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二個賤婢

  緋晚是真不明白,為什麼在如此密閉的房間裡,在這樣勢單力薄的情況下,虞聽錦還能發出這樣愚蠢的威脅。

  她既然敢讓小蕙進來,就是不怕一切被小蕙看到。

  她震驚於虞聽錦的蠢。

  跟進屋的小蕙,卻震驚於昭儀娘娘的狼狽了。

  ……發生了什麼!

  小主不是在跟昭儀娘娘解釋誤會嗎。

  為什麼昭儀娘娘臉色慘白,衣衫不整,頭髮蓬亂,臉上帶著巴掌印,人像喪家老狗似的縮在角落裡,說話的聲音還像破風箱?

  而且……

  而且軟弱可憐的昭小主,怎麼忽然……說昭儀娘娘蠢?

  是她聽錯了嗎?

  「小主??」

  小蕙呆呆看向緋晚。

  緋晚卻親切牽起她的手,帶著她走向虞聽錦。

  「來,我在打她泄憤,小蕙你也一起打。」

  小蕙頓時呆成木雕。

  比自己刻出來的木雕還像木頭。

  「小蕙,不要怕,我今天教你一個道理——

  她們這些所謂的主子,和咱們一樣,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沒什麼了不起的。

  她們能打我們,我們也能打她們。

  而且,咱們常年做活,比她們力氣大,打得疼。

  不信你試試,看她疼不疼。」

  虞聽錦驚了:這賤婢如何敢教導另一個賤婢打主子!

  小蕙更吃驚:我遇到了這種事,還能活命嗎!

  只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緋晚已經拉著她的手,直接拍在了虞聽錦臉上。

  「嗬……你敢……你們……」

  虞聽錦憤怒地嘶啞喊叫,卻因為喉嚨受損,聲音微弱。

  緋晚道:「小蕙,還記得你怎麼進的辛者庫嗎?」

  「……」

  怎麼進的辛者庫?

  小蕙因為過分的震驚和緊張害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卻因緋晚的引導,在緋晚溫柔目光的鼓勵下,慢慢地,回想起自己入辛者庫的緣故。

  她原本是錦繡閣的粗使宮女。

  年紀小,膽子也小,只知道聽話幹活。

  挨了欺負,也不敢作聲。

  一次,她不小心打碎了管事姑姑的心愛花瓶,被姑姑狠狠針對收拾了一通,從此就成了眾人欺凌的對象。

  干最髒最累的活,吃別人的剩飯,穿別人的舊衣,每每辛苦一天累得要死,晚上還要被使喚去頂替別人上夜。

  上頭的侍女太監打她罵她,同級的宮女內侍欺負她,捉弄她取樂。

  冬天推她進湖水。

  夏天讓她頂著烈日出去跑腿。

  大風裡掃落葉。

  大雪裡跪在地上擦院子石磚地。

  後來錦繡閣住進了新進宮的小主。

  就是後來的春貴妃娘娘。

  那時候娘娘只是個才人,嬌俏,活潑,待人似乎也很好,經常賞大家東西。

  有一次贊她院子掃得乾淨,還賞了她一塊糕餅。

  她以為終於有人能統領錦繡閣了。

  自己也能少受些欺負。

  卻沒想到,入宮後的第一頓毒打,就是春才人給她的。

  那夜,她又被人使喚,頂替人家值夜。

  那個晚上風很大,屋檐下的燈籠被刮掉一盞,撞到窗上,引燃了窗紙。

  她及時發現並連忙大叫示警。

  為了保護屋裡的主子,她衝上去直接用手拍打火焰,努力滅火。

  有驚無險,火只燒了半扇窗子就被撲滅,她的手和胳膊被燙傷嚴重,可是卻為自己成功阻止險情而鬆了口氣。

  「是誰值夜的?」春才人生氣了。

  「娘娘,是她,她向來做事毛躁,總是闖禍。」被頂替值夜的宮女為了脫罪,跳出來指責她。

  「差點燒死本小主,拉下去宮規處置!」春才人不聽解釋,直接下令。

  她被堵了嘴巴拖走,杖責三十。

  那麼粗的刑杖,几杖她就暈過去了。

  刑後她高燒不退,命在旦夕,被送去居養院等死。

  奇蹟般硬生生熬過來,養好了傷,兩個月後一瘸一拐回到錦繡閣,還是做最苦最累的活,而且被欺負得更慘了。

  後來春才人步步高升,升到了妃位。

  卻忽然失去了生育能力。

  得知再也不能誕育子嗣那天,春妃悲痛欲絕。

  因發現院中青瓷缸里養的錦鯉死了一條,春妃娘娘遷怒,說正在附近掃地的她動靜太大,嚇死了錦鯉,於是讓人將她丟進了辛者庫。

  沒有……她真的沒有大聲掃地,她一直靜悄悄幹活怕被人罵的……

  可是有誰聽她解釋呢?

  主子娘娘傷心痛苦,遷怒一個奴婢,只能算奴婢倒霉。

  辛者庫的日子,只會更慘。

  被寵妃罰入辛者庫的她,受到了更多的排擠欺凌。

  入宮以來,小蕙從來不敢回想昨天經歷了什麼。

  因為每一個昨天都是痛苦的一天。

  她只能數著天數,盼著年齡到了可以放出宮的時刻。

  可是她才十四歲!

  還有十多年才能到年紀!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就像現在,她忽然捲入了昭小主和春昭儀娘娘的爭執……

  還糊裡糊塗拍了昭儀娘娘的臉。

  她只想哭。

  覺得自己怕是活不成了。

  「小蕙,史書上有句話說,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昭小主溫柔的聲音再次響起。

  帶著蠱惑的魔力。

  「你若是不懂,我解釋給你聽。」

  「這句話講的是,反正,犯了死罪是要被處死的,逃也逃不掉,那還不如橫下心來,朝那些要殺死你的人,亮一亮刀,死得壯烈些。」

  啊?

  小蕙懵懵懂懂看向緋晚。

  大腦一片空白。

  卻奇蹟般地,連自己都不明白是為什麼,自己主動舉起了手。

  啪!

  輕輕拍在了虞聽錦臉上。

  拍完一下之後,她愣了愣。

  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拍了第二下。

  然後是第三下,第四下……

  她忽然覺得這個啪啪的聲音很好聽。

  於是越來越用力。

  淚水也在不知不覺間滂沱而下。

  逃也逃不掉……

  反正是要死的……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在無數個沒法入眠的夜晚,想說又不敢對自己說的話,應該就是這句!

  反正是要死的!

  為什麼還要受苦呢!

  難道自己生來就是要挨打挨罵受欺負的嗎!

  她在荒年裡被賣給收宮人的內官,是為了討口飯吃求活路的,不是為了天天受折磨慢慢把自己耗死的啊!

  「為什麼要欺負我,為什麼不聽我解釋,我根本沒有掃地很大聲,沒有啊,那條錦鯉是吃多了魚食撐死的啊,為什麼不聽我解釋,我明明滅火救了你,為什麼你還要欺負我,為什麼誰都要欺負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小蕙用力地打。

  哀哀地哭。

  發泄地訴說。

  虞聽錦被緋晚踩在腳下,再次扼住了喉嚨。

  躲不開,也叫不出聲。

  只能承受著被賤婢扇耳光的奇恥大辱,眼睛裡快要噴出火來。

  緋晚平靜看著她。

  「昭儀娘娘,意不意外?高不高興?開不開心?」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你想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