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東方都市報》的國家寶藏

  第326章 《東方都市報》的國家寶藏

  燕京城,芳嘉園胡同。

  黃永鈺和王世襄,一路揣著手走著。

  天空中蒼白的太陽,忙活了一天也沒把地上的雪融了多少。

  胡同里撒了一路的煤渣,哧咔哧咔踩著就讓人踏實。

  穿過狹窄的過道,提著一隻小菜籃的王世襄,總算是把黃永鈺領到家門口了。

  掛鎖一開,黃永鈺跺跺鞋走了進去。

  猛的抬眼一打量,還以為自己進了舊貨市場:「這就算收拾好了?」

  滿屋滿廂的明代家具,令三間正房看著擁擠不堪,其中一屋只留了一條走人的過道。

  「只能先這樣了,」王世襄是一樣也捨不得丟:「不然,還能怎麼收拾。」

  無論是80年代初,還是之前的哪個年代。

  明代家具從未被歸入古玩的目錄里。

  怎麼算,它都只是件家具。

  甭管你是花梨木、烏木,還是紫檀、酸枝木,至多就是件名流們顯擺炫富的大件。

  但是之後又是什麼令它們的身價,忽然從奢侈品升級成了古董的藝術天堂?

  其主要的貢獻點,多來自這會正拿個火鉗子捅煤灰的王世襄。

  再經過海外藏家們的推動,才使中國的古典家具過上了紅紅火火的日子。

  當然,現階段的明代家具,連個奢侈品都談不上。

  擱在店裡,還沒有三開門的大衣櫃吃香。

  即使在王世襄的眼裡,它們也不過是件具有研究價值的藝術品。

  說話的檔口,黃永鈺一屁股坐在了一張紅酸枝的玫瑰椅上:「這椅子之前沒見過,剛收的?」

  「15塊錢一對,」王世襄越瞧越喜歡:「怎麼樣,漂亮吧?」

  雖然黃永鈺也覺得漂亮,但:「屋裡都堆成這樣了,還買?你不會真是在打我家的主意吧?」

  「這對椅子是在燕京硬木家具廠那挑的,他們廠打去年開始就撐不下去了,」王世襄雙臂一展,比劃道:

  「廠里一間大倉庫,全是之前三十年裡收集的古代家具,這陣子正往外推銷呢。

  一張黃花梨的月洞門架子床才賣400塊,肖廠長說如果我拿的話,價還能往下再落落。

  可惜了,我是既沒錢買也沒地擱。唉,你是沒瞧見老肖那個愁啊!」

  黃永鈺呵笑了一下:「能不愁嘛,現如今除了你,哪還有人家買硬木家具,可不就得關張嘛。」

  任誰都想不到,後世動不動就幾十、上百萬的古董家具,現如今卻身在鬧市無人問。

  黃花梨的明代圈椅10塊錢一對,九宮格的紫檀博古架200元還可以商量……

  等到李翰祥後年來拍《垂簾聽政》的時候,每天關機後最愛跑的地方,就是這家硬木家具廠。

  「我跟你說,改天你騎車陪我再去看看,」王世襄正在等下個月關餉的日子:「到時候再幫我馱幾樣回來。」

  黃永鈺點點頭,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行,到時我也去瞧瞧有沒有合適的紫檀筆架,」見對方還沒有動身的意思,黃永鈺著急了:「你究竟怎麼講,還去不去我那了?」

  之前在路口碰上時,王世襄一聽說黃永鈺要給浦江去電話。

  趕緊嚷著要帶他一個,於是兩位決定先陪他回家送個菜,再一塊上黃家去。

  「行了,」王世襄說走就走:「咱們走。」

  兩個人揣著手,重新踏上了煤渣小路。

  剛走進大雅寶胡同,就瞧見了三個熟悉的身影。

  「嘿,」黃永鈺奇道:「你們怎麼上這來了?」

  院子裡,朱家溍、徐邦達、啟功同時回頭,正好和王、黃二人照了個對面。

  徐邦達一見來者,張口就問:「永鈺,伱那個在浦江的侄子是叫什麼名來著?」

  朱家溍:「他是哪家報社的記者?」

  啟功:「是不是《東方都市報》?」

  「嗯?」

  黃永鈺猛的一聽,給問住了:「你們打聽這些幹嘛?」

  徐邦達著急了:「他是不是叫江山?」

  「是啊,」黃永鈺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承認:「究竟出什麼事了?」

  徐邦達的表情肉眼可見的開始激動:「他是《東方都市報》的記者?」

  「怎麼,」黃永鈺的臉說變就變,冷冷的瞧著對方:「他得罪你了?」

  「瞧你那護犢子的樣,」徐邦達笑了起來:「他不但沒得罪我,還幫了我一大忙。」

  「他幫了你?」黃永鈺更奇怪了:「他幫你什麼了?」

  「真不是你幫我去說的?」

  「我連老王的事都沒機會說,哪有空說你的事啊?」黃永鈺邊問邊推家門:「再說,我都不知道你說得事究竟是什麼。」

  ……

  一頓倉促的晚飯後,幾位大學究坐進了黃永鈺的多功能書房。

  當黃永鈺的老伴捧著茶壺送進去時,一屋子的鴻儒正圍著煤爐子烤棉鞋。

  「今兒上午,我們正領著胡院長逛故宮,」朱家溍率先介紹:「剛走進修復室,外面就來人喊了。」

  啟功:「說是全燕京的報社都在聯繫老徐。」

  朱家溍:「連香江的都在往所里打電話。」

  「為什麼事啊?」黃永鈺問道:「老徐你幹嘛了?」

  「前兩天,」徐邦達看著黃永鈺:「浦江的《東方都市報》登了篇新聞,叫:千年古畫的秘密。」

  王世襄:「千年古畫?」

  黃永鈺:「誰畫的?」

  「不知道誰畫的,」徐邦達才不會同意《雪竹圖》是徐熙畫的:「其實,這名字只是一副標題,它的正標題叫《徐熙「落墨」畫法試探》。」

  徐邦達這麼一說,黃永鈺立刻明白了:「這不是你早些年寫得文章嘛?」

  王世襄皺著眉:「怎麼發在浦江了?你不會是故意發給謝稚柳看得吧?」

  「你想多了,」徐邦達沒想到老友這麼看得起自己:「能發表就不錯了,哪還輪得著我挑三揀四。」

  「倒也是,」王世襄點了點頭:「可這家浦江的報社為什麼願意?這可是篇推翻浦江博物館館長意見的文章。」

  「前不久,浦江一位老朋友來燕京看我,」徐邦達解釋道:

  「他原本是浦江《新民晚報》的編輯,我聽說他們最近正忙著復刊,就問他能不能幫忙發一篇文章。

  當時看了文章後,他估計總編不會過稿。見我有點失望,便又說有家報社或許能幫忙發表。」

  黃永鈺菸斗里的菸絲亮了亮:「於是,你這篇稿子就進了東方都市報了?」

  「沒錯,」徐邦達繼續道:「但讓大傢伙都給我打電話的並不是這篇文章,而是另外一篇。」

  王世襄奇道:「你還寫了另一篇?」

  「哪裡是我寫的,」徐邦達盯著黃永鈺:「是你那個叫江山的侄子寫的。」

  「江山寫的?」黃永鈺的嘴撒開了菸斗:「都寫什麼了?」

  徐邦達眼一眯:「還記得當年《富春山居圖》那檔事嘛?」

  王世襄驚問:「那孩子把這事給報導出來了?」

  徐邦達、啟功和朱家溍,一塊點了點頭。

  「難怪報社要聯繫你,」黃永鈺總算是明白了:「這故事可比你那什麼雪竹圖有意思多了。」

  王世襄也覺得是:「聽著還玄乎。」

  位列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的《富春山居圖》,本是元代名家黃公望的大作。

  此畫顧名思義,描繪了富春江兩岸秀麗的山光水色。

  和《清明上河圖》一樣,這畫人隨景動,景又隨人變。

  移步換景間,作者將目之所及全都繪進了畫裡。

  直到一幅長約7米的水墨長卷,落地成名。

  毫無懸念,此畫之後便成了藏家們的心頭好。

  幾經易手,最後被一明代的藏家吳正志收入囊中。

  許是太愛了這幅《富春山居圖》,又或許是秉著『眾樂樂不如獨樂樂』的思想。

  吳正志在臨死之前,命令家人當他面把畫燒了陪葬。

  除了《富春山居圖》,一塊共赴黃泉的名單里,還有另一件傳世之作《千字文》。

  萬幸的是,當《千字文》前赴後,火盆里的《富春山居圖》被姓吳的侄子給搶了出來。

  只可惜,這幅7米長卷還是被燒出了一串連珠洞。

  之後,《富春山居圖〉被迫一分為二、重新裝裱。

  前段畫幅雖短,但短小精幹、畫面完好,被後人稱作為《剩山圖》。

  後半段長倒是夠長,但損壞嚴重,畫面修補較多,被後人稱為《無用師》。

  可儘管此傳聞面世已久,但乾隆偏偏不信這些神奇的「小道之言」。

  硬是將宮裡一幅完美無損的《富春山居圖》視為真品,並蓋上了自己的官方鑑定大印。

  這幅畫無缺,其實是一幅明末文人臨摹的《無用師卷》。

  被不法分子裁去了落款,添上了偽造的題跋。

  遺憾的是,這位不法分子的水平有限,不清楚元代的書畫題跋,其實都是繪在畫中。

  但好在乾隆的鑑定水平也有限,一直沒覺得書於畫面空白處的落款有什麼不妥。

  於是,他們成就了彼此。

  十多年來,乾隆每年都要將此畫取出,留言並再次加印。

  哪怕之後有重臣攜《無用師》的真跡進獻,也被他鑑定為摹品,並提筆在真跡上出具了鑑定結果。

  1933年,故宮重要文物南遷,萬箱寶貝分五批運抵魔都。

  當時正好在魔都供職的徐邦達,跟著一些官員前去庫房觀摩。

  在看見兩幅《富春山居圖》後,立刻老本行上身,前去細細勘查。

  經過一番縝密的考證,徐半尺發現乾隆蓋了寶印的『真跡』,其實是幅摹畫。

  而乾隆親筆御賜的『贗品』,才是真正的《無用師》。

  這一發現可不得了,時任魔都博物館董事長的收藏家葉恭綽,立刻組織專家團參與鑑定。

  其最後結果還真就如徐半尺的判斷一樣。

  看來真龍天子也有烏龍的時候。

  此後這幅老冒《無用師》便被後人尊稱為《子明卷》。

  念在它的背景特殊、又為明末仿作。

  《子明卷》便也成了幅具有收藏價值的畫作,與《無用師》一併收進了灣灣的故博。

  而另一半《剩山圖》,則被收進了浙江博物館。

  「按說這事早就沒人提了,」黃永鈺沉吟了一會:「這小子又是從何得知的?」

  「人家可是報館的,想打聽點什麼不容易,」朱家溍道:「再說,老徐這事又不是什麼秘密。」

  「倒也是,」黃永鈺看著徐邦達笑了:「這下好了,你的文章終於發表了。」

  啟功也笑了:「說起來,老徐這篇文章可有些年頭了。」

  「可不,」徐邦達:「隨著老謝的官越當越大,我這篇文就更不容易見報了。」

  「所以啊,」朱家溍對著黃永鈺道:

  「當我們得知《千年古畫歷險記》的作者是江山時,還以為是你吩咐他幫忙發表老徐那什麼雪竹圖的文章呢。」

  徐邦達盯著黃永鈺:「真不是你幹得好事?」

  黃永鈺堅決搖頭:「我是那種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嗎?」

  屋裡的老幾位,同時搖頭。

  「這麼說,完全是巧合了?」徐邦達當即覺得與此子有緣:「這孩子是個有眼界的。」

  黃永鈺:「你從何而知?」

  徐邦達:「《千年古畫歷險記》的行文在那擺著呢。」

  「我剛才就想問了,」王世襄好奇道:「這《千年古畫歷險記》又是何物?」

  啟功:「就是描寫老徐鑑定《富春山居圖》那檔事的文章。」

  「噢,」王世襄腦子一轉,發現一個了不得的事:「永鈺啊,你這個侄子當真不知道老徐是你的朋友?」

  黃永鈺可以斷定:「他連你都不知道是誰。」

  「但你們發現沒有,」王世襄一字一句道:「江山將這兩篇文章擱在一塊,不就等於是在向群眾展示老徐的鑑定功底嘛。」

  「……」朱家溍一點就明:「還真是啊。」

  徐邦達愣了一愣:「我那篇文章只就《雪竹圖》的畫法鑑定了它的年代,沒提一句謝稚柳的不是。」

  「可圈內人誰不清楚你推翻的是他的看法。」

  其實他們都想多了,江山此舉不過是為了活躍自家報紙新欄目《國家寶藏》的氣氛。

  「先甭管這些了,」黃永鈺有點坐不住了:「我先給浦江去個電話,伯駒老哥高幹病房的事,還沒謝謝那小子呢。」

  ……

  很快,安和街51號小院的一戶人家裡,傳出了陣陣電話鈴聲。

  「永鈺叔,」江山一聽就樂了起來:「我正在拆您給我寄的郵包呢!」

  江山愉快的話音感染了黃永鈺:「瞧見首日封了?」

  「當然瞧見了,」猴票的首日封只在燕京發售,江山道:「我當天一早就去排隊了,可惜沒買著。」

  「你買郵票還用排隊?伯林早給你備好了,」黃永鈺道:「另外,張伯駒病房的事,你小子辦得不錯。」

  「張老住進單間了?」李谷壹都沒對江山提過。

  「你還不知道?」黃永鈺道:「不是單間,是高幹病房。」

  「她只說交給她辦,」江山一五一十道:「我也沒好細問。」

  「你這朋友夠意思,」黃永鈺細說:「還送來一隻水果籃呢。」

  「我這朋友您也認識,」江山笑道:「您還和她在燕京飯店吃過飯呢。」

  「誰?」黃永鈺雖然只和江山吃過一次燕京飯店,但好在印象深刻:「劉小慶?」

  「不是,是李谷壹老師。」

  「原來是李谷壹幫得忙呀,」黃永鈺說這話時,一點沒發現滿屋震驚的表情:「你小子現在都和她成朋友了?」

  「那天您給我打電話時,她正好就在旁邊。」

  「李谷壹也在浦江?」

  「我最近在做一場音樂會,她幫著把把關,」江山忽然有個想法:

  「對了永鈺叔,您不是一直想來浦江玩嘛,乾脆過兩天您就過來得了。」

  「去浦江?過兩天就去?」

  「我這有一場音樂會即將開演,特好看的那種,您要不要過來瞧瞧。」

  「行啊,」黃永鈺最愛湊熱鬧了:「正好我有件事,要找你當面聊聊。」

  說完,他看了王世襄一眼,見對方拼命指自己,於是道:「到時我幫你引薦一高人,他也特愛玩。」

  「成啊,」江山已經盤算好了:「您明天等我電話,到時我讓人給您送火車票去……」

  掛上電話後,黃永鈺和王世襄樂呵呵的對視了一眼。

  再轉臉時,卻發現另外三人正沒好氣的盯著他倆。

  「這都怎麼了?」

  「為什麼只帶王世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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