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爭寵各憑本事,她怎麼還急眼了?

  「小林子,這些日子為了我的病,你忙裡忙外,真是辛苦了。」

  午後。

  冰綃紗窗透進悶熱的風,伴幾聲蟬鳴。

  緋晚的屋子卻和夏日燥熱無關。

  她倚靠在玉蘭吐蕊梨木長椅上,笑吟吟和御前的小太監說話。

  小林子躬身作揖:「小主折煞奴才了!奴才只是給小主送了幾趟東西,談什麼辛苦,您不嫌奴才粗笨,奴才就十分歡喜了!」

  他站在堂中,旁邊不遠處就是一個雕著山水人物的風轉冰輪,底盒裡盛放著白瑩瑩的冰塊,搖動扶手使得木質輪子轉動起來,輪子上帶的幾片扇葉,就能把冰爽涼風吹到屋中。

  吹著涼風,小林子暗忖這可不是才人位份能得到的待遇。

  按規矩,容華以上的嬪妃才能在盛夏每日供一塊尺方大小的冰。可觀瀾院這裡,三間正屋全都有冰輪,一天下來消耗的冰塊可得有五六塊之多!

  賢妃娘娘那邊也不過如此了!

  「不知小主叫奴才來,有什麼吩咐?」

  他畢恭畢敬地詢問。

  緋晚笑道:「只是想問問陛下最近吃得可好,睡得可香?上午陛下來時,因虞大人的事陛下不痛快,我一時竟忘了問了。」

  小林子連忙笑贊:「小主關切陛下的心,滿後宮裡沒幾人比得上。」

  他簡要說了一下皇帝近日起居。

  這於御前的人來說,是大忌。

  皇帝坐臥起居是不能隨意透露給任何人的。

  可他竟說了。

  緋晚於是心中篤定,今晚的盤算多半能成。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前世對小林子沒有了解,對方再示好,她也必須謹慎些。

  認真聽完皇帝起居,緋晚點了點頭:「果然陛下繁忙得很,卻還要為我的瑣事勞神,我心裡頭十分過意不去。」

  小林子機靈接口:「小主有什麼需要奴才的地方?奴才願效犬馬。」

  緋晚遲疑著:「還真有點事,不知你能否辦到……」

  小林子眼睛一亮,「小主儘管吩咐!」

  是日傍晚。

  御花園。

  晴朗的天氣里,黃昏也是迷人的。

  晚霞絢爛漫天,幾點星子閃爍。

  幾株合歡樹下,一叢一叢的芍藥花開得極好。合歡輕緩如雲,芍藥灼灼刺目,配著天上流霞宛如一幅鋪天蓋地的彩畫,令人流連忘返。

  「你這奴才,倒也有幾分眼光。」

  蕭鈺負手站在合歡樹下,對眼前美景頗為滿意。

  為國事累了一天,又有後宮紛擾,晚膳後難得的閒暇時光里,在空氣芬芳的御花園裡走一走,看看景,確實能舒緩疲憊。

  這小林子賞晚霞的提議不錯。

  「陛下謬讚,奴才只是變著法兒盼望陛下能鬆快鬆快,別累壞了龍體。」

  小林子哈腰低頭。

  一邊暗中念著,等一會兒昭小主來了,您且能鬆快呢。

  曹濱不在跟前,伺候晚膳時有些肚子不適,早早告假休息去了。小林子頂了師父的班,膳後便勸著皇帝到了御花園。

  至於師父為何突然肚子不適,小林子是打死也不會說的。

  天色越來越暗。

  蕭鈺只帶了小林子,還有兩個侍衛,在花園裡頭緩緩行著。

  一兩刻鐘過去,緋晚還不見蹤影,小林子有點著急。

  但嘴上還得勸著皇帝:「陛下散散就回去可好?走久了累得慌,您今兒還點了袁容華侍寢呢!」

  嬪妃的綠頭牌,每天在晚膳時讓皇帝選取。

  今天皇帝隨便看了眼托盤,見到袁容華的名號,想起她昨晚送宵夜被擋回去,便點了她。

  到底也是有些位階的宮嬪,給個面子罷了。

  只是蕭鈺對此人興致缺缺,聽了小林子的話,不置可否,繼續散步觀景。

  「呀,小心!你慢一點,別弄灑了水。」

  「嗯……我知道了,姐姐……」

  「你這笨手笨腳的樣子,怨不得小主總看著你發笑。」

  「怎麼姐姐也說我笨,嗚……」

  「好了好了,不說你了,快點幫我來撿花瓣,先把盆子放那邊。」

  忽然,幾聲輕快的少女調笑,從繁茂花木另一端傳來。在逐漸暗沉的夜色里,顯得格外嬌嫩鮮亮。

  「誒?」

  小林子立刻想要出聲呵斥。

  蕭鈺卻一抬手,制止了他。

  暮色朦朧。

  花影扶疏。

  郁郁青青的草木屏障之外,少女細碎的說笑一直未停。

  原來,是兩個小宮女趁著入夜花園人少,來撿拾新鮮的落花。

  「撿回去用兌了明礬和茯苓水的清湯,先把花瓣泡上一宿,明日再搗碎了淘澄成花汁子,反覆蒸萃幾回,最後做出來的花露用來染指甲,顏色最是明媚,比尋常製法看起來漂亮得多,而且,不容易脫色。」

  少女清冽的聲音不疾不徐,一句一句傳來。

  蕭鈺聽這聲音,似乎有點耳熟。

  卻又記不起是誰。

  不由走近幾步,隔著花叢間隙,往那邊看。

  只見一盞小巧宮燈擱在地上,微弱光芒里,一襲青碧衣裙的女子,青絲隨意挽著,素手十指纖纖,一朵一朵捏起地上落花,小心放在攤開的帕子上。

  彎腰俯身的姿態,柔美動人。

  蕭鈺一時看住。

  旁邊小林子更是著急。

  怎麼昭小主沒來,倒讓別的美人兒搶了先。

  這宮裡女人們爭寵截胡十八般武藝,誰信這場邂逅只是意外?

  正急著,忽聽那邊「哎呀」一聲。

  緊跟著是銅盆落地的哐當。

  「你這臭丫頭!」

  「姐姐!我不是故意……天,你衣服全都濕了!」

  原來是另一個笨手笨腳的小宮女不經心,端著水盆靠近青衣女子,去接她撿起的落花,結果腳下絆著,一盆水全都潑在了青衣女子身上。

  兩人手忙腳亂一番,青衣女子一身狼狽,卻是沒辦法了。

  「阿嚏!阿嚏!」

  女子輕輕打了幾個噴嚏。

  不得不在小宮女的建議下,把外頭濕透的裙子脫掉。

  「穿著濕漉漉的衣服在宮道上走,萬一被宮正司看見,要受罰的,還不如脫了換掉。

  姐姐,你等著,我這就回去給你拿乾淨衣服……」

  小宮女慌慌張張看看四周,「左右這裡沒人,你先躲在那邊樹叢,別讓人看見,我去去就來!」

  她提著盆子快速跑走。

  而那隻穿著肚兜和襯裙的青衣女子,瑟瑟捂著肩膀,亦步亦趨來到了蕭鈺藏身的樹叢。

  玉臂如雪,曲線玲瓏。

  弧度優美的頸子,還沾著幾瓣潤濕的合歡花。

  艷光奪人。

  她一面警惕看著周圍,一面鑽入了樹叢之內,站定了,還謹慎朝外看,生怕被人瞧見似的。

  可背後冷不丁一聲低笑。

  卻將她嚇得一個激靈,愕然回首。

  「誰?!」

  身子一個歪斜,卻沒摔倒,結結實實撞入溫熱胸膛。

  「怎麼,連朕也不認識了麼?」

  蕭鈺低笑:「朕可記起你來了。煙雲宮的侍女,你叫芷書。」

  美人捧入南薰殿,簾鉤纖掛玉蔥條。

  這一夜。

  時光悠長。

  *

  「昭妹妹,你聽說了麼,可真是奇了!」

  二更時分,觀瀾院的門被人叩開。

  吳貴人火急火燎走進來,手中團扇急促搖動著。

  「怎麼了,吳姐姐這樣急?」

  緋晚已經換了寢衣,象牙色繡玉蘭花的輕紗裙,襯得她溫婉靜雅。

  吳貴人眼中閃過驚艷。

  先贊了一句「難怪你能得盛寵」,接著才說明來意:

  「袁容華今夜被翻了牌子,預備侍寢呢,結果被人截了胡,氣得她把最喜歡的一套茶具都給摔了,稀碎稀碎的。昭妹妹,你可知道那截胡的人是誰?」

  她也等不得緋晚詢問,自己湊近了低聲說:「是那晚上和你一起拜佛的冷宮宮女,給你還傘的那個,叫什麼來著?如今正在辰乾殿伴駕呢!等明天一早,就該有冊封的旨意出來了。」

  緋晚只做不知。

  跟著驚訝了片刻,卻是歡喜:「她叫芷書,在冷宮日子很難過,這下好了,真為她開心!」

  吳貴人直直看著緋晚,半晌後,由衷感慨:

  「妹妹真是好人。」

  她前來報信,並非只為了分享新鮮事,也是提前給緋晚通氣提醒,告知那個曾經和緋晚有交情的宮女,也飛上枝頭了。

  是排擠打壓還是拉攏,好讓緋晚提前做個準備。

  誰知緋晚第一個反應,卻是為人家開心。

  這昭才人,真是善良得有些缺心眼兒!

  吳貴人感慨之餘,卻也更加感激緋晚。

  要不是緋晚如此良善,她怕是還被賢妃那伙人狠狠磋磨呢,哪有眼下的安寧。

  「昭妹妹,要是袁容華有你一分善良,也不至於氣成那樣。」吳貴人很解氣,「你說她好不好笑?這宮裡,女人多,陛下卻只有一個,大家爭寵還不是各憑本事。被人截了胡,那是她自己運氣不好,技不如人,怎麼還能急眼了呢!摔東西?有本事把自己屋裡東西都摔了,你看內務府願不願意給她補!」

  這些天吳貴人被簡嬪等人折磨,住在附近的袁容華可沒少看笑話。

  見了面冷嘲熱諷也是挺狠的。

  這下,吳貴人算是出了口氣。

  在觀瀾院聊了好大一會天,才樂呵呵回去睡覺。

  緋晚瞧著她剛脫離魔掌,院子裡散掉的宮人還沒重新補齊呢,就忙著看別人笑話,也夠沒心沒肺的。

  私下裡,緋晚悄悄稱讚小蕙:「做得不錯。」

  小蕙靦腆笑笑。

  她就是跟芷書在一起撿花瓣的笨蛋小宮女。

  今天偶爾遇到相識的芷書,大家一起消遣玩鬧罷了。

  後來專程回去送了趟衣服,御花園卻沒了人,她只好自己回來,其他的事,無論誰問起來,她可一概不知啊。

  「小主,奴婢不明白,您就算想要躲避風頭,可為什麼非要把芷書姐姐推上去呢?」

  多一個人當嬪妃,不就多了一個分攤皇帝寵愛的人嗎。

  緋晚教導尚未合格的心腹:「我避寵,御前卻不能沒自己人。」

  不然,避寵的同時,沒人時常提醒一下皇帝,她和皇帝的聯繫就會變薄弱。

  「再者,多個朋友多條路,想盛寵不衰,就不能單打獨鬥。」

  分寵的女人,多芷書一個不多。但自家的朋友,卻是越多越好。

  緋晚給芷書機會,以後也會給吳貴人機會,甚至還會給更多人機會。

  只要她們沒人能越過她,她就會帶著這群姐妹,穩紮穩打地走下去。

  「哦……」

  小蕙似懂非懂地點頭。

  小主心思很大,她一時難以揣摩到位,認真學習,認真辦事就對了!

  緋晚心思大,可深宮裡心眼小的人比比皆是。

  比如今晚被搶了機會的袁容華。

  之前她去御前送宵夜被擋回,已經遭人嘲笑。

  今天竟然翻了牌子都被人搶了,她覺得自己更成了後宮的笑柄,背後指不定多少人笑話她呢。

  「娘娘,嬪妾顏面無存,以後還怎麼在宮裡活呢?」

  袁容華在自己屋裡發完脾氣,哭到了鳳儀宮。

  「這下誰都知道陛下對嬪妾不上心了,明明點了嬪妾的牌子,卻又臨時寵幸一個宮女,竟然還是冷宮的宮女,人家該說嬪妾連個冷宮賤婢都比不過了!」

  皇后閒閒坐在雕漆鳳椅邊,擺弄一扇內務府新貢上來的滿繪牡丹嵌珠枕屏。

  家常裝束,笑容溫祥。

  「你進宮一年多了,怎麼還是沉不住氣?若也像春昭儀一樣失於沉穩,本宮抬舉你上來,也是不省心。」

  袁容華驚覺哭戲做過了頭,連忙收聲認錯:「是嬪妾一時氣憤了,謝娘娘提醒,嬪妾以後一定注意分寸。」

  皇后點了點頭,提點她。

  「那婢子是煙雲宮呂娘子的人,陛下連呂娘子都未必記得,又怎會突然在意起她來,你可想過為什麼?」

  袁容華眼睛眨了幾眨,思慮道:「……難道是,是昭才人?那天晚上她跟昭才人一起禮佛,嬪妾就覺得古怪……」

  皇后微笑。

  孺子可教。

  袁容華頓時咬牙,「陛下怎麼最近對這些婢子上起心來,一個賽著一個狐媚!傳出去,讓咱們這些正經世家小姐的顏面往哪裡擱呢?」

  「再說那昭才人最近大出風頭還不夠,竟然還要拉扯同類,不會是想把後宮變成婢子的天下吧!」

  皇后低眉斥責:「慎言。」

  袁容華連忙行禮告罪。

  「……可是娘娘,難道咱們就眼睜睜看著她們猖狂?」

  皇后放下枕屏,端然出言:「天下有禮法,祖宗有規矩,若是尊卑顛倒,確實不成話。陛下若寵幸宮婢太過,也會受人指摘。為宮中平穩計,為陛下名聲計,你們做嬪妃的,總不能袖手旁觀。」

  袁容華聽出了皇后的意思。

  立刻表忠心:「娘娘,嬪妾一定好好想辦法,壓住昭才人的囂張氣焰,為娘娘分憂!」

  皇后笑道:「本宮希望後宮姐妹和睦,若有誰出格,你們彼此規勸便是。」

  說罷只道乏了,讓白鷺送袁容華出去。

  白鷺微笑陪著袁容華,一路將她送出鳳儀宮外。

  彩鳳雕金紅漆大門緩緩關上。

  袁容華向前走了一段路,忽然站住腳,忍不住回頭望去。

  星穹之下,鳳儀宮高牆巍峨,暗影深深。

  她緊緊捏著袖子裡一包藥粉,心砰砰亂跳。

  接了這包白鷺悄遞的粉,以後,她就實打實是皇后的人了。

  十分的兇險。

  也是十分的機會。

  富貴險中求!

  袁容華用力咬了一下唇瓣,緩緩笑了。

  恩寵就那麼點,不搶,不滅別人,她如何拿得到。

  先幹掉昭婢子,成為皇后信任的幹將,日後她自然會有扶搖直上,寵冠六宮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