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皇帝意外的是,有人和他同時進院。
還比他稍先一步。
他從外門進,那人,是從內門進的。
「昭妹妹,好興致啊!盛夏炎熱,藤架陰涼,你歪著身子躺在這裡,招了不上檯面的小嬪妃給你跳舞,這般享受,就是本宮身為貴妃時,也沒敢如此囂張!」
來的是春昭儀虞聽錦。
前院封閉,讓她禁足,今天這道聯通觀瀾院的內部角門,又被她推開了。
乃是每天這個時候,雜役宮女銀珠都會開了角門,把門外周邊的小路灑掃一遍,再澆一澆附近的花草。
今天還給花木修剪枝條,沒鎖門的時間便長了一些。
虞聽錦便趁虛而入了。
「昭儀娘娘。」
緋晚攀著婢女的手臂,吃力站起。
仿佛對虞聽錦的陰陽怪氣充耳不聞,規規矩矩蹲身下去,行了個標準的低位見高位的福禮。
大門口那抹玄青色錦袍,被幾棵花樹擋得嚴實,可以她的眼力,哪能看不到?
「小主,您的膝蓋……」
「無妨。」
緋晚堅持行禮,小蕙和香宜只好在蹲身的同時,還用力撐著緋晚的身體,幫她膝蓋受力。
主僕幾個都搖搖欲墜的。
虞聽錦卻不肯叫起。
她前幾次被緋晚打怕了,乍然又看到緋晚卑躬屈膝的樣子,忍不住就想盡情享受。
「你是哪個宮的,叫什麼來著?」
虞聽錦轉向秋常在。
秋常在也蹲著身行禮,小心答道:「嬪妾是毓秀宮的秋常在。」
虞聽錦想了想。
「哦?就是據說有一年中秋會上,一舞傾城的小宮嬪?
本宮看你的舞姿,也不過如此,哪裡當得起一舞傾城四個字。你多久沒跟陛下說過話了,到這裡來巴結昭貴人,想沾她的光?
可別錯了主意啊。
有些人看著風光正盛,說不定明日就跌下高台,摔得稀碎稀碎的,拼都拼不起來!」
秋常在深深低頭,不敢再說什麼。
「昭儀娘娘,我們小主的膝蓋不能久蹲,請娘娘憐惜……」
小蕙細聲細氣,小心翼翼抬頭懇求。
她的臉,虞聽錦再也忘不了。
她跟著緋晚打過她!
「盤兒,掌她的嘴!主子面前也敢胡亂插言,真沒規矩!」
盤兒遲疑了一下:「娘娘……」
「你怕什麼!」
虞聽錦先回手,狠狠給了盤兒一巴掌。
「吃裡扒外的東西,本宮早就看你不妥當,果然處處不聽本宮的話。別打量本宮如今落難,你就有了別的心思。本宮在一日,就一日是你的主子,想攀別的高枝之前,先想想有沒有本事活著脫離本宮手掌!」
盤兒捂著臉跪下,不敢吭聲。
緋晚身子發抖蹲著,虛弱勸道:
「昭儀娘娘與嬪妾生氣,請別遷怒宮女,她們整日幹活,實在辛苦。
何況前幾日因為禁藥之事,您跟前的宮女內侍都進過一次宮正司受審,還有上次徹查鼠患,也是嬪妾連累他們進的刑房……
嬪妾早就對他們過意不去了,只求娘娘寬宥,別再因為嬪妾為難她們。」
這副委曲求全的樣子,讓虞聽錦感覺十分噁心。
她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這賤婢這麼會裝。
關起門打她的,難道是個鬼?!
「昭貴人,你可真是個良善人啊。只是不知道,若有一天人人都看清了你的嘴臉,再也不信你的花言巧語,你可怎麼辦呢?」
緋晚恭恭敬敬:「不知娘娘此來,所為何事?娘娘請說,只要嬪妾能做的,一定照辦。」
「本宮什麼事也沒有。就是來看看,你現在在做什麼。」
虞聽錦臉上露出十分得意的神色。
還帶了些惡毒。
走到緋晚面前,俯身告訴她:「太后的車駕在路上,下午就能回宮。昭貴人,好好享受你最後的悠閒時光吧。」
她直起身子,仰臉看天。
「畢竟這麼好的陽光,你以後,再也看不到了。」
嘿忒!
她往緋晚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惡意地說:「有本事,你就去御前告本宮的狀。看看陛下今兒有沒有空搭理你,看看陛下會不會忤逆太后的意思,還要護著你!」
她笑著,冷哼轉身,一步三搖地往回走。
盤兒連忙爬起來跟上。
卻被她呵斥「滾到後頭去」。
盤兒只好回頭往其他婢女後面走,卻是一愣。
「陛……陛下?!」
從另一道院門進來的,頎長身材,玄青錦緞常服,氣勢攝人的年輕男子,不是皇帝又是誰!
「給陛下請安,陛下萬歲萬萬歲!」
緋晚、秋常在和一眾宮人的聲音,讓虞聽錦身子僵硬,瞬間呆在當場。
甚至沒有膽子回頭去驗證真偽。
陛下?
陛下為什麼這個時候會來?
不是在接見朝臣嗎,不是要迎接太后回宮嗎,他為什麼這麼忙的時候來跑來觀瀾院……
「都起來。」
身後傳來皇帝的聲音,卻是溫和的。
「秋常在,你在跳舞?」
「是,回陛下,嬪妾在給昭貴人跳《小巒山》。」
秋常在小心翼翼又難言雀躍的回答,聽起來那樣刺耳。
接著是緋晚的回稟:「陛下,嬪妾聽聞秋姐姐擅長舞蹈,便想跟姐姐討教習學。秋姐姐不嫌嬪妾愚笨,正在教授舞姿。」
「方才是誰在唱歌,接著唱,接著舞。」皇帝吩咐。
仿佛根本沒看到虞聽錦。
「藕絲秋色淺,人勝參差剪。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
秋常在身邊的婢女青魚開腔吟唱。
秋常在便在這段歌聲里,繼續跳她會的那段《小巒山》。
虞聽錦直接跪倒在地。
跪著,才敢轉身,爬過來膝行到葡萄架下。
「陛下……陛下萬福……您來了多久了?」
她抬頭,看向許多日未見到的帝王。
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為什麼她這麼倒霉?
不過跟緋晚賤婢說上幾句話,還能被皇帝撞上?
自從緋晚高升,就給她帶來了無盡霉運和傷害。
這賤婢生來就是克她的!
好後悔沒有早點弄死她啊……
「你是哪個?」
皇帝親自拉著緋晚的手,將她拽起,卻對虞聽錦露出極度冰冷的神色。
「陛下……臣妾是您的錦兒,您親封的貴妃……昭儀啊……」
虞聽錦珠淚滴落,委屈望著帝王。
「哦?昭儀,虞氏,兵部侍郎府送進宮的女兒啊。」
皇帝恍然大悟。
一聲冷笑:「虎父無犬女,你跟你家虞大人,可真是不錯得很!」
虞聽錦原本就顫巍巍的心裡,咯噔一下。
不知道父親又犯了什麼錯處。
陛下何至於連著父親一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