。

  「切~我又不傻。」蔡嫿撇嘴。

  鐵膽整日低著個頭,見人能躲就躲,從不愛多說一句話,看起來一副小自卑模樣。

  但正月十六那天,楊有田、沈大叔等人心血來潮組織了一場點到即止的比武大會

  鐵膽登台時很是震驚了陳初。

  不管是昂揚粗壯的漢子,還是精瘦靈活的年輕人,沒人能在鐵膽手底下撐過二十招。

  躲在底下說啥也不肯登台的楊大郎說,「這還是赤手空拳哩,鐵膽善使槍戟,若她拿了趁手兵器,這些人十合也撐不過。」

  作為觀眾的陳初,看不懂鐵膽怎麼個厲害法,只覺她大開大合的招式有一種說不出的舒展美感。

  只能用了那句『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來形容。

  當時,楊大郎又道:「鐵膽師從沈大叔,沈大叔的功夫又源於軍中他家啊,慣出女將。」

  「慣出女將?」陳初疑惑道。

  「嗯,你沒聽說過安波府沈家麼?據說,沈大叔便是安波府後人」

  據大郎講,沈家祖上原是周朝大將,一家滿門忠烈。

  一百多年前,契丹入侵,沈家先祖沈業率沈家五子帶兵出征。

  這一仗打的極為慘烈,沈業連同五子俱亡,只余滿府婦孺。

  沈家因此榮寵一時,甚至出現了沈家女將帶兵的事跡。

  不過,二十多年後,沈家後人在朝堂鬥爭中站錯了隊,迅速由盛轉衰。

  自此沈家沒落,後人或泯然眾人、或流落江湖。

  據說,沈大叔便是他家後人,但真實性已不可考。

  遠處。

  玉儂好不容易哄好了一幫孩童,又上前和鐵膽說了句什麼,鐵膽才稍稍緩解了窘迫。

  隨後,鐵膽回頭偷偷看了孩童們一眼,似乎是想融入進去,又恐自己驚嚇到了她們.躊躇片刻,最終還是走遠了些,孤零零坐在了一截木樁上,低頭看著地上,不知在想什麼。

  陳初觀察良久,忽然問出了一個百思不得其姐的問題,「嫿兒,你們真的都覺鐵膽很醜麼?」

  同樣也在看向鐵膽的蔡嫿嗤笑一聲,「女兒家美醜還不是你們男子說了算?問我有甚用?」

  「啥意思?」陳初迷茫道。

  蔡嫿回頭看了陳初一眼,幽幽嘆了口氣,才道:「這傻姑不是丑,她只是讓你們男子不自在!這天下男子喜歡的,是身形嬌小、說話綿柔、有趣卻又不逾矩的女子.」

  說到此處,蔡嫿瞪了陳初一眼,道:「就像你那小野貓!別看她說話軟軟綿綿、整日忽閃著那雙桃花眼,裝的甚也不懂!其實她心思多著呢!」

  「.」陳初自然知曉貓兒愛有些彎彎繞繞的小心思,但這世上哪能人人都想玉儂那般沒心沒肺,「說鐵膽便說鐵膽,說貓兒作甚」

  蔡嫿翻了個白眼,又看向了遠處的鐵膽,這才道:「這傻姑比男子還高,站你們男子身旁,你們不自在。若只一樣還好,偏偏她又有一身高強武藝.比你高又比你強,你們男子為了那點可憐的自尊,自然沒人敢娶她了.」

  雖然蔡嫿的攻擊範圍大了一些,但她說的也並非全無道理.不然,『瘦馬』這種幼態審美也不會在周齊大行其道。

  陳初卻不一樣,他很專一隻要是漂亮姑娘,高的、低的、胖的、瘦的、強的、弱的、大的、小的,他都可以。

  「說便說,什麼叫『你』、『你們』啊,我和旁的男子不一樣,我巴不得我娘子是富可敵國的富婆、是天下無敵的高手。」陳初抱屈道。

  「嗤~」蔡嫿不屑的笑了笑,忽然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陳初,「小狗.你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瞎說啥呢!」

  一副君子臉的陳初嚴肅道:「鐵膽來了咱們鷺留圩,便是鷺留圩的一份子!深入了解鷺留圩群眾是我不可推卸的責任,我關心一下有錯麼?」

  「嘻嘻,正人君子。」蔡嫿笑嘻嘻誇了一句,卻又接著道:「當初你在採薇閣白玉堂親我時,也是這般模樣.」

  「.」

  這時,聽說東家來了莊子的周宗發夫婦從遠處走了過來。

  周宗發渾家王氏還端了一碗雞蛋,說啥也要讓東家走時帶走。

  周宗發則強烈表示了『自己已痊癒,想儘早參加工作』的意願,為表示自己無礙,還丟了拐杖走了幾步。

  陳初笑呵呵上前攙了,和周宗發敘話。

  蔡嫿眯著媚目看了一會兒,忽然嬌媚一笑,轉身往鐵膽那邊去了。

  鐵膽雖低著頭,但聽力極佳,遠遠便留意到了這名紅衣艷麗女子。

  見對方直直朝自己走來,鐵膽起身,下意識便想躲開。

  「妹妹~」

  蔡嫿卻提前開口喊住了鐵膽。

  鐵膽茫然站在原地,不知是該走還是該留。

  蔡嫿卻已兩步走到身前,一把拉住了鐵膽的手,仔細打量兩眼後,嬌聲道:「妹妹生的真好看呢.」

  「.」鐵膽騰一下紅透了臉。

  以往,別人都誇她武藝高、力氣大至於『好看』這種字眼從來和她沒關係。

  以為對方是來作弄自己,鐵膽認真想了一下,要不要打她一頓.又想起爹爹交待不要惹事的話,鐵膽放棄了這個打算。

  完全不知自己差點經歷什麼的蔡嫿,繼續笑嘻嘻道:「妹妹,走,我帶你到莊子裡轉轉.」

  蔡嫿不由分說拉著鐵膽就要走,鐵膽卻站在原地紋絲未動,蔡嫿不防備,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

  見她如此,蔡嫿遲疑片刻,慢慢鬆開了對方的手,低下了頭落寞道:「妹妹,怪我莽撞了.我身旁沒甚閨友,不知怎了,見了妹妹只覺親近.便想與你說說話,若妹妹不喜歡我,那我便走了.」

  蔡嫿說罷,屈身一禮,眼角恰如其分的擠出幾星淚水,隨後轉身便走。

  剛走出三五步,身後的鐵膽似是猶豫了一下才小聲道:「那個.你莫哭,我陪你說話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