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寒冬本該遵守與將軍夫人的約定,一輩子死守這個秘密,可他也有動搖時,想著,會在什麼樣的場合與時機下,將實情告訴顧臣風。()
然而,當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他卻是比誰都害怕。
他養了十六年的兒子,突然知道自己原本是個家破人亡,孤苦無依的人,那對他來說,該是怎樣的打擊啊?
白哲天情緒激動無比,顧寒冬則是心情忐忑不安,以至於他們誰都沒有發現,顧臣風從頭到尾都十分的冷靜。
他靜靜的聽著顧寒冬的陳述,眼眸始終無波無瀾。
沒有憤怒,沒有傷感,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平靜的像是一個局外人。
葉清清在一旁坐著,早已聽著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在此之前,有過諸多猜測,卻怎麼也沒有想到,顧臣風的身世,會是這樣的?
那些背後做惡之人,簡直就是令人髮指。
讓一個原本應該是出身顯貴之人,從一生下來身上就背負著整個洛氏一族的血債,還要被扣上一個亂臣賊子的罪名……
葉清清突然覺得心口一陣陣的疼,她默默的起身,坐到離顧臣風最近的地方,伸手揪住他的衣袖。 ❉
顧臣風沒有回頭看她,卻是一把將她的小手握在掌心,緊緊的握著。
仿佛,找到了支撐的力量。
「臣風,這些年,跟著爹……讓你受苦了。」
顧寒冬抬手抹掉臉上的淚水,啞聲說道:「從今日起,你便不必再喊我一聲爹了,我原本也不是你爹。」
「我們的父子情份,就到此為止吧。」
沒了這層顧慮之後,他也該去完成他先前沒完成的事了。
顧寒冬說著,就起身退到一旁,看樣子,是想給顧臣風行禮了。
「從今以後,你便是寒家軍的少主,是我顧寒冬的少主,是……」
顧臣風一直平靜冷持的臉上驟然浮現幾分戾氣,他起身攔住顧寒冬,不讓他跪在自己面前,隨後嗓音低冷,一字一句的問著。
「我們原本也不是父子,又為何要養我多年?」
「既然養了我這麼些年,又為何不繼續養下去?你如今這般,是要置我於何地?」
「臣風。」白哲天有些不贊成的出聲喝道,「佟力這些年也是有苦難言的,你切不可氣急之下出言傷了他。」
「王爺,臣風不是那個意思,他,他是……舍不下我。」
顧寒冬微微搖頭,然後看向眼眸腥紅,面色冷戾的顧臣風。
「夫人當年將你交託於我時,千萬囑咐,只有一條,不許我將當年之事講於你聽,要你好好活著,切莫走上翻案復仇之路。
夫人深知,朝堂陰暗,世道無常,她只願你能夠遠離那些陰險,哪怕過的普通山民的生活,也希望你能夠一生順遂……我一直謹記夫人的話,這些年,只管將你困在孟縣,不敢踏出半步,只怕惹來災禍。」
事實上,若是顧臣風長的樣貌尋常些,顧寒冬也不必那樣戰戰兢兢度日。
可偏這少年越長大,那容貌越是與當年的洛熙寒相近,不僅如此,他骨子裡的血性也漸漸被激發。
如此,顧寒冬再難將他困住。
「臣風,你如今既已知曉了自己的身分,日後行事便不可再隨性而為,而爹……我也該?是回歸軍營的時候了。」
他原本是該和唐天干他們一樣,在城外駐守一生的,這十六年的安逸,他早已愧疚不已了。
「你養我十六年,我喚了你十六年的爹,如今你卻要與我分清楚主僕?」
顧臣風眼底布滿陰戾:「這世上,早已沒了與我有血緣至親之人,而今,爹你也要棄我與不顧了麼?」
「臣風,我去城外軍營……」
「我不許。」顧臣風眼底一片陰霾,「我不答應,爹,您若還認我這個兒子,就聽我的話,回孟縣去,安穩度日,讓我繼續有個家,可好?」
顧臣風原本低冷的嗓音漸漸變得溫和無比,他近乎祈求的看著顧寒冬。()
他就算不想也不得不接受自己的身世,心底再抗拒,也要肩負起那自出生起,就流淌在他骨血的重任。
可唯獨,他不能接受顧寒冬與自己的疏遠。
顧寒冬此番私下來到蕪城,顧臣風已然是擔心了數月,他幾次勸顧寒冬回去,他都態度堅決,不可動搖。
顧臣風沒辦法,只等著蕪城之事平息後,再將顧寒冬勸回。
他若真的留在這城外,那便意味著,再無回家的可能,顧臣風絕不接受。
「寒家軍,終身駐守蕪城之外,無召不得歸。」
「爹,您是顧寒冬,不是佟力,佟力早已在當年戰死了,如今再也沒有這個人了,您回孟縣去,臣風便還有個家可以想念,您若做回佟力,駐守在蕪城之外,臣風便只能是那孤苦無依之人了。」
「爹,您就答應我吧,好不好?」
顧臣風一臉的祈求,顧寒冬終是無法點頭。
他有自己的使命在身,他一天是寒家軍的兵,就一輩子都是。
那些戰友們在苦寒之地捱了十六年,他先前因為撫養顧臣風不得已當了逃兵,現在若再躲下去,他只會唾棄自己。
覺得自己配不上當洛熙寒的兵。
葉清清聽著顧臣風的話,才驚覺他為什麼不讓顧寒冬留在城外了,原來,他一旦歸了隊,就再也不能踏足城門之內了。
這也是,為什麼顧寒冬在城外的軍營待了幾個月,唐天干他們對從來沒有承認過顧寒冬身份,只把他當成一個臨時來增援的江湖俠士。
他們也幾次勸顧寒冬離開,都不願他留下來陪他們死守。
葉清清從未在顧臣風的臉上看到過那樣彷惶無助的神情,她慢慢的蹲在一旁,用手捂在胸口處。
疼,心好疼,一抽一抽的疼。
白哲天見兩人都堅持不下,只好出面調和,將此事暫且壓了下來。
他成功的將話題引到了周植身上。
「那狼子野心之人,定是想要故計重施,以當年陷害將軍的手法再次陷害王爺,如此,絕不能再容他苟活下去。」
「爹,您想怎麼做?」
「我……」顧寒冬不知為何,竟有些不敢看顧臣風。
「爹,此等惡毒之人,單是給他一刀子,未免太過便宜了些,兒子要的是他血債血償,他當初如何將洛氏一族逼入絕境,兒子便叫他周家如何慘敗收場。」
顧寒冬:「……」
「所以,爹,您還是安心回孟縣去的好,暗殺朝庭命官這樣的事,不適合您做。」
「佟……不,寒冬,難不成,你們已經在策劃要暗殺周植了?」
白哲天在一旁聽著雲裡霧裡,顧寒冬臉色灰敗的擺了擺手。
被顧臣風發現了,他們再策劃也是沒用的了。
「那人行事太過奸滑,想要找到他的罪證,將他一擊斃命,實在是太難了……」
「不僅如此,先皇疑心過重,卻一直對周植多番信賴,新皇登基後又一直受周家扶持,若非鐵證,根本就無法將其拉下。」
三個人忙著商議事情,一時之間,誰也沒注意到,葉清清默默的退到了一邊,微微拘僂著身子,滿頭的冷汗。
她只覺得心口疼的快要不能呼吸了,尤其是一想到顧臣風的身世和他方才說話時的語氣,他是那樣的讓人心疼,可她卻是真的心疼的要死掉了一樣。
葉清清抬手抹了抹額角的汗珠,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從眼前一閃而過,她心口一窒,猛地將手心攤開在眼前。
只見,手心處有一滴紅色的圓點,米粒那麼大,紅的耀眼刺目,像血珠一樣。
「清清。」
身後白哲天的聲音帶了幾分焦急,葉清清連忙從水盆里擰了一塊帕子出來,然後轉身走過來,遞到顧寒冬面前。
「顧叔叔,給您擦擦臉。」
「唉,好。」
顧寒冬臉上的淚早已幹了,不過,他還是接過帕子,仔細的擦了擦。
白哲天看著葉清清那微微泛白的臉色,面色陡然一沉。
「清清,你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他剛才就發現這丫頭不對,不過那時,顧臣風和顧寒冬二人正在焦灼著,他一時分心,她就轉身離座了。
白哲天話一出口,顧寒冬和顧臣風也都朝著葉清清看過去。
顧臣風在經歷了一陣心慌過後,猛地才察覺到他方才好像忽略了葉清清,這會兒,他單是看著她那一臉的慘白,便是心裡一緊:「清清,你怎麼了?」
「可,可能是嚇到了。」
葉清清不知道自己手心的那是個什麼東西,也不敢貌然告訴他們,畢竟,顧臣風現在已經是夠心裡不好受的了,她還是不要添亂了。
不得不說,她這個理由,還是十分合理的。
顧寒冬心疼的看著她:「好孩子,你是臣風未來的妻,以後是要與他比肩同行的人,顧叔叔知道你現在心裡不好接受,可顧叔叔相信,清清的堅強是無人能及的。」
「那我呢,爹?」
顧臣風像個爭寵的小孩一樣,突然出聲打破了這凝重的氛圍。
「我總感覺,清清才是您的親閨女,我就像撿來的一樣。」
三人均是一愣,顧寒冬緊跟著失笑出聲,本能的出聲道。
「清清是你媳婦,臭小子,啥撿不撿的,在爹心裡,你們兩個一樣重要。」
顧臣風垂眸不語,悄悄的握住了葉清清的手,同時,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淺淺的笑意。
……
顧臣風的身世,僅限於白哲天知道,包括寒家軍的唐天乾等人,顧寒冬都沒有說。
因為他們都是護主心切的人,一旦知道顧臣風的身世,難免會表現過激,惹來其他人的遐想。
而他想要留在寒家軍一事,也被顧臣風各種要脅作罷。
三人在幾番商量之後,顧臣風表示,既然是洛家的冤案,當然也該由他這個洛氏子孫來翻案。
所以,他決定前往南安國,找出有關周植通敵的罪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